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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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欢-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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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俩男人?刘大磊吞吞口水,差点咬到自己舌头。他痛心疾首地瞪视庆娣,再侧脸窥一眼铁青着脸的老大,立刻退后两步,和其他兄弟一起做老僧入定状。
小小的屋子里挤了一堆男人,穿着、神色各异,庆娣扶额,脑子里涨乎乎地疼,让她怀疑这是不是酒醉后的一个诡异梦境。
倒是彭小飞一看这屋里气氛,立刻察觉不对,脑子清明了几分,踏前几步伸出手,“彭小飞。”
客厅当中那个高大魁梧的男人背着光,彭小飞不确定他是否眯了下眼睛,然后也伸出手来,“姜尚尧。”
嗓音低沉,手掌有力。这名字的熟悉感让彭小飞一愣,不由狐疑地看看庆娣。庆娣明白他眼中的征询,无奈地微点了下头。
姜尚尧问彭小飞:“你认识我?”
“听说过。”
“有话坐下说。”心神不宁的庆娣瞥一眼脚下睡得昏迷般的周钧,羡慕嫉妒恨外又添恼火,一脚踹他屁股上,再顺势坐进沙发。
彭小飞拉了一张餐凳过来,望望门口的几个壮汉,不知仅有的几张椅子该怎么分配。
姜尚尧使使眼色,刘大磊示意兄弟们鱼贯而出,自己却站在门口守着,低垂的眼皮轻微颤动,似乎对他来说,这场惊天大八卦绝不可轻易放过。
姜尚尧却不坐,立在正中,居高临下打量陷在沙发里的庆娣。松垮的领子露出锁骨和一根黑色文胸带,他突然联想到她光着身子罩着这件破麻袋,在这间破屋子里的两个男人面前晃悠的情景,姜尚尧咬紧的牙根一酸。目光再往下移,深蓝色长袜上的橙色圆点图案刺痛了他的眼睛。
她以前从不爱这种抢眼的颜色,姜尚尧无从得知他的女人从和她同居的男人身上学到了什么,妒意灼胸,望向她的眼神不由凌厉起来。
这是他进门后第一次正眼看她,庆娣身体一僵,脚趾绷紧,她掩饰地将盘起的一只腿放下去并拢,抄起布毯搭在自己肩头,感觉他视线不再那般逼人,这才略微放松了些。
暗流涌动中,彭小飞站一边观察两人许久,终于逮着空招呼说:“先坐吧。”
姜尚尧略一摇头,目光不离庆娣左右,“姥姥中风,你愿意回去看看就跟我走,车在底下等着。”
听得头一句话,庆娣已经白了脸。妹妹去年就在铁路小区附近新建的菜市拿了两个摊位,经常看见姜家姥姥,每回总要塞把小菜或者多送几条姜葱。前日爱娣打电话来说几天不见姜姥姥,当时她还没怎么上心,只想着临近年节,家家都忙,不料事出有因。
她愣了愣,鼻尖一酸,说了句“你等等,我换衣服”就往房间而去。
她进去的正是彭小飞出来的那间,姜尚尧意识到这一点心脏骤然抽紧,像有什么堵着喉咙,呼吸都不畅快。
刘大磊也想明白这关节,眼睛在彭小飞与姜尚尧之间打转,一时愤恨一时同情。
彭小飞尚不自知已然成为两人眼中钉,一边热情招呼姜尚尧“坐坐”,一边走过去狠踹了周钧两脚,“二师兄,瓜娃儿!好起来上路咯。”
里屋的庆娣换好衣服,对镜一照,不由怔愕。
她该为姥姥担心,毕竟是近八十的人了,逢着腊月,中风可是大关口。可为什么,她眼中有熠熠光彩?
