王府井的女孩们 作者:孙菁- 第3部分

　　　　　　秋天时，我正在新东安的地下一层四星音像店门口的长椅上坐着，音像店里播放着一首快节奏的电子曲风的歌曲。

　　　　　　〃我终于找到你了。〃一个声音似从半空中飘下，我抬头竟是罗伯特。

　　　　　　我笑了，〃又见面了。〃

　　　　　　〃你喜欢这个音乐吗？〃

　　　　　　天啊，还是那么爱提问。我说：〃不喜欢。〃

　　　　　　他说〃我也不喜欢。唱首你喜欢的歌吧。〃

　　　　　　〃在这儿？〃

　　　　　　〃小声唱，没关系。〃

　　　　　　我小声哼唱道：〃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为了山间飞翔的小鸟，为了宽阔的草原，还有，还有，为了梦中的橄榄树。〃

　　　　　　〃这歌词是什么意思？〃

　　　　　　〃是说一个女孩为了她的梦想流浪远方，我很小就喜欢这首歌。〃

　　　　　　〃流浪让你快乐吗？〃

　　　　　　〃快乐，但我想爸爸和妈妈。〃

　　　　　　〃你每天最看重什么？〃

　　　　　　〃快乐，能接触到新鲜事。〃

　　　　　　〃你的英文名字是什么？〃

　　　　　　〃我没给自己起英文名字，我喜欢自己的中文名字。〃

　　　　　　〃为什么？〃

　　　　　　〃我的名字有两种涵义，又平凡又不平凡。一个意思是青草，草木茂盛的意思，一个是菁华，事物中最好的一部分。〃

　　　　　　〃我同意，你是最好的那部分。〃

　　　　　　对于外国男人的甜言蜜语，我们已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不过罗伯特显得很朴实，像个牧羊人，给你一种安全、真诚的感觉。

　　　　　　〃我这次呆很短的时间，我想和你呆两天，可以吗？〃

　　　　　　〃让我做你的导游？〃

　　　　　　〃不，我陪你工作。〃

　　　　　　我惊愣在那儿。

　　　　　　然后笑着说，〃你真是只怪鸟。〃

　　　　　　〃什么意思？〃

　　　　　　〃你知道中国有句古话，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我还是不太明白。〃

　　　　　　〃不过你这次的汉语水平，比上次进步多了。〃

　　　　　　他诚恳地说：〃你的话我都记着，并想尽办法弄明白它们的意思。〃

　　　　　　我说话向来语速快，跟罗伯特说话时相对减慢说话的速度，但在他听来还是有些快。有时我问他听明白了没有。他说：〃没关系，我喜欢看着你，听你说。〃

　　　　　　就这样我开始了我的奇特之旅，我身边有一个穿着体恤衫短裤一身休闲打扮的老外跟我卖画，如果半天没卖出画，他也会感觉没有成就感，而卖出画他会像孩子一样高兴，我们会去小吃街吃北京风味小吃。

