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欢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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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欢梦-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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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瑢接过奇善手上的剑,格开刀枪,直冲过一片混乱的斗场,奔向马车,掀开车帘。里头三个惊慌失措的女官,手上拿着匕首,见景瑢即刺过来,险些挑了他的眼睛。
景瑢低声道:“德信妃安好?”
她们才放下警惕,苏信春在最后头,回应:“我没事。”她刚才便听见是他的声音,这时兀自懊恼,不知怎办。
景瑢对车夫说道:“知道其他路么?”
“绕那山脚过去就有……”赶车的监官颤着声音道。
“那就是了,走那条路。娘娘交给你了。”
车夫调转马头,这时苏信春探出头来,朝他喊道:“一起走!”
景瑢没有听见,他正对付冲来劫车的两个“强盗”。
驭马监官驾着车飞速往那片山域赶,只望快快越过山头,赶回城里。这条路崎岖不平,德信妃等几个在车内左磕右碰,几乎摔出去。然而最糟的事还在后头,他们还未从山路绕出去,即有杀手截住去路,驭马监官被封喉而亡。车内三个女官牢牢地护住德信妃,个个手上一把匕首,向凶徒扬着。那三个杀手何曾放在眼里,一刀挑起在前的女官,扔到山道下面。
德信妃厉声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下此毒手?”
杀手冷哼一声,“想知道去地府问吧!”说罢扬刀欲砍,下一瞬,那只提刀的手血淋淋地断了下来,凄厉的叫声响彻黢黑的山道。德信妃未来得及反应,人已被拉扯着出了马车——景瑢不知何时在车顶动手。两个杀手像猛兽一般追上,一刀砍断前面的马腿,马嘶叫翻倒,将景瑢与德信妃摔了出去,双双从石块嶙峋的山道滚落。
两个杀手望着那片险境,商量绕道下去探生死。
这道斜坡并不很高,然而底下是一片凹陷的石涧,隐在山林与石头下面,他们就是掉进了这样的境地。摔下来的时候景瑢神志仍清楚,他急忙坐起身,大喊道:“信春,信春!”
他找出身上的火折子,借其寻找,终于看见苏信春在不远的草丛上躺着,忙拖着身上的伤痛且爬且走过去。
“信春。”他在她身上各处关节捏了捏,确定伤势,将她抱进怀里,拖着她的脑袋按压几下。苏信春唔嘤一声醒来,“痛……”
景瑢道:“信春,醒了吗,觉着怎样?”
“大人?”
“嗯,能认人,来,看看能不能坐起来。”景瑢扶她,苏信春勉强起身,只觉全身剧痛,不能自持,靠在身后的石壁上。
“身上有多处骨折了,你先不要动。”景瑢嘱咐一句,拿着火折子环顾四周,欲弄明白这是个什么地方。
这片深涧形如枯井,依地势看,难以让人寻得见,两人皆负伤,而外头皓月当空,已是半夜,恐怕要折损于此。
苏信春靠在石壁上,发髻与衣衫凌乱,因为伤痛她只蹙眉不语,望着审视地势的景瑢。
景瑢知道凭两人的力量是出不了这里的,便作罢,脱下身上的披风罩在苏信春身上。
“连累你了。”苏信春痛心道,景瑢朝她摇首,“是臣护驾不周。”
苏信春垂下眼睑,心中百转千回,却一个字也思量不出。她的身体像承受了重刑,痛苦占了她大半神智。她苏信春怕是要死在今日了,如果这样,也是大幸。
眼前这个人,已经和美丽的年岁深埋地下,任何记忆也唤不醒,哪里能想到有一天,他会再出现在眼前。一如当年,温柔漂亮,没有怨恨。
“娘娘,冒犯了。”景瑢抬起她的右足,按捏脚踝,臂上使力,将骨折处接好,又拉起她的袖子,把几处尚在淌血的伤用身上撕下来的衣料包扎。
“娘娘觉得身上怎样?”
苏信春松然道:“好多了。”话音落,火信子燃尽,黑暗扑涌而来。她望向他,月光朦胧,稍稍能看清他的脸。忽然想起宝嘉郡王府第一次见他的情景。
“我知道有一句话我没资格问,但是……”苏信春停下话头,像在思索说辞,却半晌没有再说下去,景瑢接道:“弥宣很好,身体康健,也跟着老师学习了。”
苏信春流下眼泪,用袖子抹去,啜泣道:“我想着,也是识文断句的时候了。”
安常大人就地坐下,靠在壁上,寒气慢慢侵入体内,胸口却慢慢燃起火。他知道又是病,寻了身上的药服下数颗。
两人都不提是否能从这儿出去的话,各自沉默坐着,明月西沉,涧下漆黑,寒气逼人。苏信春迷迷糊糊中睡着,又让冻醒,只觉身上发痛,忽冷忽热,耳中没有任何声音,正欲开口,一口热血呕了出来,胸腔欲裂,重重咳了起来。
“你怎么样?”景瑢的声音在黢黑中响起,苏信春数口鲜血都吐在了景瑢的手上。景瑢摸索着扶她靠在身上,勉强探她腕脉,这方面他没有深学,实在不知所以然。可是苏信春这样随时断气的模样,让他绝望得不知所措。
“有人吗?有没有人?救命啊,有没有人?”最后,他急得朝上面大喊,苏信春抓住他的手,勉强道:“没事,我只是冻着,咳几下而已,不要紧。”
景瑢便紧紧抱她进怀里,以抵御这黎明严酷的寒冷。
“这是你第一次呼救吧?”苏信春靠在他身上,闻到他身上好似草药的味道,听见他的心跳之声,如此,她的贪心了,“如果换了别位娘娘,你会回来救她么?”
