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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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欢- 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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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错了。他不止享受,他甚至利用。

“姜哥!”刘大磊和严关一踏进房间,忍不住同时大力挥了挥手臂,满屋子的呛人烟气。“烟雾报警器失灵了?”

这时候还在说俏皮话?严关不满地瞥刘大磊一眼,径直推开一扇玻璃窗。

“安排好了?”姜尚尧转过头来,捻灭烟蒂,一脸肃瑟。

刘大磊前一日休假逗留在原州,今早得到消息,立刻动身赶回闻山,详情也不甚了了,闻言同时望向严关。

只见严关坐下点头说:“八辆大卡装满了煤,换上了邻省的车牌,现在停在浔峰山收费站附近一个货场候命。”

姜尚尧下意识地继续捻着手中烟蒂,沉吟不决。凝滞气氛中,刘大磊被空气里潜而无形的紧张感染,移了移屁股,凑近前小心翼翼说:“姜哥,没啥大问题吧?路线可是一个多月前就定好了的,出车顺序也演练过好几回,跟行军布阵差不多了。”

话是如此,可想想他们做局准备坑害的那一位,刘大磊背脊顿时飙了一层冷汗。瞄瞄向来镇定淡然的严关,那小子放在膝盖上的双手青筋暴突,居然也紧张到了极点。

刘大磊这才稍微舒畅了些,吞了吞口水,又说:“姜哥,那可是一号车牌,要是对方看见了,知道后果,不上钩怎么办?”

“所以,这出戏要唱好了。”姜尚尧坐进沙发,敛息静思。“急红了眼,天王老子地王爷,谁也没法管。严关,你挑的人怎么样?”

“都是平常会来事,嘴巴也利索的。”

刘大磊搓搓手,“王八龙怎么还不到?黑子哥怎么也不在?娘唉,老子紧张得胃直抽筋。”

“黑子和同事吃午饭,直接在那候着,不过来了。霸龙倒是耽搁了有一会。”姜尚尧看看腕表,接着笑骂:“亏你还是见过大场面的!”

“姜哥,我哪能跟你比。跺跺脚全省地震的人物,你坑起来眼皮不带眨一下……”

说笑间,房间门铃叮咚作响,刘大磊急不可待跳起来,猫眼里一瞧,随即开门大喝:“王八龙,老小子你总算来了。我草,好戏就等你到了开演。”

王霸龙进门就挨了刘大磊一拳,揉揉胸口,呵呵一笑说:“姜哥,十二辆车,货厢和出租都有,怕追不上奥迪A8,额外加了两辆三菱改装的小跑。从铁路小区上高速,就算五分钟换一辆也足够用,绝对隐秘安全。”





第八十六章

契阔三十许,行迈靡靡之年,终于有幸得见他脸上全然的羞惭。姜凤英缓缓走近前,甩不开那不堪而沉重的往昔,她脚步万分迟滞。


“思勤巴勒,很久不见了。”

巴思勤伫立在门口,遥遥注视她,嘴角微微颤动着,像是天与地同的久远时光过去后,他开口:“你好,凤英。”

家里阿姨明显感到气氛压抑,“锅上还有菜,我去看看。”说完急忙转身进了厨房。

被她一言提醒,姜凤英回过神,想起阳台的母亲,请了巴思勤进来。

老太太单臂无力,却已自行将身下轮椅从阳台推进了客厅。目光越过嘴巴紧抿成一条线的女儿,停在其后的巴思勤身上。

“妈,这是——”姜凤英尚未介绍完,老母亲已经激动地撑着扶手,作势欲起身,眼中恨意像是准备扑上去撕咬仇敌的护崽母兽。

“妈!”姜凤英连忙上前拦阻,“妈,你小心身体。”

两颗白色的头颅述说的是三十年无法言尽的艰辛,巴思勤紧咬牙根,上前半步欠身行礼说:“伯母……”

老太太压根不理他,只是用健康的那只手抓住女儿上臂,眼里无尽哀痛,“英子。”她小声喊。
姜凤英摸着老母亲皴皱的手背,“我们出去说会话,别担心。”对视间,母女已经明白彼此眼中隐忧。

她安抚了母亲,转身向巴思勤,说:“家里不方便招待你,出去说话吧。”

巴思勤讷讷点头,等姜凤英洗了手拿了件外套出来,他深深地向老太太鞠了个躬,说:“伯母,对不起。”

“我还没死。”老太太话语艰难,但一字一顿,反而更增力量。“受不起八府巡按大人的大礼!”