　　　　　　身边有他，我那几天的业绩出奇的好。

　　　　　　他有一天问我：〃你很喜欢嚼口香糖？〃

　　　　　　〃对，就像你很喜欢提问。从来北京后，我就爱吃口香糖，能缓解压力，舒缓孤独。反正你不懂。〃

　　　　　　〃我是不太懂，可我想让你幸福。〃

　　　　　　这是平生第一次有一个男生说〃我只是想让你幸福〃，我不能不感动。

　　　　　　那几天罗伯特一直和我呆在一起，直到十一点新东安熄灯，我把他送出王府井。

　　　　　　从我认识罗伯特以来，他第三次来北京是在今年的春天，他给我送来一本画册，是关于利兹的，很漂亮。

　　　　　　我在家乡时喜欢看足球，只知道英超的利兹联队，在王府井书店看书时留心查找与利兹有关的书籍，却没有，英国旅游手册上，也没着重介绍这个城市，想来是座小城。

　　　　　　以前我只知道他常来中国，常逛王府井。他在中国的一家绘画工厂加工画，拿到英国卖，小幅面的那种西洋画、卡通画，一幅挣十英磅。

　　　　　　罗伯特长我一岁，不过生就一张似乎永远长不大的娃娃脸，为人透明、简单，他和我们画廊其他的人相处也特别好，跟他在一起很轻松，不过也会有乏味的感觉，就像没有鱼的池塘。我还是希望有一个神秘花园让自己探究一番，而在他眼里我就是神秘花园。
　　　　　　第四章　“你有花园吗？”（2）
　　　　　　这次我们约好在派派思的二楼见面。

　　　　　　罗伯特拿出他想我时画的画，他把自己画成鳄鱼，旁边画了个大眼妹的卡通造型人物，那鳄鱼冲大眼妹张着嘴。他笑着说：〃我要吃掉你。〃

　　　　　　他不同于那些调情高手，有纯朴自然的一面，他的眼神清澈，这是弥足珍贵的，没法让我无动于衷。虽然他并不是我生命中期待的那种男人，他更像个大男孩，这不纯粹是因为年龄，男孩与男人的区别与年龄无关。

　　　　　　我来北京一年了，竟是一个老外做导游，罗伯特带我去了游乐园、军事博物馆、动物园，这很滑稽，在这个年代恐怕没有年轻人会去这些场所，不过我感觉心情愉悦美好。尤其去动物园的那天，去看那些小动物：大象、犀牛、金丝猴、斑马、长颈鹿、孔雀、狮子、东北虎、金钱豹、天鹅和各种鸟。我小时候大连的动物园还在市中心，我家就住在动物园附近，哥哥们常爬上高墙免费进动物园，我不敢爬，他们便你拉我拽的把我扛上去，然后让我站在墙头，闭着眼睛往下跳，他们会稳稳的接住我。那种毫无芥蒂没有保留的信任，似乎把生命都可以托付给对方的感觉，进入社会后再也没有体验过。

　　　　　　我喜欢玩过山车、激流勇进等游戏，罗伯特说没想到我会喜欢玩这些刺激冒险的游戏，其实他不知道在我平和的外表下包裹着的内心犹如湍急的激流。

　　　　　　罗伯特说他这次来有两个愿望，一个是希望能和我一起过自己的生日，另一个他要等待过生日那天再说。我笑他很孩子气，同时我意识到他在我心底激起的情感，不是情人的钟爱，而是母性般的关爱、顺从。

　　　　　　他过生日那天，我送给他的礼物是两本书，中英文对照的《马可波罗游记》和《中国谚语》。他让我讲解这些谚语〃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花有再开时，人无再少年〃。他问什么意思，我就给他唱那首歌：〃太阳下去明天依然爬上来，花儿谢了明年一样的开，我的青春小鸟一样不回来。〃

　　　　　　罗伯特说：〃我这次来，是为了再次印证自己的感情。〃他拿出了家里人的照片，他长得像他父亲，他父亲已经秃顶，却仍长得一张稚气的脸。还有他房子的照片，他说要把一楼改成茶室。还有他宠爱的狗。我不喜欢狗，甚至讨厌，我小时候有过被两只大狗紧咬棉袄不放的可怕经历，从此我就讨厌狗。我也不喜欢小镇似的静谧，偶尔去度假还行，长久生活我会觉得自己像没装水和鱼连摆设作用都不起的鱼缸。

