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怅卧新春白袷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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怅卧新春白袷衣-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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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们两个有多幸福。”
他将“幸福”这两个字咬得极重,于是她望着他笑,清澈的瞳仁里也只映着他的影。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早就告诉她了,不是吗?
胃里又是一阵难受,翻江倒海地呕了一阵之后,她无意识的看到对面镜子里自己的脸,苍白的脸一点点血色也无,因为消瘦,眼睛显得出奇的大,茫然而空洞,似乎吹阵风都能将她卷走。
在南京司令部的时候,他倒是笑:“原来你叫婀娜,差点就修成了狐仙。”
如今看来,又哪里是狐仙了?分明像是一抹孤伶伶的幽魂。
要是她这样就出去见人,不知道明清远会不会认为她是故意给他丢人现眼?若是打扮的光鲜靓丽,他会不会认为她还不够落魄?
思前想后了半天,昨晚他不是专门要媚眼妖精来提醒她奉茶的事吗?高朋满座的,总不能让他失了面子,于是明顾夕颜换了衣服后去了梳妆台,抹了胭脂,点了绛唇,在化妆品的掩饰下,面色似乎好了许多。
触到眉笔时,她忽然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大对劲——明清远并不是爱张扬的人,就连军装上都没有挂锃亮的胸章,只有肩章闪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又怎么会将这么多人,无论政商都邀来?他若是真心爱媚眼妖精,又怎会甘心让她为妾?
明顾夕颜怔怔地看着镜子里的那个人,她的黑眸中有层层扩散的涟漪,如春日里层层绽放的花朵。
——若说他一直都是做戏,那他的戏也太过甚了些,演技也太高超了些。
随意瞥向窗外,是一株紫藤萝,前些时候还开了花,汇成一片淡紫色的花海,极淡的花色像一抹轻烟。她还记得这里原来是没有紫藤萝的,不过是她随口说了一句“南京锦华官邸的紫藤萝很好看”,第二天窗边就多了它。
她只对他提过一次玛格丽特?米切尔的《Gone With The Wind》怎么没有下册,没过多久他就变魔术似的弄了一套翻译过的给她,这本书可是西元一九三六年才在美利坚出版的啊。上次同他一起参加宴会时,她还听商务印书馆的编辑说这是明少帅特地遣人到美利坚买来的,命他们连夜翻译……
她的心砰砰狂跳,若非有肋骨禁锢着
心脏,只怕已跳了出来。
西安事变之前,国民革命军以近二十倍于工农红军的兵力将其包围,共Chan党的生死存亡甚至险于遵义会议前夕。
可是他与她击掌为誓,说他能让蒋委员长联共抗日,救四万万民众于水深火热之中。
若真是花言巧语,他又何需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那些事?又差一点,就把命丢在西安。
心跳得这般的疾,原来自己比斯嘉丽强不到哪里去,他爱她,她竟以为这些尽是算计。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等到婚礼结束,她一定要去找他大哥,其一是道歉,其二,是问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封在门上的钉子木板昨晚就卸下了,明清远推开门,却见明顾夕颜着一袭洋装坐在梳妆台前,红唇杏目,米白色的缎制洋装只有右肩半幅袖子,束腰很高,又用一串暗色玛瑙珠子系在束腰外面,袅袅婷婷如一朵凌波莲花。
她向来都是素面朝天,现在竟打扮起来了。
呵,打扮成这样,打算给谁看?
他原以为这一场婚礼就算不能让她痛不欲生,也能让她感到羞耻吧?谁知道人家的脸色好得很,根本就不在意!
是啊,她现在心心念念的根本就是他大哥,他对她如何,她又怎会放在心上?
进门之前,他甚至在想,只要见到的她是蓬头垢面双目红肿,他就放过她。
呵,他若放过她了,她什么时候才会放过他?
明顾夕颜回过头,看到穿着一袭黑色西装明清远,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以为他今天应该意气风发喜上眉梢的,谁知……竟带三分憔悴?
明清远一步步地走近,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的眼睛,漆黑的瞳孔里面有她的影子,那么小,小到就映在他的眼里,风吹不到,雨打不着。
“打扮得很好看啊!”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过后,明清远咬牙切齿,“是给你的旧情人看吗?”
旧情人?明顾夕颜一惊:“你说什么?我现在爱的是你。”
“你撒谎!你以为这样拙劣的谎言骗得了我吗?”明清远恶狠狠地扼住她的脖颈,“我知道在你心里我永远也比不上我大哥,他温柔体贴,他深情至斯,可是我到底和他有什么不一样了?你若愿意,我甚至可以在你面前一辈子都扮演我大哥!”