镜子旁挂了件曳地的酒红色夜礼服,庆娣徐徐抚摸那丝滑的缎。还是那个人,甚至倨傲锐利的眼神让人多了几分讨厌,她为什么要受他的影响?此时与往昔又有什么不同?只不过相忘于江湖后的一次山水相逢而已,道一道别后契阔,挥手后仍旧一身落索。
以情浓的酒浇思念之鸿壑,可以偶尔为之。但酒醒过后,更应该明白流年依旧菲薄。
庆娣深沉地呼吸。
“对于任何一个女人来说,她就是她的世界里唯一的女王。你也一样。”,今晚晚宴前,周钧给她打气的那句话复临耳际。是的,沈庆娣的世界里已经没有了那个人的位置。
出了房门,大磊先一步接过她手上的小旅行袋。周钧已经醒了,睡眼朦胧地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一脸迷茫地问:“还去哪?过几天考试了。”
他不客气的语气激得姜尚尧眉心一跳,彭小飞坐在沙发上,指尖戳一下周钧后背,圆场说:“家里人病了,总要回去看看。”说着站起来对庆娣交代:“放心去,考试还早。要是晚回来,你打个电话说一声,我提前几天代你去考场踩踩点。”
庆娣点头,一边换鞋一边嘱咐:“那二师兄,你记得帮我去研习班抄笔记,特别是明天晚上的影片分析,听课证在我枕头边,千万别忘记了。”
上一回电影分析课上讲汤姆·迪克威的《天堂》,代庆娣抄笔记的周钧被点名发表感想,他脑子里只有送奶工和女售货员在前座嘿咻,震得满车奶瓶嗡嗡作响的镜头。于是,他站起来说:“佷有力!……很有张力,摄影角度也不错……就这样。”
当时的糗态和哄笑重回脑海,刺激得周钧顿时一个激灵,连连摇头拒绝:“不干!一不小心又点我名!不干!”
庆娣完全没注意到身后姜尚尧微微怔愕,以及刘大磊看着拧头扭腰的周钧,眼睛都直了的表情,要挟说:“行。有来无往,别想我以后帮你的忙。”
周钧立刻气短,“不是说说嘛?我去,我勒个去!”想想又委屈,“别个都笑我瓜兮兮噻。”
庆娣抿嘴,“那你这回装得像一点,低调一点。”
下了楼,姜尚尧习惯性地往后探手,庆娣却双手揣兜,呵一口热气,说:“天真冷。”
正是黎明时分,昏沉黑幕的一角现了丝缕鱼肚白。雪小了些,粉末沾在她睫毛上,迅即不见。
她的目光扫过前后三部车,随即笑一笑。姜尚尧明白她嘲笑他劳师动众,眼神一黯,也跟着上车。
在来之前,他确实没有十足的把握庆娣肯顺从地跟他回闻山,就如同他得知她跟一个穷摄影师同居并且境况不佳后,他完全没料到她眼中神采更胜往昔。
想起刚才那间屋子里处处见心思的温馨布置,他不免就对比起南村小学的宿舍。心口一紧,姜尚尧问说:“看来,你现在过得还不错。”
“还好。”庆娣态度谦逊。
他抿紧嘴。在捕捉到前座大磊窥探的目光时,他又说:“你那两个……朋友,也不错。”
庆娣回眸而笑,“其中一个可是认识你很久了,刚才顾不上介绍,彭小飞的师兄就是严律师。九年前,是他介绍我去找严律师的。”
姜尚尧愕然失语。他曾经从严律师口中得知受理他案子的经过,但对于彭小飞这个名字,毕竟相隔时间太过久远,一时竟未曾把刚才那个裸着半身,看起来精明干练的男人联想在一起。
他们九年前是怎样的交情?为什么从没告诉过他?如今又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她的出走与彭小飞有什么联系?