　　　　　　他抓住我的手，〃答案是你很奇妙。嫁给我好吗？〃他问。

　　　　　　〃什么？〃我的思维还滞留在他突然的举动上。

　　　　　　〃你可以先以探亲的名义来利兹呆半年，然后再做决定。〃

　　　　　　在异乡遇见一个姑娘，想着娶她，并采取实际行动，只有老外能做出。

　　　　　　〃我的优势是建立在母语基础上，去利兹做什么，家庭主妇？一旦我进厨房、洗衣服、扔垃圾，你就会发现我魅力尽失。〃

　　　　　　〃不管在王府井，在北京，在利兹，在白天在黑夜，你对我都有fascination（魔力，魅力）。〃

　　　　　　我想正是他的词汇量不多，使他说出许多异常动听的话，跟一个中国小伙谈恋爱我是不会听到这样的表白。

　　　　　　〃给我时间考虑一下。〃

　　　　　　我知道我们理想的生活状态迥异，他希望每天下班后喝一杯葡萄酒，两人在沙发里滚上两圈儿，一起看肥皂剧，睡觉，然后有小baby，而我总想做点什么，虽然敏于思惰于行，可还是想做点什么与众不同的事，也许应了那句话，一切都是为了年少的野心。出国是不是自己惟一的出路？利兹会让自己向往冒险、驿动、流浪的心得到满足吗？去利兹过平庸生活和在大连过平庸生活有什么不同？

　　　　　　在他眼里我只是个可爱乐观的女孩，他看不见读不到我心灵上的疤痕，我也不想向他诉说，我喜欢他，是因为他是那么爱我。他让我感到新鲜，中国男人不会因为我有一双漂亮眼睛就满王府井地追着我跑，爱我、娶我。

　　　　　　我知道相爱的人应该细数对方身上的疤痕，罗伯特只看到我的表面，没有触摸到我的灵魂。罗伯特根本没有走进我的内心，他从没关心过我的梦想，所以也谈不上尊重我的梦想。

　　　　　　第二天，我告诉罗伯特我不想去利兹。

　　　　　　他说：〃其实你说考虑时，我就知道答案了，爱就是爱，不需要理智的分析，只有一个原因你不爱我。〃

　　　　　　他临走的前一夜，我们去了玉渊潭公园，那里有一个总是在播放古筝弹奏曲目的幽雅茶座，映照城市的霓虹湖面波光粼粼，野鸭徒劳地拍打着翅膀，有鱼从水里跃起，难道鱼也想触摸天空？可是鱼只拥有三秒钟的记忆，那它怎么记住自己的梦想？还有一片竹林，就在竹林里他吻了我，我没有拒绝，我的初吻不是为了爱情，没有激越感觉没有加快的心跳，他传递给我的只有温情中掺杂着苦涩。他不让我第二天上机场送他，说他不会给我发Ｅ－mail，他说既然不能得到我，发一些冷冰冰的信件又有什么意思。

　　　　　　可其实他从前用英文发给我的邮件从来都不是〃冷冰冰〃的，我现在还记得其中的话：我想要看见你黑色的眼睛，我只有尽可能地等下去；你脸颊的酒窝里盛满了最纯美的佳酿，我渴望能成为那位幸运的饮者。当时读它们时，我只感觉到肉麻，我想是因为我不爱他的缘故吧。现在想来，以后恐怕再也读不到这样浸透纯真情感的情书。
　　　　　　第五章　感觉就像是在洗黑钱
　　　　　　罗伯特走了，我没想到，给我留下的是若有所失的孤寂。这两天贾珂拿回来一本《世界英汉谚语微型辞典》，无意间翻开一页，上面写着〃生活的悲剧不在于你受了多少苦，而在于你错过了什么〃。悲观的想也许这是自己一生中惟一一次得以嫁人的机会，惟一一次不会成为老处女的机会。

　　　　　　我陪刘凤阁去天元利生的网吧，凤阁在收发邮件，我坐在外面看电视，不知道那部电视剧的名字，女主人公得了绝症，她痛苦的自语：我还没去过欧洲，我还没有谈过恋爱，我还没有结婚，我才二十四岁。

　　　　　　出来的路上，我说剧中女孩的话，让我对自己的选择有丝后悔。

　　　　　　刘凤阁说：

　　　　　　〃可怜的人，你在这条街上像创可贴，哪儿有伤口就往哪儿贴，可事关到自己竟要荧屏里的人告诉你怎么生活。你和罗伯特走，就如小鸟飞出了笼子，先在他这个略逊一筹的枝梢上暂做停留，等羽翼丰满，还不天高任鸟飞。可你知道创可贴的命运是什么，最后就是被人扔到垃圾筒。

