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怅卧新春白袷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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怅卧新春白袷衣- 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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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收集着关于明清远的情况,她还记得昆仑关战役结束的时候,《纽约时报》用一个版面来报道明清远身受七处创伤仍坚守阵地的事迹。
于是她去报社工作,了解了更多中国战区的信息,她便把那些信息整合起来,专门将那些发生的事情撰写成稿。
明清远没有再追问既然如此,她是怎么遇上他大哥的,只是苦笑了一下,站起身来:“大嫂,可以把这个中午借给我吗?”
明顾夕颜跟在他身后。
他出了门,同司机道:“金陵饭店。”
因为腿有残疾,虽然于走路并无影响,却再也开不了车,只同她一起坐在汽车的后座。
明顾夕颜还记得他曾经开车载着她的那些星光璀璨的夜晚,她坐在后面时,便一直看着他乌黑的发线,坐在他旁边时,便一直看着他的侧脸。只是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久到不知已经过了几世几年。
隔着的不仅仅是八年的时光,而是那些人,那些伤,那些痛……更多的时候,爱情只是刹那芳华,到后来,心灰意冷,终于可以从容应对。
小时候听故事,说某先生在贵宾厅吃饭,有一个朋友进去招呼,同某先生说:“你的前妻也在外头。”某先生寻了一遍回来:“在哪里?我没看见。”
开始只觉得不可思议,原来这都是真的,这不过是人之常情。在明清遐和梦远面前,他们极有默契地装作陌生人。
下一步,她一定需要忘记。
很快便到了金陵饭店,他们坐在大堂里,桌上清清净净一壶香茗,两只茶盏,明清远帮她倒了一杯茶,唤来服务员点餐。
细细想来,这样的结局也许是必然,因为性格,因为信仰,因为种种阴差阳错,他一早就该想到这个结局。
又有洋酒上来,他一言不发,直接深灌一口,明顾夕颜也不说话,只抢过酒来,也仰头去喝,呛得连连咳嗽。
就让自己再放纵一次吧。
洋酒辗转于两人手中,他让她醉,她便就此醉去。
醉了多好,醉生梦死,哪记得恩恩怨怨是是非非?这样的人生,才是逍遥。
不知不觉,明清远由一个变成两个、三个、无数个……割裂了他们之间所有的记忆,明顾夕颜仿佛做了极漫长的一个梦,梦里哭有时,笑有时,哀伤有时,欢喜有时。她看到明清远在月光下诚惶诚恐的面容,他怔怔地看她,怔怔地说,我爱你,可是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做得更好。面对你,我便老是失控,老是伤害你,可是我也不想这样。
她说:“我冷。”
于是明清远走过去抱住她。
“我恨你。”她望着他,鹿般大的眼里水意盈盈。
激起无数岁月里的回音,她眼里的泪,她曾经的笑。明清远同她说:“对不起。”
她提出等身上的酒味散去再回家,于是他要司机在中华门停了车,两人坐在中华门外的秦淮河边,静静地去看流水脉脉。
传说秦始皇东巡时,望金陵上空紫气升腾,以为王气,于是凿方山,断长垅为渎,入于江,是以称为“秦淮”。到底是传说,谁知有几分是真?倒是秦淮河,千古如斯地缠绕着整座南京城,婉转妩媚,用桨声、用流水诉说了历史尘埃里的沧桑变幻与时间罅隙中的风流往事。
一水秦淮多少梦,六朝烟花般灿烂的纸醉金迷、南唐的经济繁荣、明朝的气吞万里……可是它并无任何留恋,而是逝者如斯,不舍昼夜。
秦淮河无知,亦不予人事,却最是多情。
还有满城的梧桐树,它们还是国父决心定都南京前遣人植的,来装点首都,现在已经长成,很是粗壮,浓密的树叶遮天盖日,也许五十年以后,一百年以后,这些梧桐树还会在这里,静默无言,任凭后人来猜测发生在这里的旧事。
也许就此放手也好。
明顾夕颜说:“清远,你无需对我说对不起,你给过我那么多快乐,我很知足。”
“我也给过你很多伤害。”
“我忘了。”她说,“在美国,我终于看完了全本的《Gone with the Wind》,对于故事的结局,我纠结了很久,甚至到亚特兰大去拜访玛格丽特?米切尔女士,她同我说,已经拥有了这么多,何必去在乎结局呢?”
“你太善良,同我大哥一样,别人对你一分好,你便恨不得还他十分的情,这样会很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算计。”他好意提醒。
“是吗?我只知道这世间人情冷漠,一分
一毫的暖意恩情也要珍惜。”
天色渐渐暗下来,暮色四合。
黄昏时分,落日照在河面上,碎成粼粼的金浪。西边的云霞绚烂成一大片红,在宝蓝色为底的天幕上流光溢彩。
“我步行回去。”明顾夕颜起身,“你呢?”