景瑢把她的手握在手里摩挲,“不会。”有风灌进来,吹得壁间呼呼响。
苏信春落泪,“大人,我一定让你看不起。”
“不是的,你是一个勇敢美丽的人。”
“你恨我?”
“是我对不起你。”
苏信春听他这一句,如遭雷击,欲挣扎坐起来,无奈身上瘫软,只好双手紧紧握着他的手掌。
“对不起。”苏信春嘤嘤哭泣,心中大恸。景瑢却轻轻一笑,和她说:“不说这样的话。”
“大人,不怕您笑话,那些日子,我做梦都想成为您的妻子,想着想着就贪心了,幻想一个只有您和我的地方,简直是美梦。”
景瑢笑叹:“我早将你当妻子看待了。”
苏信春惊讶地抬头看他,“是吗……从什么时候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把你当做妻子看待,大概是在广济府的时候。我觉得,成为你父亲的女婿,做做绸缎生意,也不错……”两人笑,“有了弥宣,更加觉得尽善尽美,做了十几年的噩梦也消失了,好像重生一样。你知道弥宣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是什么?”
“是妈妈。孩子很神奇啊,与母亲最亲。”
“可是他母亲不是个好母亲。”
“在他心里,你只能是个好母亲。”
“您说得对。”苏信春兀自笑着,心满意足叹了口气,说,“当年我们若成功离开这里,今日会是什么样儿呢?”
“众多平凡日夜中的一夜。担心地里的庄稼是不是被吃了。”
苏信春呵呵笑着,“淘气的弥宣头上那个伤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疤痕。”
“颦舟是不是踢被子了。”
“颦舟是谁?”
“弥宣的妹妹。”
“什么时候生的?”
“去年,或者,前年?”
两人说笑一阵,黎明更加深沉,苏信春感到身体残损,逐渐力不从心,将要死去。
“大人,信春早和你说过吧,此生足矣,今日若就此死去,我觉得很好。”
景瑢惊道:“你不会死。你想一想六皇子,你就这样丢下他,怎么忍心。”
苏信春哭泣道:“大人,我想念弥宣,我不是个好母亲……”
景瑢安慰她,引她说话,将身上带的药给她服下。她稍有些精神。


第二部分 第二十九章
更新时间20121124 20:51:49  字数:2405

 天大亮后,上面突然响起声音,“娘娘,您在下面吗?”是御卫军长沈青扬。
两人在困苦中,几乎喜极而泣,苏信春忙出声应答:“我在这里。”
救驾的人一阵欢呼,跪下来求恕,“娘娘稍候,奴才这就着人下去救娘娘上来。”
景瑢松开苏信春,低声道:“你出去了,想办法通知奇善来救我。”
苏信春拉住他,“为什么不一起上去?”
景瑢摇首,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如今,你也该为六皇子想想,既然生在帝王家,就该行帝王事。”他取回苏信春身上的披风,隐进大石块后面,屏息不动。很快两个侍卫攀绳下来,将苏信春救了上去,立即送回阳京城治伤。
苏信春被匆匆忙忙送进宫里,身边没一个可以传话的人,到了詹宁宫,元统帝也来了,更是不知道如何是好,忽然在人围中望见虞琯公主,好似碰到大救星,也不顾其他,只悄悄抓住她的手,在她看自己时用唇型说道:“他在那。”
虞琯公主一愣,正待问,手已被松开,苏信春让送进寝宫,元统帝已在急唤太医。
虞琯公主忖度她的意思,茫然不知,心中却被大石重重压着一般,难受得透不过气来。她低头看被抓的手,手指上留有血污,这一看,好像晴天霹雳,使她一下子明白过来,立马跑出詹宁宫,着人备马,风一样往安常府来,恰遇见正要出门的奇善。
“墨哥哥呢?”
奇善道:“回殿下,大人在安常府衙。”
虞琯公主怒道:“竟敢欺骗我,墨哥哥在衙门,你怎么在这?赶紧叫几个信得过的人去救墨哥哥,我知道他在哪儿。”
奇善听罢立即命身后的随从跟上,问虞琯公主地方。
当奇善下到涯涧救景瑢时,景瑢已经失去神智。
景瑢被救回府,大夫诊治后,当夜醒转,看见虞琯公主守在床前,未开口说话她即高兴地叫唤自己:“墨哥哥!”
他皱眉,叫奇善。虞琯公主向他摇头,“他在外面呢,有什么事我来就行,喝水,还是要吃东西?”
