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赋,莲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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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赋,莲倾-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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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候我站在一旁,默默瞧着,然后一遍遍更努力的去练剑诀,早上天不亮就起,半夜方睡。然而,就算我练上千遍万遍,练到比小师弟好上很多,也从未得到父亲的一句夸赞。
  我心里难受极了,不是因为没有奖赏,我压根不在乎奖赏,我只想看看父亲的笑,我期待他为我笑一次。
  但,从没有。我得到的,永远只有冷漠。即便我再好,他也从未正眼瞧过我。
  我难过,但,不会讲。
  七岁那年,我终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我不是父亲的亲生子,我只是他收养的义子。
  这个事情,是我的乳母陈姑姑告诉我的。她说,我的亲生父亲,名叫奚落玉,他是义父的师兄,我的亲生母亲是萧芷茵,义父的师姐。
  可惜,他们早已经死了。
  所以,我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义父不过是念着同门之情收留了我,而我,寄人篱下。
  陈姑姑随后陆陆续续告诉了我更多,她是我母亲萧芷茵的贴身丫鬟,说的话,自然是真的。她跟我讲了许多父亲母亲的故事,提起我的父亲奚落玉,她说:“丰神如玉啊,晓得么,这个词就是为你爹爹准备的。”
  提起母亲,她啧啧道:“小姐当年可是武林第一的大美人,世人趋之若鹜。嗯,那个什么,哦,倾国倾城,说的就是她。”
  她还宝贝似地翻出当年的画卷给我看,发黄的陈年画卷,白衣男子在竹林里抚琴,风姿卓卓,女子在一侧练剑,红衣如火,笑容明艳,似有风吹过,竹子的枝桠簌簌摇曳。
  那丹青的意境美极了,我沉浸在画卷里久久不能回神,心里却涌起复杂的感觉。
  有欢喜,也有哀伤。
  欢喜的是,我的亲生父母原来长着这般模样,我终于知晓他们的模样,但更多的是沉闷与哀伤,他们早早而去,我终究未曾亲眼见过他们一眼。
  接下来,我又缠着陈姑姑讲了更多父母的旧事,譬如,父母是什么样的人,父母年少之时有过怎样的经历,再譬如,母亲是如何嫁给父亲的等等。我将对父母的思念之情遗憾之情,用近乎钻牛角尖一般的提问来表达,陈姑姑快被我缠死。
  好在,陈姑姑是个有耐心的人,耐心到她对我几年来如一日的关爱,从不烦恼我的刨根问底。
  陈姑姑说,娘亲与爹爹是同门师兄妹。其实娘亲原本中意的人不是爹爹,而是义父云过尽,那时候,娘亲与义父都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但不知为何两人大吵了一架,自此一刀两断,娘亲曾为同义父的这段情黯然神伤许久,但爹用真心治好了娘亲的伤,再然后,娘亲嫁给了爹,两人隐居世外,过起了神仙伴侣般的日子。
  姑姑说,爹娘新婚的时候,爹亲手雕琢了一根玉簪送给娘亲,样式是娘亲一贯喜爱的石榴花,娘亲时时将它簪在鬓上,中意极了。而一向不喜欢舞文弄墨的娘亲自谱了一首琴曲赠与爹爹,名为《月落玉萧赋》,曲名镶了爹爹与娘亲的名,爹爹如获至宝,日日弹奏。
