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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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风云-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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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理由自然冠冕堂皇,那就是避免洋化,怕中洋毒。真令人哭笑不得……

  众人听后都十分气愤,觉得京师那班书生真是不可理喻。

  黎庶昌说:“俄国的彼得大帝为了发展本国的航海业,竟也可扮成平民偷偷去荷兰国学造船,我们的军机大臣、内阁大学士们为什么就不能降尊纡贵也来国外走一走看一看呢?劳工在外受尽凌辱他们可以不管,可循规蹈矩、学业且蒸蒸日上的留学生却碍他们的眼睛了,这不是非作亡国奴不可吗,真是一些不可理喻的混账忘八旦!”

  黎庶昌骂的正是郭嵩焘要骂的,所以此刻他只摇头叹气,众人却一个个热血贲张,跟着骂国内那一班混账亡八蛋,说若依他们的,只有茹毛饮血才算是“保存了国粹”。

  曾纪泽见状,不由说:“大家也不要操之过急,办洋务,须用水磨功夫,不可能一蹴而就。胥各庄虽不准跑火车,但那里毕竟在铺铁轨了;而且,天津不也有十六里自办电报吗?”

  接下来,他又说起了李鸿章的海防,说此番来时,李鸿章曾向他说起了海防计划,说要在今年订造两艘巡洋舰,明年更要订购两艘巨型铁甲舰,话尚未说完,郭嵩焘却连连冷笑说:

  “劼刚,你才来,所见有限,久了便不会这样说。你不知洋人是用什么速度在建国,连小日本也不是我们这样进一步退两步呢。再说,洋人富强并不是有了火车电报,也不是全仗坚船利炮,他们的富强之道在于政治,在于制度,在于民风和士气,在于他们博大精深的西学,我们这班人只看重人家的船坚炮利,却有几个懂西学的?如果不懂西学,不从源头上做起,那是学了皮毛而丢了骨架。这以前,就连令尊文正公也说,我大清只要有了坚船利炮便不怕洋人,现在看来,这只是一孔之见。人家日本人却不是这样,他们派来的学生有好几千人,从议会、政党、国防、到财政、税务、学校,真是天文地理无所不包、无所不学。且回去后,处处模仿,眼下也在实行议会政治,也在大办实业,他们铁路早已通火车,电报也四通八达。我可断定,不出20年,日本必强于大清,这可不是危言耸听!”

  曾纪泽一个劲劝道:“筠丈,以往之事不要再提,日本不过岛夷小国,这以前对我中华是一步一趋,如今又拜倒在西洋人脚下,怎比我中华树大根深、源远流长呢?李少荃能办到这一步也是不容易了,要依清流那班人的,连起码的实业也办不成,当今之世,学洋人能学点皮毛也不错了。从头学起,从政体、制度学起那是决不可能的,谁也不敢冒这个天下之大不韪。”

  说着,曾纪泽又进一步规劝郭嵩焘,回国后,少谈洋务,尤其是铁路,尽管于国计民生有百利而无一害,在国外同寅有目共睹,但回国后也宜少讲。因为眼下有不少人,硬是铁了心在反对,谁说好谁准惹火上身。

  郭嵩焘听曾纪泽如此一说,心中明白这全是为了自己好,他不由望着曾纪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劼刚,谢谢你的关照,今天你来,我因情绪激动,话是多说了一点,这是雍塞于胸、压迫太久了的缘故,不是知己我还不会说呢。至于回国后,我是已打定主意隐退了,怎么会再卷入这些是非口舌之中呢?眼下朝中局面,我人虽在海外,还是看得清、体会得到的,要打比方吧,那是个没有是非、没有正义、浑浑噩噩、昏昏沉沉却又妄自尊大、且动不动就乍乍乎乎的疯子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正的被说成反的,白的被说成黑的,香的成了臭的。任何一件好设想到头来,也会办成坏事,就如洋务,本是富国强兵之根本,可眼下却成了一件时髦物事,成了某些人谋位子、得好处的捷径;铁路本是便民富国的好事,眼下是办不成了,就是两宫太后要办了,让这班人办,也准会办成个病民蠹国的恶政。所以,我才不会去趟浑水,让后人指脊梁骨笑骂呢!”

  郭嵩焘越说越激动,且将目前一切丑恶归之于政体和制度,曾纪泽、黎庶昌怕他口中带出犯忌的话,只好竭力劝他带住……   


尾声

  郭嵩焘终于向曾纪泽办完两国使馆的移交,欣然卸任了。

  自光绪二年十月离沪,至光绪五年正月交卸,前后四个年头,正式履任只有两年多一点,虽未满五年任期,他却有顿时一身轻的快感。在携槿儿母子向英国女王和法国的伯理玺天德辞行时,受到了隆重的接待。维多利亚女王并拉着槿儿的手,握手惜别之际,还说了一些希望保持友谊的话。

  伧敦和巴黎的报纸都对郭嵩焘的使事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说他是当今中国上层社会最开明最懂得尊重人的人,是一个合格的外交官。威妥玛甚至希望郭嵩焘回国后能在总理衙门任职,这当然是一厢情愿的事情。

  在上海略作勾留后,郭嵩焘便分别给总理衙门和李鸿章各写了一封长信,对使事作了交代后,便以老病为由请长假回乡养病。

  在上海乘轮船直趋武汉,正值西北风大作,逆水又逆风,纵是轮船也不利于行。回想起自己出国之初,也是风雨大作,轮船在大海上也常是逆风而行,“莫非自己真是逆天行事么?”