种种问题盘恒于心,姜尚尧一时沉默。
“姥姥情况怎么样?”庆娣问。
他摇头:“昨天说不舒服,床上躺了一天,夜里去洗手间,摔了一跤。……重症室到现在,没好转迹象。”
庆娣神色黯然,怔怔眺望窗外,车已上了高速,正一路向西。
陈年往事像酿过期的梅子酒,酸涩干结。
就在一件满是熟悉气味的大衣覆在她身上,再有一只手悄悄把她昏沉沉的脑袋拨向他肩头时,尘世浮烟连同漫天飞雪被风席卷而去。她似是回到那年五月天,生日的清早,他也是这样,悄悄地,把她的头扶到自己肩膊。
像孤海中,两艘扁舟终于并了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更新:星期四或者星期五晚上9点前。




第69章
回到闻山已是下午。
市医院重症病房里,姜凤英听见脚步声就站了起来。大概两天没怎么合眼,虚晃了一下,又被姜尚尧的小舅扶住。
她快六十的人了,半生煎熬,两年不见,更觉苍老。看着庆娣走近前,她嘴巴嗫嚅着,眼中湿潮,握着庆娣的手,良久后,心中感慨化作简单的一句话:“可回来了。”
两年前的离去看似潇洒决然,庆娣内心实则对姥姥和姜妈妈万般歉疚,以至于此时应该喊一声“阿姨”盘旋在喉间,总感觉这疏远的称呼太过伤人。掌心的热量一路传到心里头,她望着姜妈妈,凝噎难言。
隔着玻璃看向病房,姥姥仍在深度昏迷中,输液的手背青筋暴突,老人斑点点。是这双手,教她养花种草;也是这双手,给她戴上定亲的镯子和戒指;还是这双手,在她临别那天,颤巍巍的帮她抹去泪,担忧地问“娣儿,怎么了?尧尧欺负你了?”
庆娣眼泪不止地淌下。
身边姜尚尧问:“姥姥怎么样了?”
“溶栓后一直在输液,刚才听见喊,眼皮动了动。医生说好在送院及时,不过年纪大了,接下来几天只能看情况。”姜尚尧的表弟在旁边说。
姜家舅妈见姜尚尧回来早就松了口气,顺水推舟说:“再观察观察,应该没大事。尧尧既然回来了,贤贤上你的班去,请假一天又不知扣多少。”
姜尚尧不理会舅舅尴尬的脸色,哄他妈也回去,庆娣抹抹泪,在旁边帮腔劝说:“阿姨,回家睡一会儿吧,有我们在。”
姜家舅妈立刻打蛇随棍上,“就是,有你儿子儿媳妇看着,还有什么不放心。庆娣,这回回来不走了吧?”
姜家舅妈以前是见过的,庆娣闻言只是礼貌地笑,姜妈妈此时也无心和弟妹计较,交待了几句与弟弟一家人离开。
不一会,大磊和小邓送了他们回来,进了小套间,见姜尚尧歪在沙发一角阖目假寐,两人放缓了脚步。大磊悄声说:“嫂子,吃点东西先垫着。”
“你们吃过没有?”闻着米粥香,庆娣才发现自己饥肠辘辘。打开来看,一碟炒饭,一碗燕窝粥,外卖的袋子上印着闻山大酒店的标志。“难为你们还记得我喜欢什么。”

“吃过了,一人一大碗刀削面,还给姜哥捎了碗。嫂子你喜欢吃米,喔,还有我家那个。”
刘大磊害羞的表情引起庆娣好奇,“你家那个?大磊你结婚了?”
小邓轻笑,捶了大磊一拳,说:“他是想。”
“这可不是我一个在想。”刘大磊不忿,“她不想的话没收我工资卡做什么?那不就是为两人将来打算嘛。嫂子,你说是不是?说起来和嫂子你还是一个学校的,将来也能当老师。”
庆娣不由瞠目,过了会赞 说:“瞧不出啊你,不显山不露水的,原州师范的?”
大磊忸怩点头,“明年毕业。”
“有机会可要见见。”庆娣吹吹滚热的粥,“对了,福头好不好?”