传说天地间有一种花,并生一枝,花开两朵,是为两生花。
双生花,两相依,却是一朵向阳,一朵背光。
向阳的花是素雅的白色,在春光下风致楚楚,它又是一种神
奇的药,可救重伤之人;背光的花则永不见天日,闪着淡光的幽蓝,无尽是黑暗浸染它的花叶,从此无缘春光,见血封喉。
活了廿八岁,竟一直都在大哥的阴影之下,宿命残忍至斯,为什么不能独生于世,为什么不能拥有独立的容貌,独立的个性,还有独立的……人生。
明顾夕颜已喘不过气来,脸愈显得红。呵,明清远想起来了,自己逗她时,她的脸也会这般的红……明顾夕颜吐字极轻,嘶哑无比:“我说的是真。”
还在骗他吗?明清远的身子微微发抖,忽然就松开了手。
明顾夕颜后退几步,跄踉着扶着床站稳,胃里又难受的要紧,恨不得明清远立刻离开好让她呕个痛快。
“你整理一下,二十分钟之后下楼。”明清远悲哀的看着她脖子上的淤青,这场婚姻,从头到尾,都是他自导自演,只是他一不小心付出了真心,又能怪谁呢?末了,终于下定决心,“等婚礼结束,我就带你去见我大哥。” 
我只要你。她想。
脑子里蓦然想起《聊斋志异》里的那篇《姚安》:姚安,临洮人,美丰标……娶绿娥。雅甚亲爱。然以其美也,故疑之。闭户相守,步辄缀焉;女欲归宁,则以两肘支袍,覆翼以出,入舆封志,而后驰随其后,越宿促与俱归。女心不能善,忿曰:“若有桑中约,岂琐琐所能止耶!”姚以故他往,则扃女室中,女益厌之,俟其去,故以他钥置门外以疑之。姚见大怒,问所自来。女愤言:“不知!”姚愈疑,伺察弥严。一日自外至,潜听久之,乃开锁启扉,惟恐其响,悄然掩入。见一男子貂冠卧床上,忿怒,取刀奔入,力斩之。近视,则女昼眠畏寒,以貂覆面上。大骇,顿足自悔。
一见之下误终身,却因为阴差阳错,或者不得已,最终如参商般不得相见。
他的眼睛那样幽深,幽深如静谧的湖水,她看不清楚他的眼眸到底有多深,就如同他看不清楚自己对她的情到底有多深。 
明清远和媚眼妖精的婚礼铺陈极盛,请的主婚人是崇明派国乐大师刘天华,听说此人还是媚眼妖精的师傅。
亏得近日国共两党还在庐山谈判,听说周恩来还向蒋介石提交了中Gong中央关于《御侮救亡、复兴中国的民族统一纲领草案》,还不知得谈多久。
不然这主婚人,还不知是什么翻手为云覆手成雨的政治要员。
华懋饭店的西洋交响乐团被请了来,喜气洋洋的一曲《仲夏夜之梦》,明顾夕颜偶人似的坐在正厅主位上有紫檀木椅子上。
有不少来宾向她投来同
情或讶异的目光,她只当作没看到,只恍恍惚惚地看着不远处的明清远。
近在咫尺,他的身边就站着另一位女子,风姿绰约,巧笑嫣然。明顾夕颜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明清远,明明已经告诉自己他爱的是自己,这一切都是阴差阳错,可是……心还是揪得厉害。
同她结婚的时候,他还说他太过欢喜,好像是一场梦,怕什么时候会忽然醒过来……
梦终于醒了吗?
回忆波涛似的,一浪一浪汹涌而至,胸腹间烦闷至极,她不停的跟自己说,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等婚礼结束就和他解释清楚……
终于轮到了奉茶,男女傧相簇拥着明清远和媚眼妖精来到主位。
这个时候明清远整了整身上的西装,随手解开上头的几颗纽扣,然后他俯□子冷笑着同她说:“夕颜,你今天真漂亮啊!”
扣子解了三颗,这一俯身,里面的内容看到大半,分明就是诱惑。
明顾夕颜不解,他这是做甚?
明清远只是微微笑着,坐到她旁边。
旋即有人端过来一个红木盘子,上面放着两个盛着碧荧荧的茶汤的冰裂瓷茶盏,媚眼妖精奉着茶盏盈盈跪倒:“请少帅、夫人用茶。”
第一碗是端给明顾夕颜的,以示如夫人入门,第一要取得正室的同意。
明顾夕颜伸手想接,脑中却一片杂音,嗡嗡作响,眼前的媚眼妖精由一个变成两个、三个、无数个……像碎成无数片的冰块,寒意渗进血液里,热的血被冻成一节一节的冰,只一动,便听见“咔嚓、咔嚓”的响声。
黑的帘子拉上去,茶盏在地上打得粉碎,她往后一仰,再没了知觉。
媚眼妖精想起昨天她呕吐的事,难道……
下意识的,明清远已经一把将她横抱起来:“快叫救护车。”



、第二十四章 目断故园人不至

周围尽是消毒水的气息,无数的白色的光影来来去去,明顾夕颜早已疲惫不堪,懒得睁眼,只是觉得有人一直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握得这般的紧,好像生怕一松手,她就会头也不回的离去。
明清远的声音不自觉的颤抖,似隔了一层棉絮才传入耳中,极低,极惊恐:“冯医生,她究竟怎么了?好好的怎么会晕倒?”
那冯医生却是笑道:“少帅,真是恭喜,夫人已经怀孕六周了。”
明清远一怔,鹦鹉学舌一般的:“已经怀孕六周了?”