“我去接林慕容回家。”明清远知道她要自己不要同她一起回去,这样也好避嫌。
只见她快步离开。
明顾夕颜回家的时候发现明清遐和梦远在一直在客厅等她。
她心慌意乱,竟忘记告诉他们自己去了哪里,径自走进卫生间,关上门,浑身忍不住轻轻颤抖,却并没有泪。
他跟过来,在外面敲门:“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明顾夕颜尽量用平淡的语气去说:“我没事,只是有些累。”
“夕颜,开门。”明清遐很坚持。
她开了门,怔怔地看着他,为什么,他们不能是同一个人呢?
“如果这里让你不愉快,我们就离开吧。”他走过来抱住她,轻轻地说,“夕颜,我们再次相见,我便知道你经历了很多事情,但是你看起来却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看着他:“你都知道?”
“是,我知道,一开始我只是猜测,后来看到你和我弟弟对视时候的眼神,任凭谁都能猜出来。”他说,“还有,我能够感觉得到他的心中所想。”
“你不怪我?”
他拥住她:“你说呢?”
她却不知该他说什么,时间会覆盖一切,而明清遐对自己的陪伴与包容,这样的恩慈盛大到她无法对他轻言感激。
明清遐道:“等小弟回来,我们可以同他道别。”
晚餐时候,明清远携了林慕容来,满满一桌子菜。
见到林慕容时,明顾夕颜一阵心惊,这个女孩子的眉眼竟与她相似至极。
林慕容见了她也是奇怪——我怎么见过明清远的大嫂似的?不然这张脸怎么这么熟悉?她不禁又笑,定然是自己的眉眼生得与她相似,所以才会这样想罢了。
明清远笑道:“大哥,明天周末,我们全家人去打网球。”
“我们要准备……”
“要准备什么?网球场很近,那里又有提供网拍。”明清远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大步回卧室,“周公在召我了。”
极静极静的夜里,月色朦胧,整幢锦华官邸都沉浸在不可测量的寂静之中。星辰闪烁,紫灰色的天发出微微的光亮,可以听到风吹过梧桐树,枝叶哗哗的摩擦声。
露台上有轻微
的声响。
她独自走到露台上,看到他站在角落的阴暗处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烟,万分苦恼的样子。
有一缕白烟袅袅而上,又袅袅散在空气里,瞬间没了痕迹。没有雨打风吹便无疾而终,一如盲目的爱情,或者记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恍然便如前世。
他拿着烟转过头来:“你来了。”
“是,我来了。”
“晚餐时说的话,我是故意,我能感觉得到大哥想向我道别。”他略一沉默,接着又说,“我只是希望和你们在一起,纵使往事不堪回首,纵使你们怨着我,我也愿意,我可以想办法弥补,但是若没有回忆,人多么卑微,这根本无法弥补。”
“我希望你能够忘记,你看似强势,却很害怕失去。”她望向远处,才经历了战火的南京城在抗战胜利后很快恢复了繁华,星星点点的灯便如烛火闪闪,她说,“也许是受你影响吧,我在圣佛朗西斯科的时候每周都要去教堂,祈祷文里面说,愿上帝赐我平静的心,让我接受我无法改变的事情;愿上帝赐我勇气,让我改变我能改变的事情;愿上帝赐我智慧,让我能分清两者。”
“是,你说的对,是我没勇气改变我能改变的事情。”
“清远,我渐渐明了,很多时候,因为太爱,所以会做出太多缺乏理智的事情,对方难以接受,而自认为有理,便会有离散。真正能够相守的,是互相珍惜,温和相处的人。”
此时明清遐在卧室里醒来,轻轻唤她的名字:“夕颜,你在哪里?”
他说:“我马上回房。”
明顾夕颜同他点点头,转身走进房门。
这个男人,她将与他一起慢慢变老,再不是十几廿岁的青春年少,现在彼此已经走过生命的半途长路,人世间悲欢离合阴晴圆缺已经见得太多,大家都知道此刻的温馨极难得到,所以不想辜负,真心相待。
而明清远,他只是她生命中的一个插曲,终究不是整个乐章。
那一段插曲让她看到无限繁盛荒芜的天地,但最终逃不过曲终人散,人走茶凉,她打算对梦远守口如瓶。
次日一早,自有司机载了他们去网球场。
明清遐和明清远的球技都很好,可以说旗鼓相当,是最好的对手,但明清远的右腿到底奔跑不便,很快便落下阵来,换了梦远上场。
明清远坐在明顾夕颜旁边拧开水瓶盖喝水,他可以看得出大哥很爱护梦远,每一球都尽量往梦远的拍子上送,好让梦远玩得尽兴。
“你们兄弟都很喜欢孩子的样子
。”明顾夕颜忽然开口。
“怎么?大嫂这么希望我快快结婚生子?”