即使巴思勤老于世故,此时也尴尬得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愧疚地望向姜凤英。

震惊过后,她脸上只余令人心悸的平静。“出去吧。有话外面说。”

下了楼,巴思勤的警卫员身穿便服候在车前,看见首长便欲开车门。

姜凤英视若无睹地径直直行,巴思勤对警卫员挥挥手,示意他无需跟来,那警卫员不做半分犹豫,仍然紧随在他们身后。

巴思勤落后半步,悄眼看去,只见姜凤英齐耳短发已白了大半,眼角与颈间皱纹深长,但衣饰简单清爽,脚步轻快,仍是年轻时的干练模样。

出门左转上了大马路,临街商铺的二楼就是一间连锁的西餐馆。年前姜尚尧曾推了他姥姥,和她一起来吃过晚饭。姜凤英在上回的临窗卡座前坐下,“坐。”她对巴思勤示意对面的位置。

要了两杯红茶,姜凤英率先开口说:“我也不问你怎么知道的。第一次在新闻上看见,你还是省长,到如今将近十年时间,有心查访,不会拖到十年后,一定是因为见到了尧尧。我只有一句话,儿子是我养大的,他坏毛病再多,也绝不会和他父亲一样,见利忘义。不信,你只管和他说明真相,试一试。”

姜桂之性老而弥辣。姜凤英开门见山,毫不委婉的态度,既出乎巴思勤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你还是以前的脾气,爽朗劲侠。”

再次听见这个考语,姜凤英只觉讽刺。若不是她心怀侠义,当初又如何会委屈自己,置心中真情而不顾,容忍乌云格日勒的步步欺近,又怎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他的不义不忠找借口,纵容他百般欺辱?

“说这个没意思,直截了当,说你打算怎么办吧。”

巴思勤握紧手中茶杯,注视姜凤英,迟疑地问:“尚尧……怎么会有他?”

那时的生产建设兵团属于民兵组织,平常为民,战时为兵。七五七六年,兵团完成历史使命,逐步撤销。巴思勤虽然是连队指导员,但也没有部队编制,当时正好有个机会能进旗里公社当干事,可巧姜凤英已经有了三个月身孕。为了不因未婚先孕而受政治影响,他哄骗她先流掉孩子,等他工作稳定,结婚后再生。

姜凤英一碗土方药汤在手,喝了两口,实在难舍腹中骨肉,尽数吐了出来。队里的知青们陆续回城,她尽量遮掩着,庇护了他的好名声。巴思勤终于如愿进了公社工作,而她仍然远在数百里外的草原一隅,帮大队放羊。

从她怀孕,再到后来以为她乖乖听话流掉了孩子,巴思勤早经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她。姜凤英只当他工作繁忙,外加避讳流言,浑然不知巴思勤和乌云格日勒革命友谊与日俱增。

怀胎八个多月,她饥寒交加,又怕生产时无人照料,姜凤英咬牙去了旗里,这才得知巴思勤半个多月前已经请假离开。他不告而别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回大队半程徒步,她一路浑浑噩噩,跌跌撞撞,脑子里全是他前后的举动和反应,联系在一起,即使刚直憨傻如她,也懂得了背后的寓意。

三十年间无数积怨,再重述过往有何必要?姜凤英尽管性格刚毅,回忆着这些仍如揭开历时经年的伤疤一般,心口绞痛。“以你的狼心狗肺肯定没法理解,更何况,我是个母亲。”

“凤英,对不起。但是……”巴思勤脸上愧疚与无奈交织,形容不出的沮丧,“最起码在这件事情上,我有知道的资格。当初你实在不舍得,也应该告诉我。我——”

“你什么?你会担心名声受影响,连带恨死我们娘俩儿。你装模作样惯了,连自己也不认识狼心狗肺的你了是不是?”

巴思勤沉默地回视她眼中恨意,最终颓然一叹,“过往恩怨暂且不提,不能让孩子为大人的错误负责。尚尧的案子卷宗递上来后我详细研究过,疑点太多。如果当时……结局可能会大为不同。”

姜凤英喝一口滚热的茶,长舒一口气,问说:“你那时和你义妹打得火热,只瞒着我。尧尧按你的心愿,本就不该出世,是我固执己见。他只是个胚胎时,你尚且不顾他生,等他成人后,又何必管他死?”
淡然的表情,淡漠的语气,巴思勤为之怔愕。

“当初我想好了,大不了,娘俩儿一块去。只是顾着七十的老母亲,吊着那口气,总算熬过来这十年。”她恍惚一笑,继而正色说:“思勤巴勒,我记得你的名字意思是贤者,乌云是智慧。你们两个,一贤一智,想必生活挺美满,应该不需要我们母子的出现。你有什么目的,我猜得到。明白告诉你,对你,对我们,任何改变都没有必要。你死了那条心吧。”

浸淫官场多年,巴思勤习惯了掌握主动和谈话走势,但面对姜凤英,心机手腕完全失效,心中只余狼狈。

他凝视杯中热茶,许久后抬起头来,一脸郑重与坚毅,“尚尧也是我的孩子。瞒着他,对孩子不公平。我希望你能放下成见和恩怨,正视这一事实。这一趟来未必奏效,我还会再来。”

无可否认,儿子眉宇间的果决确实和他父亲极其相似,姜凤英仔细打量他,巴思勤惯来会装模作样,如今的他,居移气养移体,更加威严峻穆,其下的卑鄙龌龊大概只有她一人知晓。

姜凤英笑得落寞,“你再来一万遍也没用。他是你的种,这是事实,还有个事实是,三十多年来,他的生命中没有你一丝一毫的痕迹。过你的好日子去吧,如果不死心,你可以直接问尧尧,他会不会接受你这个父亲。”