  姑姑说,娘亲怀我的时候,爹爹又欢喜又紧张,虽有丫头小厮伺候着,可爹不假于人手,绝大多数饭菜补品,都是他亲自下厨。娘怀我三个月之前,害喜厉害,每日吐的食物比吃下去的还多,爹爹急的寝食难安,没少研究食谱。
  姑姑还说,晚饭后爹爹便要扶着娘亲在那胭脂花丛旁散步,两人一边碎步走,一边说着杂文趣事,待娘乏了,便坐在庭中的秋千上,依靠在爹爹怀里,两人沐在月下,细细商量给肚里的孩子取什么名。爹爹总依着娘,娘说的名,他都说好,最后娘不耐地说,我都取了十几个名了,你倒是说说哪个最好啊。爹爹抚抚娘的发,说,十几个名都留着呗,日后生一个,就用一个,最好生十几个,把好名字都用完,这样就不浪费了。娘又好气又好笑,拿手锤爹爹,爹爹任她锤着,温柔地笑。
  陈姑姑说到这一段的时候,面带憧憬,而我,虽然没见过父母,但姑姑的话却让我觉得,父母活生生的活在我的身边,那些幸福的过往,好像我亲眼见过似的。
  姑姑还讲了很多,但对于娘亲与义父情变之后嫁给爹爹的内情,她并不知晓,而我对此事却觉得理所应当。爹爹是那样出色的男子,对娘亲又一往情深,即便没有那些往事的讲述,只这一副画卷,都可以看出端倪,翠竹下抚琴的男子,雪衣墨发,修长的指尖拨动着琴弦,明明是清冷的气质,可投向舞剑女子的眉眼,却如四月微风般温柔。
  爹爹是深爱着娘亲的,娘亲嫁给他,必然是幸福的。我这样想。
  但马上,我被另一个问题难到——我的父母是为何而死?
  陈姑姑答不上来,她也不清楚,只说听说是突发重疾暴病而忘。更蹊跷的是,整个云霄阁好像有着某种特殊的禁忌,那就是没有一个人敢光明正大的提起奚落玉与萧芷茵这几个字,唯一的一次例外是小师叔,他酒深了,无意间提起了一些爹爹与娘亲的往事,义父闻后大发雷霆,小师叔被罚得很惨。
  自此,阁里对这两人的名字更加忌讳至深。
  但我却越发好奇,但因着从未有人给过我正面的答案,我亦从未祭奠过父母的墓地,所以我甚至产生了一种不切实际的希翼,或许这应该被称为不可能的幻想——我幻想着父母并未离去,他们尚在人世,只是隐居到了世间的某一角落,等哪一天,他们就会出现。
  是的,他们一定会出现,会带我离开冰冷的义父身边,带我离开这不快乐的年少,给予我真正的双亲温暖。届时娘亲一定会像陈姑姑一样亲昵的拥着我,父亲会像小师叔对待小师弟一样,摸摸我的头,用温和而低沉的嗓音,鼓励我,肯定我——年幼的我,在陈姑姑的陪伴下,于无数日夜中,这样渴盼着父母。
  这种幻想,持续到八岁,持续到那一天。我永远不能忘记。
  那一日,陈姑姑突然从外头回来,她本是去山中帮我采跌打损伤的草药的,却不知为何半路折了回来,她跌跌撞撞进了我房间,表情慌张,脸色白的吓人,她牢牢抱住了我,陡然流下来泪来,哭道:“我可怜的小姐。。。。。我可怜的姑爷。。。。。他们竟。。。。。。”
  然而她的话未说完,义父便出现在房中。他高大的身躯立在门口,光线被遮去了一大半,凌厉的气势极度迫人,他说:“看来,你不适合再做舒儿的乳母了。”
  在我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陈姑姑已经被拖走。我预感到大事不好,喊叫着去追陈姑姑,却被一帮下人拽住,直接锁进了房内。
  不多时,院子里传来“砰砰砰”的声音,似是钝器砸在身躯之上的闷响,伴随着陈姑姑凄厉的惨叫,一声接一声。
  陈姑姑在受刑!
  我看不见,却清清楚楚的听见。那一声声击打声像锤在我的胸口,我在房中不住哭喊求情,却没有一个人回应。
  我哭到喉咙沙哑,好久以后,四周终于归于平静,天也黑了。守门的家丁离去后,我推开房门,看见几个家丁拽着一个卷着的破席子往后山一丢,然后冷漠走开。我躲在一旁,两腿发软,猜到那席子里是什么,却又不敢确认,颤抖着手去打开席子,一下子蒙在当场。
  陈姑姑死了。麻袋里是她冰冷的尸体!
