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怅卧新春白袷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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怅卧新春白袷衣-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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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晓得明清远居然在此时理了理衣裳,自顾自地从床上爬起来:“我去书房摇个电话,如果有需要,随时来找我。”
“你!”苏婀娜顺手拿了一方枕头丢他。
第二天一早,上海市政府发出布告,宣布所捕七人的罪行:
李公仆等自从非法组织所谓上海各界救国会后,托名救国,肆意造谣,其用意无非欲削弱人民对于政府之信仰,近且勾结赤匪妄倡人民阵线,煽动阶级斗争,更主张推翻国民政府,改组国防政府,种种谬说均可复按。
消息传出,举国轩然。
北平各大、中学校的学生听到这个消息,特地罢课两天,派出五名代表赴南京请愿。
孙宋庆龄﹑廖何香凝﹑胡愈之等十六人发起“救国入狱运动”,要求入狱与沈钧儒等人一起受Jian禁。
国际友人如罗素﹑杜威﹑爱因斯坦等人纷纷要求致电蒋介石要求无条件释放沈钧儒等七人。
这一件事,在后来的历史书中被称作七君子事件。
十二月二日,窗台上有早放的水仙开了花,在清水里,黄的花一朵挨着一朵,一朵挤着一朵,丽而不妖,清而不素。
明清远站在窗边看一朵水仙花,银的月色撒下来,仿佛是空中浮起无边织锦。他说:“你现在信我了?”
苏婀娜不言,只是隐隐觉得,面前的这个男子是记忆中的他,又好像不是。
那样幽深如寒潭的眼睛,仿佛将无边无际的夜色溶进去——她看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1。其实七君子事件与蒋介石无关~~~~
2。华懋饭店即今日的和平饭店。
3。七君子在49年后大多没有获得比较好的待遇。


、第八章 万绪千条拂落晖

蒋介石抵达西安,是十二月四日。
明清远是前一天到的西安,一早就带了嫡系护卫到机场去迎。
呵,不单蒋委员长,就连行政院长孔祥熙一家也来了。孔令仪着一袭大红风衣走在前面,见到远处一个身穿美式黄呢子军装的熟悉身影,便兴奋地拉着旁边年近五十的妇人:“妈,你看。”
孔宋霭龄循着孔令仪指的方向望去,开始距离远,只觉得这个身影瘦瘦高高,后来走得近了,便可以看到他两道浓黑的剑眉,明亮的眼睛如水般沉静。孔宋霭龄不由地叹:“原来天下真的有美男这回事。”
孔令仪笑嘻嘻的:“可是一派潇洒俊朗?”
“可惜。”孔宋霭龄倒是笑,“自古以来愈好看的愈危险,但凡绝世好颜色,总是祸国殃民。”
“似我这幅皮囊就绝对安全。”孔祥熙接过话,也是笑。
孔宋霭龄立刻带了三分薄怒:“年过半百还这样没正经。”
正说话前,明清远已迎上来,向他们一一行了军礼。
“竟是清远?”孔宋霭龄又惊又喜,“都长这么高了?我同你父亲相识时也是这般年纪,真是岁月不饶人。”
每次见面都说他长高了,其实在十八岁那年已不再长。明清远微微勾起唇角,一抹浅的笑:“哪里?伯母分明愈来愈年轻。”
因为父母和小姨父都在,孔令仪不敢太放肆,只唤了句“仲玉哥哥”,似嗔似喜。
出了机场,自然早就有车等候,孔家一辆,蒋介石与明清远同坐一辆。
上了车,蒋介石说得漫不经心:“你送的好礼,我要你将救国会收为我用,要你抓人了吗?”
蒋介石的眼中并无波澜,可是明清远分明感到有铅灰的幔罩下来,收笼了车里所有的空气,一吸气便是热辣辣的一股闷。
当下,明清远微低下头:“是学生愚钝,未能领会您的意思,以至误了事。”
“你愚钝?真是天大的笑话,明清远,你最好少玩些花样。”蒋介石的嘴角挂上一丝冷冷的微笑,“我玩政治的时候你老子明振伟还在美利坚喝洋墨水呢!”
“是。”明清远唯唯。
是计划第六次围剿共Fei的会议,蒋介石在会议上表明要调三十万中央军嫡系部队进剿红军。谁晓得张学良与杨虎城竟先后提出眼下应放弃剿共,举国一致抗日才是。
蒋介石心里自然明白得同一方镜子似的:若是先打日本,那以后想要统一江山,就是挑起内战。可如果先打下苏区,再击退外敌,那他就是千古流芳的英雄。
共F
ei还在他们的《八一宣言》里说什么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呵,兄弟?
放眼望去,长长的会议桌两边坐满了国民革命军的高级将领,不是清华北大保定黄埔就是留洋归来,哪个没受过高等教育?
而工农红军个个都是泥腿子出身,大字不识一个,他们的军队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逃,全凭一股匪气,又能懂什么战略,懂什么家国大计?就凭他们,还敢说兄弟?
蒋介石向张学良和杨虎城表示:“要么进兵,要么将东北军和十七路军分调福建和安徽,你们自己做决定吧!”