景瑢不理会她,闭上眼睛。虞琯公主倒水给他喂下几口,说:“太医诊治德信妃娘娘,已无生命之危。”
景瑢睁眼看她,难以置信,她却一笑,“膳食已经备下,墨哥哥吃点吧?”
“那么谢谢你,其他事,殿下少插手罢,多则无益。”
“这个节骨眼你还不饶人么。”
景瑢还欲说,忽然全身痉挛,痛得大叫,虞琯公主忙抱住他,高声叫大夫。
景瑢发病,剧痛难忍,推不开虞琯,只得牢牢抓着她的手,在那里抓出道道血痕。
大夫来后施针,好不容易定住景瑢的发狂,给虞琯公主看了伤。虞琯问景瑢何以会这样,是不是伤得很重。
大夫支支吾吾说了些伤势,听着没有特别大碍,私下见到奇善,却说:“大人平常服些什么药,大爷知不知道?”
奇善知道大夫的意思,便点点头,“大夫有什么话请直说。”
“大人吃的那个药,还是尽早停了罢,那是夭人寿的东西。大人身体本来就弱,好好调治才是道理,怎么到了用那个药的地步?我的医术有限,若要大人好齐全,需另请高明——只是那个药,若再用下去,恐怕华佗再世也枉然。”
虞琯公主见景瑢安稳下来便离去。她因前日是元统帝生日而从皇延寺回来暂住,倒是遇上这一段,实是巧合。
元统帝要彻查此次德信妃受刺之事,虽刺客皆已身亡,但许多迹象表明,是襄圆国人。襄圆王后陈扶音不知要在大衡杀多少人。元统帝吩咐,将这些刺客的尸体裹在一起,送襄圆国去,在其国君面前,挫骨扬灰。特别吩咐,一定让国君与王后看着。
十二月大雨倾盆的一个深夜,安常府后偏门被人敲响,来人是远居南州城四年的大夫易华。他日夜兼程,偷偷住入西城一个小客栈里,入夜才来。
景瑢大惊,撤去所有下人,于内室会见这位大夫。
景瑢第一句话便是:“弥宣出事了?”
易华忙说:“不是,小公子很好。”
景瑢松了口气,见易华全身湿透,形容憔悴,是风尘仆仆的苦模样,便起身去斟了杯温酒给他。
“这么远来,又是为什么呢?”
“我怕你出事。”易华慢慢喝掉杯中酒,皱起眉头。
景瑢苦笑:“我能出什么事。只是千求万求你带着弥宣好好生活在那边,不然,我可就死一万次了。”
“你若死了,我在那边也是不能活的。”易华低着头,清瘦有力的手指抓着椅子扶手,在那暗暗使力,而景瑢无动于衷,愠怒道:“何必说这些恶心人的话,弥宣现在能倚靠的只有你啊,易华!”
易华从椅子上立起来,红着脸发怒,“你顾虑弥宣,我顾虑你,你就不能公平点么?谁甘心死呢,大家一块儿平平安安活着才是,难道弥宣就该无父无母么?”
景瑢恍恍然呆立,慢慢地落下两行眼泪。易华到他身前,哀求道:“从这里逃走罢,无论天涯海角,都去得,我已部署妥当,你只要走出阳京,上了出海的商船,一切即告成功。届时,我带小公子与你相会……”
景瑢猛然将易华推倒在地,斥责他:“你疯了,我们三人都死干净你才甘心!好好好,易华,我一心一意信任你,你却辜负我!”
“是谁辜负谁?你说话要凭良心!”
景瑢幽然望着易华,无力地瘫坐下来。雨声递送,再难将息人的睡眠,却试图成就一个人此生的梦。
“易华,我只求你,将弥宣抚养长大,再莫踏足阳京。若我不死,余生与你为仆,若我死了,也宁可灰飞烟灭以全你的福祉。”
易华呜呜哭泣,“你这样说还不如杀了我,难道我千里迢迢就为这样的诅咒么?”
“你的心思,我全都了然于心,所以谢谢你。十年来,我活得明白,已经算到有今日地步了,所以并不以此为苦。弥宣出世,我才恍惚,认为苦难离我很远,这是我唯一算错的,才会万念俱灰。我只有呆在这里,让他们看得见我,你们就可以在那边好好过着。你不必为我感到惋惜,本该如此。我的不幸,于己于人,都是不幸。而得你赏识,结交为友,是我的大幸。易华,待弥宣长大,不必告诉他父亲是谁,他只认你是最好的。”
易华听这一番话,已泣不成声,知道对方心死,自己更是绝望。夜敲响五更,易华恢复了些力气,站起来,扶景瑢起身,说:“你放心,我誓死保弥宣一生平安。”
景瑢自经历一年的战事,加之遇刺那一摔,身体状况岌岌可危,许多事就连咬牙也撑不起来,高居安常位力不从心。辞官的事他断不能在此时刻主动提出,天下人有心疑惑,最上头那个更加不放心,看他的样子,为防突变,对他的病将信将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景瑢早料到会走到今日地步,天下最了解景瑢的莫过于易华,才会在最困难的时候回来。
可是他不领情。


第二部分 第三十章
更新时间20121125 20:57:44  字数:20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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