“半个牛犊子那么大,你说好不好?在矿场养着,每天一面盆的肉。”
“那我就放心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时间回冶南看看舅舅,顺便去看看福头。”
姜尚尧向来对福头没多大爱心和耐性,当初走后庆娣曾交待妹妹有空把福头送去舅舅家,哪知矿场保安受命拦阻,言语冲突下,爱娣大怒,抢先回去闻山影楼拿了婚纱照,全部剪掉一半后把姜尚尧缺胳膊少腿的单人像寄回矿场。
这件事庆娣现在想来犹感头痛。
“嫂子,这回不走了吧?”大磊终究忍不住心里话,听见小邓在旁边低咳,他置若罔闻,悻悻说:“那个二胰子有什么好?还以为多牛逼呢,一看不过就帅了点,长得跟娘们似的。难为我姜哥脑门泛绿,居然忍得下这口气!〃
庆娣放下手上勺子,神情郑重,“周钧是我好朋友,别瞎说!而且,这些事和你无关,也和你姜哥无关。”看大磊讪讪的,她放缓语气,转移话题:“我肯定是要回去的。月底考研,考上了要读三年。”
大磊直了眼:“那岂不是以后都不回来了?”
声音着实大了些,庆娣顾忌熟睡中的姜尚尧,回头一顾,正迎上他如潭双目。那目光中包涵有太多情绪,深沉复杂,即使庆娣迅速扭开脸,一颗心依然因之恻恻而痛。
“有吃的?”她听见他低沉喑哑的声音问,又听见悉悉索索的响,知道他坐起。
庆娣沉默着低头把粥吃完,心底既为他那一眼中的苦楚挣扎而哀伤,又惧惮那一眼的冷漠阴鸷。时隔两年,这熟悉的陌生人所思所虑已经完全不是她能揣度的,庆娣再三斟量,开口说:“周钧是我的好朋友,不是你想象那样,你别难为他。”
姜尚尧瞥她一眼,“和我无关。”
庆娣闻言呼吸一滞,没注意到一边刘大磊掩面无语的表情,注视低头吃面的姜尚尧半晌,干涩地回了句:“那就好。”
晚上姜妈妈送了饭来,守到夜里,姥姥终于恢复了些许意识。看见床边的庆娣,她浑浊的老眼突现光彩,喉咙里咿唔着,想抬手又举不起,半边脸孔抽紧,神经扯得嘴角忽跳。
“姥姥……”庆娣覆上她枯槁的手,说不出话来。
姜妈妈凑近老太太耳边安抚说:“是庆娣儿,庆娣儿回来看你,你可要好好的。”
姥姥抽动半边嘴角,眼里无限安慰。
姜凤英提心吊胆了数日,看着沉沉睡去的老太太,终于舒了口气,抹抹泪,劝他俩,“回去睡吧,熬了两天了,夜里我守着就是。”
姜尚尧的目光投向庆娣,她错眼避开。离开势必是一同回去曾经的新房,庆娣本是打算在附近找间小旅馆落脚,当下婉拒说:“阿姨,我陪你,困了我就在外面沙发躺一会。”
姜妈妈还要再劝,姜尚尧先开口说:“二货在医院对面酒店给你定了间房,我送你过去。”
没有他首肯,大磊想必不会这样擅做主张。这一份妥当,倒也合她心意。庆娣说一声“好”。
安置了东西,她刻意与他保持了数尺距离,客气地说:“你也回去睡一会吧,眼里都是血丝。”那微红的眼睛,莫测的目光,冷峻的面孔,无一不让她心绪难平。
他倚着门遥遥凝望她,多少话澎湃在喉间,几乎难以抑制那汹涌,他沙着嗓子说:“有事打电话给我。“
出去后,姜尚尧站在走廊里,期待那扇门能留恋地打开,一秒,两秒,三秒……最终,电梯门在走廊另一头叮一声开户。
他犹豫着,扬起的手最终重重放下,颓丧地走开。
第二日,姥姥稍稍有些起色,取了呼吸器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大约能分辨出是叫她“娣儿”。
知道姥姥向来爱干净爱收拾,庆娣帮她梳头抹脸。老太太头微侧着,眼角斜向着她,抽起半边嘴艰难地对她笑。庆娣眼泪止不住,抽噎着说:“我很好,你放心。等你身体好了,接你去我那玩。”
姥姥语气含糊地说了几个“你……”,满脸急切之色。庆娣琢磨出姥姥的意思,她摇了摇头,无视背后那道几欲穿透她心灵的目光,实话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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