　　　　　　〃这是改变命运的一个机会。给你讲件真事，一个妓女攒了足够的钱，去北外参加了个培训班，然后通过参加外国学友的聚会结识了一位美国青年，美国人年纪比她小，在北大读书，念北大的外国佬最低也是中产阶级，那美国男生为她从北大转学到北外，再后来她去美国结婚了。她长得不漂亮，不过是个聪明有头脑的女人。〃

　　　　　　〃感觉就像是在洗黑钱。〃

　　　　　　〃这对平常女孩也是改变命运的一个机会，出去见识见识也好。你应该不择手段促使这种事发生，何况已送到眼前。〃

　　　　　　〃可惜没有炽热的爱。〃

　　　　　　〃什么爱，有时也在于培养，有人等一辈子也没等来爱情。〃

　　　　　　〃这是认识你以来第一次，和你谈自己的感受时不像是在独自打壁球，不过你这球回的也太晚了。为什么在我有选择权的时候不和我说这些？〃

　　　　　　我想起以前有一个美国人，凤阁领去买画，正好在画廊碰见林林向外走，他说林林的大嘴很性感，娶回家做老婆会很幸福，想让凤阁把林林介绍给他。凤阁却当这事没发生，好久以后在一次聊天中才说漏嘴，说那美国人对林林有意思。林林气乎乎地对我说，幸亏我对那个美国人不感冒，否则有她好看。

　　　　　　凤阁对我说过，朋友之间、夫妻之间，都是一种实力的较量，必须在同等地位上才能谈情讲爱，如天秤的两端砝码必须相等，她是不会给别人增加筹码的。

　　　　　　不过我也清楚地知道，即使当初有人对我苦苦相劝，我也不会嫁给罗伯特，因为总有种心有不甘的感觉。我不愿尘埃落定，就这样去利兹，和一个并不能让我发昏失控，有着一张永远长不大的娃娃脸的男孩一起生活。

　　　　　　我不知道如果和一个中国小伙恋爱，他是不是会让我唱自己最喜欢的歌；初次见面就提出一大堆不伦不类的问题；说〃听不懂没关系，我只是喜欢看着你，听你说〃；说〃我要给你幸福〃。想着这情景不会在自己的人生中再现，我竟有种欲哭的冲动。

　　　　　　〃Good…bye〃来自利兹的boy。

　　　　　　我和林林去逛世都百货，试穿那些高档时装。一套仿夏奈尔的淡粉色套装，售价三千元，我穿上很漂亮。试穿时带着玩乐的心情，犹如小时候进游乐园坐旋转木马，但过后总是有种怅怅然的感觉。

　　　　　　林林说：〃咱们都快变成生长在王府井的一株植物啦，看着别人的精彩人生。〃

　　　　　　我说：〃许多人觉得我们活得挺精彩。〃

　　　　　　林林说：〃精彩有什么用，根却不能移植，这两天我觉得自己要枯死在王府井了。〃

　　　　　　我问：〃又想你的新加坡人了？〃

　　　　　　林林问：〃我该怎么办？〃

　　　　　　〃如果你不想再见他了，就和他上床，如果你想维持这种关系，他来给你打电话约你，两人就见面聊聊天吃顿饭，你别和他上床。如果你能看见他妻子，可惜他妻子在新加坡你看不到，她肯定是咱们不能比的贵妇人，高贵优雅风姿卓越，保养的很好不会有岁月留下的沧桑。他也不乏可以带上床的漂亮女人。他喜欢你是因为你的真率、你第一次的拒绝，他在你面前可以找到'童言无忌'的感觉。做他一个特别的朋友吧。〃

　　　　　　〃一个处女懂得这么多，真可惜了，你可能是王府井惟一的处女。你的理论总应该在实践中应用一下。〃

　　　　　　〃你有点想象力好不好，写妓女的男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