  多愁善感的他,由此又兴起一番感叹。

  到武昌后,湖广总督李瀚章自然十分隆重地款待他。瀚章才具平平,赖弟弟鸿章之名望才步步高升到此地位,他与郭嵩焘是亲家,三年未见,且从海外归来,应该有说不完的话,但郭嵩焘却很少谈洋务,就对自己屡遭横逆也闭口不谈。

  由武汉到长沙,溯湘江而上,又是逆水且发南风,湘江为内河,无论怡和还是招商局,都还未在长沙设码头,无轮船航运,仍只能坐麻阳木帆船。瀚章于是派了一艘水师的小火轮拖带。

  此时,因左宗棠西征奏凯,作为家乡的湖南人情绪十分高昂。此时正碰上法国天主教援引条约要派教士进入湖南,在各地设堂传教,湖南人民纷纷抵制,湘阴也已宣布罢市抗议,不准法国人上岸……

  郭嵩焘这个一身洋气的人,偏偏在这个时候回来,且又是座船由洋船拖带,于是,他的船在武昌才开航,岸上便有快马将消息递到了湘阴和长沙。第三天他的船终于进入距湘阴城四十里的营田汛了。只见对面来了一艘小木船,船头立着一人,青衣布帽,正是二弟昆焘。

  兄弟相见,先不说家事国事,昆焘开口便要他将小火轮开发回去。

  逆水逆风,木船何如轮船快?他惊问原由才知,眼下湖南士绅对洋船进入内河大起争议,很多人认为长沙非通商口岸,应不准洋船进入。他郭某人出使鬼子国,崇洋媚外,丢尽了湖南人的脸,此番又公然坐洋船回乡,说不定法国人就藏在船上,一同来了呢。

  所以士子们一致决议,不许他上岸……

  郭嵩焘听弟弟如此一说,气不打一处出,乃说小火轮乃湖北水师的差船,怎么是洋船?再说自己眼下仍是钦差身份,这差船逆风开不动,诸君又如何设法拖带?

  可任他怎么说,昆焘仍苦苦劝他打发差船回去,不然,开罪桑梓,累及族人。

  郭嵩焘本意是要上岸祭祖的,他虽早已安家长沙又一村,可湘阴城是他的出生地啊。不料眼下,游子从海外归来,家乡人却如此不谅。他不觉悲愤不已,心一横便打定主意,宁可不上岸也不开发差船,昆焘见状,也无可奈何。

  四十里水路,兄弟二人说话之间便到了,乌龙嘴过后,汇涉桥的石头城墙便清楚地映入眼帘,再过去便是祀水神柳毅的洞庭庙。

  此庙在同治末年重建时,庙门有左宗棠题的楹联,道是:

  迢遥旅路三千,我原过客;管领重湖八百,君亦书生。

  他觉得这对联于此刻的自己似有一语双关之意。

  这时,船已驶近洞庭庙了,但庙前凑集了不少读书人,正向“洋船”扔石头,阻止他的船拢岸。他想,难道今天自己真要成为家乡的“过客”吗?想到此,激愤之情,油然而生,乃吩咐扬帆而过。

  若从洞庭庙上岸,只须几步便是他的老家,他就诞生在老家后面的那个院子里,因面窗有两棵大石榴树,他父亲因而将那房子命名为“面榴轩”,出老家半条街便是三井头,那里有郭氏宗祠。

  三年前,祠堂重修,他曾撰有家庙联,道是:

  汾颖四千里渊源,越水吴山,旧泽流传人物盛;湖湘三百年家世,祖功宗德,贻谋尤赖子孙贤。

  湘阴郭家一支,是唐代汾阳王郭子仪的后代,千百年来,名人辈出,与前贤相较,自己这官作得实在太有意思了。联语虽由他亲撰,刻出后却还没有看到过,他是多么想上岸去看看啊。可一想到要看那班食古不化的守旧之士的嘴脸,他的心又冷了。

  他立在船头,眼空无物,却心潮澎湃。沿江一线,芦荻潇潇,洲头一棵大树,半截身子立在水中,迎风呜咽不已……

  “荒原多古意,孤桐立秋风。”他忽然想起了这句诗,心中涌上了一种莫名的惆怅和悲哀。

  船至长沙草潮门,长沙与善化两县的读书人正集会文庙的明伦堂申讨他,同样不准他上岸。

  弟弟昆焘、仑焘及好友朱香荪等人费了许多周折,众人才算勉强答应,却在他上岸后要一把火将那“洋船”烧了,亏船上管带亮出湖北水师的牌子才未被烧。

  郭嵩焘真的再没有上京供职。他死于光绪十六年(1890年)六月,好友李鸿章曾为他上疏请谥,遭到了朝廷的拒绝。

  4年后,中日爆发大战,李鸿章苦心经营二十年的北洋水师全军覆没,郭嵩焘那“20年后日本必强于中国”的预言终于得到了验证。

  但国人并未完全省悟,又五年,义和团大起,“扶清灭洋”口号高唱,慈禧为证明自己彻底和洋人决裂,乃将有崇洋嫌疑的徐用仪、许景澄等五大臣一齐弃尸菜市口,有左姓御史乘机上疏,说郭嵩焘为中国最崇洋媚外之人,请戮其尸,以谢天下。

  不久,洋人攻入北京,慈禧带着光绪帝逃到西安,哪还顾得上追究已长眠地下10年的郭嵩焘?

  事虽不果行,但不知九泉之下的郭嵩焘得知神京陷落、帝后西幸的消息后会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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