张学良和杨虎城都噤了声。
奇货可居。
明清远饶有兴趣地看着张学良和杨虎城懊恼的表情,但笑不言。
才出会议室的门,就有一双软腻的小手遮住眼睛。明清远问:“苏婀娜?”
“真没意思。”苏婀娜放开手,“你们开什么会?我在门口等了许久。”
“无关紧要的会议。”明清远笑着拉了她的手,“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易副官呢?”
“留他看门。”苏婀娜嫣然一笑。
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落日衔山半隐,背景上铺展开没有边际的红。她在晚霞中微微一笑,极秀婉窈窕的一尊影。
明清远的眼中也漾上几丝笑意,竟是不自觉。
在外面一同吃完晚饭后回到宿处,天早黑了,明清远取了钥匙开门,房间里面朦朦胧胧的,好像坐着一个人,看身段又分明不是易副官。他把手移到腰间,搭上冰冷的枪管:“谁?”
里面那人冷哼一声:“孔令仪。”
明清远把手从腰间移开,蹙了眉问:“你是怎么进来的?易副官呢?”
“我同他说你放他一天假,他便欢欢喜喜地走了。”孔令仪不疾不徐地说,“你订婚了。”
“是。”
“你爱她胜于爱我?”
明清远沉默一会儿:“孔大小姐,多谢厚爱,但是我不曾爱过你。”
“胡宗南、卫立煌、孙桐岗,他们哪个不在追求我?我到底有什么差的了?”
“你以为他们当真是追求你?”
“不然呢?”孔令仪反问。
“是权势。等令妹孔令俊再大上一两岁,追求她的人一定不会少。”
“是你自找的。”孔令仪霍然站起,“啪”地一声把灯开亮。
明清远看到厅内情形,不由倒抽一口冷气,眼前的景象简直比被扫荡过的战场还要糟,满地都是资料、文件、杂物,最令他震惊的是抛在桌边的八音盒,盒身
被折成四截,音板簧片统统被拗断,丢在地上。
苏婀娜认得这个八音盒,是她同他在北平大栅栏买的,彼时她向他讨,他却笑嘻嘻地说要送给最重要的人,还说那个人不是她。
原来他自己留着?
明清远只觉得全身血液往头上涌去,他压住怒气,走过去将碎件逐一拾起:“孔大小姐,请你马上离开。”
“你为一台不值钱的八音盒赶我走?”孔令仪悻悻地瞪着苏婀娜,“是这个女人送的?”
明清远不再多说,直接把她推出门去,关门上锁,任由孔令仪在外面咒骂踢门也不理。
她从未看过他这般易怒而脆弱的模样,好像快哭了,只好柔声安慰:“修不了了,再买一个就是,下次我再同你去大栅栏买一个……”
说完了话,她才自知失言,再看明清远,他好像什么都没听出来。
明清远默默地把八音盒的碎件放到一个纸盒里,过了许久才止住怒气和泪意:“它……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送给我的,再买的话,意义也不相同。”
冬日里寒,除了腊梅和早放的水仙外并没有别的花。他蹲在地上,肩膀轻轻地抽动,苏婀娜在恍惚间有错觉,好像所有的花都在这个瞬间开了,疏影横斜,暗香浮动,漫天漫地都是漉漉的湿。
这会儿门外已经没有声响,大概是孔令仪已经离去。
宿处的设计别致,有一扇天窗可以看到深蓝色的天幕上,银屑一样星星正轻轻闪烁,似调皮的孩童朝人眨眼。
幸亏破坏不甚彻底,孔令仪还不曾扯坏被子。
明清远将纸盒放在床头距上,拉了被子把头埋进去,连被子都在颤。
苏婀娜轻叹一口气,只有一张床,她便轻轻躺在他身边。
才躺下,明清远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苏婀娜吃痛,正想同他说,掀开被子才发现明清远已经闭了眼,眉头紧锁,泪痕未干,好像正承受着无比痛苦与恐惧,所以他只能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腕,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到底是心疼,她便任由他握着,直到他的表情慢慢回复平静,她才轻轻地抽手,一动就痛,原来已被他箍得红肿。
组织上早交待过不能暴露身份。
忽然想起小时候看伶人唱戏,长衫浅浅淡淡,水袖飘飘逸逸,赴京赶考的书生拉着官家小姐的手,咿咿呀呀地诉说着咫尺天涯,那时只是笑,什么咫尺天涯?现在却明了,近在咫尺,却远如天涯。
她抬手,一抹便是一把的泪。
十二月五日到十二月八日,每天他回
来得都极迟,看得出他的疲倦和心烦。她知道是蒋介石在召开什么会议,但是碍于自己共Chan党的身份,又不便问,只好同他一起沉默。
半夜醒来,床的另一边总是空荡荡的,风露中宵,不知他何时下床披衣,站在露台上低头想事。白日不沾烟的明清远居然在深夜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纤细的指挟着细长的纸烟,顶端一点橘黄的光亮,有一缕白烟袅袅而上,又袅袅散在空气里,瞬间没了痕迹。
没有雨打风吹便无疾而终,一如盲目的爱情,或者记忆。
他同白日的那个人不同,白日的他危险如罂粟,又常常笑,唇角一勾便是无尽的魅惑,夜晚的他则清冷似一白月光,明月还照,空里流霜,孤城一片,他陷在自己的痛苦里。
滚滚红尘中,是繁华落尽的苍凉。
更深露重的,到底阴冷,他又穿得单薄。怕他着凉,她拿了他的外套走出去给他披上。
明清远有些惊愕地看她,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极亮,带了几分水意朦胧,又带了几分孩童的玩味。
“别抽这么多烟,对肺不好。”她微微一笑,回到屋里。
直到十二月九日,苏婀娜终于知道那日在南京司令部的监狱里明清远和田汉他们策划了什么。
十二月九日 ,中国共Chan党组织全国性大规模群众游行示威,其中更有激愤学生要求直接向蒋介石请愿示威。
计划第六次剿共的会议不得不暂停一日,蒋介石立即遣派东北军司令张学良同江浙军司令明清远带兵赶上游行队伍进行劝说。
学生们个个都是三两句话就可撩拨起的热血青年,一路如异教徒般亢奋地高呼:“中国人不打中国人!东北军打回老家去,收复东北失地!”