来时巴思勤深入剖析过,女人始终是感情动物,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总会心软让步。但姜凤英明显不愿触及过去的岁月,他的策略完全无用武之地,只得改弦易辙,另寻他途。“尚尧能力很不错,成绩有目共睹。我昨天与他见过一面,在原州,能源集团老傅家里。”

见姜凤英眼中果然流露惊异之色,他故意停顿一下,加重这个消息的影响力。“放心,我没告诉他我是谁,总要征求过你的同意。那孩子谦逊有礼,智圆行方,你把他教育得很好。”

姜凤英心神陡乱。两年前她已经告诉过姜尚尧,他的父亲是谁。可如果真如巴思勤所说,见面没有相认,儿子今早回来时反而春风满面,这么大的事情居然没有漏一点口风。那孩子究竟在想什么?打算做什么?

见姜凤英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作抖,巴思勤既难过又满意,百味陈杂中,继续说下去:“你也知道,他出狱后……可以说,人生等于重新开始。昨天见面,谈话中看得出尚尧有理想,也有实现理想的能力,他缺乏的是长辈的指引和扶持。凤英,你拒绝我,我能理解,也接受。但是也请你站在母亲的立场,为孩子多做考虑,不要被仇恨和怨气蒙蔽了理智。”

这句话以退为进,针对她作为一个母亲的立场点明利害,确实老辣。姜凤英之前对儿子无条件的信任,被满腹疑问推动得摇摆不定。可纵然心中疑虑万千,她嘴角依旧扬起嘲讽的笑,“有了一福想二福,有了肉吃嫌豆腐。我尧尧不是你,他喝羊奶和米汤水长大,青菜豆腐心满意足。不劳你操心了。”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固执。”油盐不进的,巴思勤怔怔注视她良久。“我说的全部是肺腑之言,恳请你为了孩子的前途慎重考虑。你好好想想,过些日子我会再来,希望你能理智对待问题,而不是逃避。也希望能有一个对尚尧的前途有助益的结果。”

“那你可能会再次失望。”话不投机,姜凤英喊了服务生来埋单,站起来说:“言尽于此。也希望你怀有三分善意,还我母子清净。”

继续谈下去,也只是逞口舌之利,对解决问题没有任何帮助。巴思勤随之站起来,望着姜凤英沧桑的面孔,他不忍地叹息。“凤英,刚者易折,上善若水。你这脾气……”

姜凤英倏然扭头相向。他心中柔情若水的别无分号,无非就是那个心肠像歌喉一样婉转的乌云格日勒。可是,也只有她的卑鄙才能与他的无耻相配相适。姜凤英咽下一句怒骂,瞥他一眼,径直下楼而去。

鄙夷,不齿,轻蔑,尽在那一眼中。回想多年前,他在羊圈教她对羔时,她的目光是多么的景慕。

巴思勤颓然上车。绵长呼吸中,格根塔拉草原上的青春岁月历历在目。

人生是一条单行路,当初他敏锐地感觉到政/治风向的转变,也意识到乌云的父亲蒋盛怀的地位对他来说代表了什么,权力的欲望促使他选择了这条道路,风光大好,可他还是卑微地希望能弥补另一条路上的错误,以告慰未泯的天良。

一个急刹,巴思勤随之前倾。司机是部队转业老兵,技术老练,性格稳重,这样的失误极少出现,此时被斜剌里一部出租抵住车头,也只是拧起浓眉而已。

准备变道的那辆出租稍退了些许,奥迪再度向前。副座的警卫员小肖往后眺望,直到那辆出租跟随而来,向左打弯后消失,这才回首,满脸疑虑地说:“首长,我看有些不大对头。”




第八十七章 

出租车左拐后直行了近百米才慢慢沿街边停下,立马有人上前拉后座车门,四儿连忙阻止:“喂喂,这车不拉客。”

那人疑惑:“不是空车吗?”

“谁说空车就得拉客?老子不乐意!”四儿骂骂咧咧把那路人轰走,抹了把额头的汗,拨通手机5号键,问:“5号,你跟上了没有?老子是4号,姥姥的,刚才差点撞上去了。”

这回阵仗可观,十多台车,分布数条岔道口候命。过一个路口撤一辆车,又有替补轮候的追踪而上,形似接力赛。主力跟踪的车辆每部都备有手机和对讲机以供联络之用,其他车辆随从掩护,这番布置不可谓不慎密小心。

电话里的5号立即哈哈大笑起来,“跟上了,放心。四哥,说你不行吧,还什么金龙峡上玩漂移,牛皮不带这样吹的。”

四儿也不多争辩。他是王霸龙最信得过的徒弟,也是姜哥看重的,年后在原州守株待兔的人马就有他一份。别人不知道这回坑的是谁,他再清楚不过。刚才一紧张,脚尖踮上油门,险些亲了那部大黑壳小嘴一口。透过镀膜玻璃,看不清内里人影,可分明感觉到两道犀利的目光扫过他脸上,他一身冷汗随即不止地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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