怀孕六周?也就是他带她去逛城隍庙的那一夜有的?难道就这么巧?不对,第二日白天,她救程雪出狱,还带那个程雪去了一家小旅馆……
被绑老虎凳时,程雪吼叫着说要他十倍偿还,难道是指这个?
原本他还奇怪为什么她被软禁了那么久还能对他温情脉脉,原来是急着找他当替补!
握着她的那只手顿时僵硬起来。
“是啊,怀孕初期有很高的流产机率,夫人身体孱弱,最好能静养一段时间,千万不能做剧烈运动,情绪也千万不能有太大的波动。”冯医生笑着交待。
明清远松开她的手,声音冷冷的似冰:“我知道了。” 
“少帅,夫人的饮食也要注意,要选食清淡爽口,水分较多的食物,如新鲜蔬菜、水果等,来调节消化功能的改变,还要食用动物内脏来缓解呕吐……”冯医生絮絮叨叨,生怕自己说的不够周到,“等到孕吐消失时要注意饮食均衡,如果热能、蛋白质及脂质等缺乏,会影响胎儿脑组织的发育……”
“你说够了没有?”明清远霍然起身,冷冷地睨他。
那冯医生干笑两声:“少帅,我这不都是为了夫人和小少爷吗?”
“夫人和小少爷?”明清远冷冷地一声笑,“那你慢慢和她交待,我先走了。”
冯医生不由地一怔——这明少帅,莫不是欢喜得过头了,才会这样吧?
明清远慢吞吞地上了楼,每上一步,心情就沉重一分。程雪已经死了,现在——他绝不会让那个傻丫头知道她心心念念的人就在她楼上!
才到病区门口,从美利坚纽约曼哈顿路德医院请来的医生史密斯便迎了上来:“少帅,您来了。”
他是明清遐的主治医生,明清远例行公事一般地问他:“我大哥还没醒吗?”
“还没,少帅,我有个意见,希望能将他送到美利坚去治疗,现在国内的医疗水平已经难以维持……”突然之间,史密斯医生住了口,他看到面前的明清远像是一条离开了水
的鱼一样大口地喘着气,面上尽是不正常的潮红。看他的情形,分明是痛苦至极,若不是扶着墙,只怕已瘫软下去,“你……还好吧?”
明清远额上汗涔涔的,仍在喘息着:“快去我大哥那里,他……他不行了。”
史密斯医生知晓同卵双胞胎之间有一种十分微妙的感觉,例如一个在美洲生伤寒,另一个远在欧洲,便是在最好的护理环境中也会染上伤寒,他连忙召了两名医生跑向病房。
明清远捂着心口,那里一下一下的跳动都如刀绞,他靠在墙上茫然地想,是不是只要他死了,自己就不会受他的影响,就不会再对明顾夕颜有感觉?
不,他不能死。
明清远强忍不适,赶到病房门口,入眼的正是医生们紧张地抢救着明清遐。
“少帅,您不能进去。”有护士想把他拦在病房外。
明清远一把将她推开:“滚!”
“病人心跳停止!”一名医生大喊着,用力按压明清遐的胸口,企图它能重新跳动。
史密斯医生急急问道:“血压多少?”
“四二,三零。”
“强心针!”
某种可怕的预感将他紧紧攫住,明清远惊恐地靠在墙上看着抢救的情况,全身的力量都凝在病房中的明清遐身上一般,呼吸越来越困难,冷的汗流了一背。
“血压已经为零!”
“强心针!”史密斯医生急急为他注射,“插管,准备吸痰。”
于明清远看来,眼前的一切仿佛一场慢镜头的黑白默片,焦急紧张的医生们皆恨不得有起死回生的妙术,心道这样才不会被明清远拉去陪葬。
明清遐则是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胸口一点点起伏也无,右手了无生气地垂在床边,可以清晰地看到蓝色的静脉上密密麻麻的全是针眼。
这世上为什么要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存在?明清远只是恍恍惚惚的,父亲母亲的怜爱,叔叔伯伯的欣赏,连孔宋霭龄都要自己去多学学他,还有,他比他先一步遇见她……为什么你总能先一步抢走我看中的东西呢?
你……为什么不去死?
你死了,从此我就独一无二。
你死了,她就不会要来找你。
明清远紧紧咬住唇,口腔里面尽是血的腥味——这可是同他血脉相连的哥哥啊,看着他在这里抢救,就好像在猝不及防间,有人把手狠狠地Cha进他的胸膛,尚连着血管,就硬生生地扯出他的心脏。
方才他怎么会希冀他去死?
不知过了多久,胸口的压迫渐渐减轻,眼前的事物
也清楚了起来。史密斯医生在他面前摘下口罩:“少帅,大少……救回来了。”
“救回来了吗?”
一模一样的容貌几乎成了一个无从逃脱的梦魇。
到底还是救回来了,明清远低声笑着,笑声越来越大,一直笑得弯了腰,笑得流了泪。
“少帅,你还好吧?”史密斯医生惊疑地在明清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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