呵,张学良带来的人都是东北军。明清远看着张学良,只是笑。
当真,张学良再忍不住,下车对天连放三枪。
枪声骇人似夜枭的啼声,闹哄哄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不少。张学良向游行的学生行了一个军礼:“请大家相信我,我是要抗日的。一周内,张某一定以实际行动答复你们的要求,如果做不到,你们其中任何人都可以置我张学良于死地。”
言毕,请愿学生们齐声高唱《松花江上》:“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脱离了我的家乡,抛弃那无尽的宝藏。流浪,流浪……”在场的东北军士思及沦陷的家乡,无不泪下。
这样冷的天气里,草木花叶上都堆了薄薄的一层霜,太阳出来后化作了水,淅淅沥沥地淋下来,旋即又变作了冰。
沧海桑
田,也许不过一瞬。
军用吉普车里,明清远轻轻地笑了。他笑,笑颜映在暗色的玻璃上,模糊朦胧的一张脸,犹抱琵琶半遮面,欲见不见的绝代风华。
蒋介石自然已经知晓了消息,他冷睨明清远:“你怎么也不阻止他?”
明清远答得谦卑:“学生只是少将军衔,怎么同张司令的军衔比?况且张司令于学生有师生情分,实在难以阻止。”
蒋介石冷哼一声,向张学良道:“对这批学生,除了拿机关枪打以外是没有办法的。你还同他们说一周内一定以实际行动答复他们的要求?”
张学良恨恨:“机关枪不打日本人反而去打爱国学生?”
时机已经成熟了,明清远知道。
从蒋介石那里出来,明清远旁敲侧击:“今年六月一日,陈济棠和李宗仁不是从广州发出通电,说要率所部北上抗日收复失地?结果不久后广东的将领与飞行员纷纷向南京政府投诚,并对两广所谓的北上抗日说加以抨击。陈济棠和李宗仁还不是乖乖地对委座表态归顺?连实力最大的粤桂湘三省都伏首听命由于委座,您的东北军又何须如此呢?不如同两广的中央师一样悉数北调,用来剿共吧。”
张学良本来皱着眉头,对他的话爱理不理,但听到明清远提到陈济棠和李宗仁的事,忽然觉得面前开了一扇门,丝丝白光渗透而入,外面是一个新天新地——因为兵不血刃地解决了两广事变,所以蒋介石过分自信,此次仅带了少数文武官员飞来西安,不如……兵谏?
十二月十日,国民政府正式通过发动第六次围剿计划,预计十二月十二日正式行动。
十二月十一日,蒋介石宣布蒋鼎文为西北剿匪军前敌总司令,卫立煌为晋陕绥宁四省边区总指挥,并命令中央军接替张学良的东北军和杨虎城的西北军的剿共任务。
苏婀娜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晓得明清远的烟愈抽愈凶,满屋都是呛人的烟草味。
她有预感,会有一件大事要发生,但同时心头又有一丝不祥缭绕,挥之不去。
十二月十二日零晨两点,明清远在露台待了一会儿忽然回屋换衣,铜扣一粒粒地扣上,帽子、佩枪、马靴,竟是一丝不苟的戎装。
“你要出门?”
“等我回来时,国共应该就能合作了。”他在她额上落下一吻,而后匆匆出门。
最好的偷袭时间是清晨,因为人在此时最渴睡眠,在此时最难设防,比如东北军一零九师,以往能征善战的师长牛元峰就是在睡梦中被共Fei袭击,全军覆没。
》他想,现在张学良和杨虎城应该在召见东北军和十七路军的高级将领准备兵谏吧,毕竟昨日才被撤了职,校长又授意《大公报》撰文抨击张杨二人,怒气最盛时便易做出不理智的事。
十二月十二日凌晨四时五十分,张学良和杨虎城带兵到临潼华清池预备活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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