“你大哥说的对,你岁数也不小啦,是应该考虑找一个人相守到老了。”明顾夕颜望了一眼正在和司机小薛打网球的林慕容,她穿了一袭白色裙装,好身段尽显无遗,十几岁时候的自己也是那个样子吧。她低一低眉,“林慕容很喜欢你,对你死缠烂打的。”
“是不是只要我结婚了,你和大哥还有梦远就会留在我身边?”明清远很是敏感,“大嫂,只要你们一家肯留下来,你让我娶谁,我就娶谁。”
“我……”
明顾夕颜眼中的那一丝犹豫马上被明清远发现,他冷笑一声,唤道:“小薛,我们走。”
小薛立马丢下网拍迎上来。
“大哥,大嫂,不好意思,我突然想到有些事情,要先离开,一会儿小薛会回来接你们。”明清远微笑着同他们颔一颔首,钻进了车里。
林慕容向来是明清远去哪里她便去哪里的,于是拉了车门也上了车。
明清远见林慕容跟上来,忍不住啐道:“你跟上来干什么?”
“我为什么不能跟上来?”林慕容的脸上浮起一丝红晕,“你有没有觉得你大哥大嫂很喜欢我,很希望我当他们的弟媳妇?”
“天天这样跟着我我不烦吗?如果不是答应了你母亲要好好照顾你,像你这个样子,我早就把你丢掉了!”
小薛听了他一阵大火,生怕殃及自身,只怯怯道:“您要去哪里?”
明清远怒道:“往前开便是!”
也不知林慕容是受了什么鼓舞,她不屈不挠道:“大哥哥,其实,小时候我就想要嫁给你啦,从小我就听过你的故事,后来十岁那年父亲带母亲和我来南京,元宵节的那个晚上是我第一次见到你,那时我就在想,我将来长大了一定要嫁给你,不然,嫁给你这样的英雄也行……”
“停车。”明清远被他说得不耐烦,拉了车门就要出去,后面有人拉住他,不用看也知道是林慕容那个小妮子。
林慕容勉强笑道:“大哥哥,对不起,一直以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明清远听他说话的声音不太对,便回过头去,见林慕容她神情哀婉,几乎要落泪一般。这样的眼神,分明便是那个女子,他定一定神,连忙同林慕容道:“你……你别哭,我没有轻视你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说我爱的是别的女人,抱歉,我想我没办法把爱分给你。”
林慕容收起了脆弱的神色连连摇头:“怎么可能?你每天和哪些女人在一起我都知道,哪里见到你喜欢什么人了
?要找理由也不是这个啊!”
明清远不言,松开了林慕容的手径自往前走去。
林慕容只追了几步,便停了下来,这两边尽是古色古香的建筑,好像什么时候来过。
对了,是十岁的那一年元宵节。父亲正好来南京出席国民党第五届中央执行委员会第三次全体会议,便带了她来这里玩,夫子庙的花灯甲天下,那时她正提了一个莲花灯玩,突然父亲唤她:“慕容。”她蹦蹦跳跳地过去,只见父母前面站了一对璧玉似的人物,父亲笑着同那名男子笑道:“我女儿,今年十岁了。”
那时明清遐尚在昏迷之中,她遇见的自然是八年前的明清远。
他蹲下来,伸出手缓缓抚过她的眉,微凉纤细的手指上仿佛有月光绽出来,他用梦呓一样的语气轻声说:“慕容慕容,慕其容貌,真是个好名。林慕容,你知道吗,你长了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是吗?你的眼睛也很好看。”那时的她笑得天真无邪,不懂含蓄,直接说出心中所想,“那我以后嫁给你好不好?”
明清远一怔,不由地笑,无尽的月色浮上来,银的光芒铺天盖地,浪漫了整座南京城。
她说:“我认定你了,你要等我长大。”
而他却说:“可是我有妻子了啊。”
他有妻子了。
印象中,站在他旁边的女子似乎不是媚眼妖精。
林慕容细细回想,当时站在他旁边的那名女子的样子,她的眉、她的眼、她笑起来时嘴唇的弧度……啊,竟然是她?
她脚步加快,快步追上明清远,拉住他压低了声音:“你爱的人……是你大嫂?”



、第十二章 鸳鸯可羡头俱白

林慕容看着他一副惶急还故作镇定的样子,一双大眼微微发红:“大哥哥,她现在到底是你大嫂。”
明清远自然知道,但一同她见面,便害怕分离。
也许是因为太在意爱情,在意久了,就把它变成了一场战争,似乎总要分个是非成败,是非成败,呵,又争由人算?这又是如何能分清?没错,爱情的纠缠的确很美,却也很伤人。
他向来趋利避害能屈能伸,又如何不懂得现在何必这样在意,这是委屈自己,淡然处之才能对谁都好。
可是,这又如何能做得到呢?
明清远怔呆了一下,还没开口,林慕容已经踮起脚,把她轻轻颤动着的唇向他凑了过来,她的那双黑色的大眼睛分外明亮,气息也有点急促。
唇和唇的接触,湿润而柔软,梦境一样的腾云驾雾,整个人都飘了起来,好像闭眼便可感觉得到天堂。
林慕容的双颊已经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但是她并没有松开明清远,一直偎在他的怀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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