  她被乱棍打死,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好皮肉,若不是头上那熟悉的素银发簪,就凭血肉模糊的五官,我绝对认不出来。
  她的尸体已经僵硬,我抱着她坐在那,心痛到极点,反而哭不出来。又或者,是一下午被关在房里的时间,我已经猜到了她的结局,那时便将嗓子哭到沙哑,如今发不出来任何声音,只能仰着头流泪。
  陈姑姑,我亲切温柔的乳母陈姑姑,不是我的母亲,却像母亲一样待我的陈姑姑,就这样,莫名其妙而悲惨的死在了乱棍之下。
  我抱着陈姑姑,在后山整整坐了一整晚,还未想出她该死的原因,第二天,又接到了福伯的死讯。
  福伯,是曾经侍候我父亲奚落玉的忠仆,待我亦极好。可义父说,他同陈姑姑勾结一气,蓄意挑起事端,于是,他被几人紧紧制住,被箭弦绕到脖子上,活活绞死。
  他被杀的时候,我没看见,那会我被几个门人拦在房里。但埋的时候,我看见了。因为是我亲手埋的。
  他被同样的扔到了后山乱石坑,尸身惨不忍睹,而我,半夜摸索过去,亲手将他埋了。
  借着微弱的火把,我看见他手中紧攥的纸条,纸条上血迹斑斑,依稀可见一行字,是写给我的。
  ——小主子,世仇必报。
  那字是他的血写成,最后一个仇字,甚至因为太过匆忙而少了最后一笔。
  我不懂他的意思,却第一次尝到仇恨的滋味。
  我开始对义父产生憎恶的心理,他虽然养育了我,可却将我在乎的人,一个个毫不留情地杀害。
  那个夜晚,我对自己说,待我长大,待我羽翼丰满,不管陈姑姑与福伯的死,义父能不能给我一个交代,但,我是一定要脱离这里的。
  我在那里守着陈姑姑与福伯的坟冢,一遍遍说,直到天亮。
  天亮之时,莲生来找我。哦,忘了交代,莲生,我的妹妹。
  莲生,我唯一的妹妹,虽然我们不是亲兄妹,但一直同亲兄妹一般陪伴着彼此。若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我是义父的养子,她却是义父的亲生女儿。
  虽然身份殊别,但我们俩的待遇却差不多,义父对她这个亲生女儿不怎么待见,她极大多数时候,也是孤零零的期待着双亲的爱。但再期待也没有用,义父不疼她,义母,也就是我的姨母,更是发疯般厌恶自己的女儿,稍微有一点点机会便要虐待殴打一番的,有一次差点把莲生丢进井里淹死。
  我跟莲生的童年都不快乐,但我们表达的方式不一样。没有大人的疼爱,我会找个无人的角落,默默地做自己的事,或者习武,或者看书,总是安安静静的,而莲生则截然相反,她会故意做很多恶作剧,捣蛋闯祸接连不断,义父常被她气的跳脚,将她丢进剑阁罚跪,但她从不怕,出了剑阁后更加变本加厉。偶尔她一人淘气还不够,还要拉上我一起,我不依,她便要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跟我闹,我最怕她哭,多半缴械投降。
  于是,我的童年有了更多不一样的记忆,譬如,六岁那年,因为陪她爬树,我把腿摔折了,七岁那年,莲生恼义父不陪她过生辰,偷了义父的剑诀撕个粉碎,而我,掩护她偷,最后被发现,双双挨了一大顿板子,再譬如,顽劣的莲生把教书的夫子气的要跳河,而我,因为没有阻止,同她被罚在剑阁跪了好几天。。。。。
  所以毫无疑问,莲生是个很麻烦的主,很闯祸的主。这叫什么来着?哦,闯祸精。
  于是,父母与莲生。那些儿时的记忆,就这样被区分成两部分,一半盛满我对亲生父母的期盼与思念,而另一半,是被不停惹事的闯祸精莲生,一场接一场的连累。
  偶尔我会烦她,烦这个闯祸精,她那样莫名其妙的出现在我的生命,心情好的时候跟在我后面,用糯甜的声音喊我哥哥,心情不好的时候,各种无理取闹,她的口头禅是这样的,哥哥,我不管。。。。。我就要。。。。。你必须。。。。。。典型的撒娇加威胁,若我不依,她就开始抱着我呜呜咽咽,湿漉漉的眼泪蹭到我的身上,然后睁着黑白澄澈的眸子看我,可怜兮兮的像一只找不到依靠的小猫小狗。。。。。我完全招架不住,最后都会依她。
  其实我心里是晓得的,我什么都依她,不仅是害怕她的眼泪,更因着她是我的妹妹。
  她是妹妹,我是哥哥,很多事情,只有我才能懂。因为手足之情,更,因为同病相怜。
  莲生,她不过也是个孩子,一个得不到疼爱便用胡闹引起大人注意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云舒番外《江南一梦》(二)

  福伯去的那晚,后山的天蒙蒙亮,六岁的闯祸精呆呆站在那,不晓得我为什么流泪,她太小,甚至不懂那一捧坟冢是什么意思,她只是惊讶地问:“哥哥,你为什么哭?为什么晚上不回房间睡觉?有人欺负你了么?”
  我摇头,福伯跟陈姑姑的死让我难受的说不出话,只是默默流泪。
  莲生的表情开始有些惊慌,因为我很少在她面前哭。她愣了半晌,伸出小手胡乱的给我擦眼泪,自己却跟着哭起来:“哥哥,你别哭,我再也不跟你抢酒酿果子吃了。”
  见我不答话,她继续拿袖子给我擦眼泪,每次她哭我便这么给她擦眼泪,终于有一天,轮到她给我擦了,她一边擦一遍抽噎道:“哥哥,是不是莲生做错了什么?是不是白天我抢了你的小木马所以你不高兴?我错了,我再也不欺负你了,我保证。。。。。。”
  “我晓得我错了,哥哥你不哭,我日后一定不烦你,有什么好的,一定都让给你。。。。。”
  “哥哥,哥哥,这是昨夜里秦嬷嬷给做的莲香百合糕,我给你留了一半,你吃糕点,不要哭。。。。。”
  。。。。。。
  那个凌晨,幼年里最悲伤的清晨,露湿雾重,莲生便这样蹲在我身前,抱着我的胳膊,用呜噜呜噜的哭,和乱七八糟的言语,安慰我受伤的心。
  我心里百感交集,却无法表达,我的妹妹,我那名唤莲生的小小妹妹。她什么都不懂,她偶尔很烦,但我晓得,云霄阁待我最真心的,除了已去的陈姑姑,再没人能比得过她。
  陈姑姑跟福伯的风波很快消散,云霄阁恢复到以前的平静,所有人都似乎忘了曾经还有陈姑姑那样的人存在,除了我。
  半年后,义父带我们去了蓬莱阁,这是他第一次带我们出游,莲生受宠若惊,欢喜极了,我却没有丝毫的愉悦,因为我晓得,这个出游的计划,是颜伯父提出来的,并不是义父自愿。
  说起越潮岛岛主颜伯父,他是义父的拜把子兄弟,很和气的一个人。这次蓬莱阁主大婚,收到喜帖的他,带上了自己的独子颜惜前去赴宴,因路途漫长,他觉得无聊,也怕颜惜无伴相陪,便邀着收到喜帖的义父带上我们兄妹一起前去,义父拗不过他,两家人便结伴去了蓬莱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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