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日光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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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日光机场-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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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进入荀总办公室时,里面黑压压地站着二十几号人,都是公司中层干部,全部一言不发,眼巴巴看着正危坐在大班椅上打电话的荀总,从那表情语气里揣测着自己的前程。
    荀总放下电话后,见了我还呲牙笑了笑,示意他坐下,显然我是外人又一直为荀总抓刀写书算得上是个客,故而荀总格外看待。林学明趁机也忙笑忙点头,荀总对他视若无物。
    “哼,嗯,”荀总清了清嗓子。“财务部经理徐特文听着,你和你的下属十七个人从今天起全被开除,竟敢弄假票害我!我不怕!真金不怕火炼!你们可以接着告,往上告!”荀总声色俱厉,双眼冒火,一个装饰用的苏格兰烟斗在二十几万的大班台上敲得山响,凿出些凹凸坑来,可见荀总肝气之盛。
    那个叫什么徐特文的财务部经理知道争辩也没用,转头灰溜溜走了。
    “谢千三!”
    “到……”
    我看见消防主任就想笑,他想起消防演习时荀总曾扇过他大耳光了。
    “前些日子总公司查我的时候听说你挺热心,积极提供情况,记得你有一天还指着鼻子骂我要操我妈……嘿嘿,有种,我就喜欢你这种人,接着干吧,日后看你表现。”
    谢千三一听差点没晕过去,总以为荀总肯定会炒自己,身无一技之长的消防主任几天来把头发都愁白了,得知自己炒后肯定找不着工作。也不顾众人在场,抡园了给自己扇了十几个大嘴巴,“我狗眼看人低!我不识泰山!荀总您就是我再生父母……”“滚——”荀总做出不计较状。
    谢千三识趣地滚了出去,眼里泪花闪动。
    荀总接着又炒了几个在他落魄期间咬他告他的部门主管,包括那个从奥地利回来的庄重严。“你把在公司这半年的房费清了,赶紧走人,回奥地利当你的低等华人去吧。”庄重严才纲举目张伙子最后也真学知识分子耿直了一把,脖子一拧也不做解释,转头就走。
    荀总处理完了人,又升了几个人的官,特别惹人眼目的是综合部主任吕根器,被提或为助理副总裁。吕根器听封后只是笑笑,小脸跟霜打的茄子一样无精打采。荀总倒霉时他正住院治疗,故而一直没表态,让荀总觉得这个心腹总算没看错。从前心腹当中惟独这吕根器没有落井下石。
    吕根器根本没心思落井下石。由于一直在公司混得不错,芝麻开花节节高,前一阵子吕根器也在欢场上结识了几个小姐,其中有一个葱白水嫩的尤其讨人喜欢。吕根器瞒了丑妻在外2500一个月租了套房给小姐住下,由于没有过多的钱供小姐花,他允许小姐除周六、周日外可接其它的客人。吕根器包皮过长,结婚四、五年了也没在意,土模土样的老婆反正使用率很低,包皮长短松紧都没放在心上。欢场的小姐见多识广,床战的技巧又高,吕根器也觉自己美中不足,想来个欲想成美事必先利其器,在小姐的劝告下去找医生割包皮。实际上现在割包皮的诊所到处都有,同什么洗牙的按摩的割双眼皮的增大乳房的治脚气的同在一个铺头诊所,雨后春笋般。偏偏吕根器爱惜命根子,想一想在小诊所用可能刚割完鸡眼的器械割包皮就头皮发麻,通过熟人找了市里惟一的一家妇产医院,并递上一个500元的红包亲自请了主任医生割包皮,很有点杀鸡非用宰牛刀的味道。悲剧就此发生。这家医院当时的一大批消毒药水全部调配不当,给染上一种称为“非结核分板杆菌”的很厉害的细菌,其特点是手术完毕伤口长合不上,计多孕妇和新生儿感染上此病,其实当时已有40多例感染病员,院长害怕停止接收病人影响医院的名声和收入,故而一直秘而不宣,边查原因边照样接收病人。最后一直感染了九十多个孕妇、新生儿,其中一个孕妇是某位领导的小姨子,纸里包不住火,事情越闹越大。从香港和美国请来了洋专家组成调查组,才查出是“非结构分枝杆菌”作怪,外国专家说国外也有这种感染事例,但一个医院超出一个以上病人感染就已罕见,一下子感染九十多个患者简直闻所未闻。
    妇产医院一下子成了专门的“非结构分板杆菌医院”,尤其是那此剖腹产的孕妇肚子上的伤口就是不长合,每隔十几、二十几天就割下一堆烂肉。有些新生儿也因此菌几乎丧命,即使勉强活下来也会留下后遗症。许多患者已在酝酿巨额的索赔。吕根器可就倒霉了,如果在外国小诊所激光或别的方法割包皮,一星期后就可以同老婆或小姐敦几次伦。谁能想国营的妇产医院器械消毒会出大问题,伤口日益溃烂,每次都节下一小裁阴茎,如今他已有五他之四的子孙根烂掉了被节除下去,剩下的五分之一还得看下面的保守治疗和大剂量德国药剂的功效如何。对于吕根器,现在给他个省长当可能也笑不出来。
    看见吕根器穿了一个特大裤裆的运动裤在那里站着不尴不尬地点头,林学明稍为心理平衡一些。由于那五他之一阴茎上包裹着一大团纱布什么的,裤裆鼓鼓的,我心里挺纳闷。他悄悄捅捅林学明问吕根器怎么了。“回去再告诉你,”林学明此时真想狂笑一两声以泄胸中之块垒。
    “林学明,你不算中层干部吧,来我这干吗?”
    荀总打发完那批主任、经理,点起一只巨大的雪茄,衬得他的小脸分外地校荀总身躯很魁悟伟岸,只是脑袋太校“我……我陪他来跟您讲讲那书的事情。”林学明嗫嘘着,发根冷汗直冒,忽然他又全身发热。“为什么当初你鬼迷心窍把倒霉成了祥林嫂的荀总赶出办公室呢,那时的荀总是多么可爱而又可怜呀!”我暗想。
    荀总威严地看着林学明,一言不发,足足看了他有3分钟。
    荀总愉快地吁了口气,听上去很象刚拉出一根结憋已久的大便。他终于找回了丧失已久的感觉,一种大权在握的,为所欲为的舒畅感觉。
    我坐在那里也没为这位林仁兄叹惋,多好的机会,没有抓住,瞬息即近逝,时不再来!
    荀总从抽屈抽出了崭新的百元大票,随便扔在桌子上,换了副笑脸,对我说,“小魏呀,书写得不错,三万块你先拿着,以后有机会再另谢你……”他又掉头冷冷地对林学明讲,“不看在我是你朋友这点面子,我他妈立即炒了你!什么东西,不识抬举!你以为我是谁,竟敢对我不耐烦……”林学明一脸可怜相,说又不是不说又不是,我在一旁看了心里直为这位昔日意气风发的才子师兄难受。
    “别以为自己是什么人才,现在到南方来的博士、硕士成灾,能当奴才你才他妈是人才,否则就是蠢才!木材!棺材!”
    压抑了多少天的怒火和不顺意,荀总此时也来个总爆发。
    (四十)
    我姐姐死了。
    暮色苍茫。我独自一个人无目的地游荡在这南方城市烦嚣的街道。城市的街道象匝匝不尽的迷宫,回转着,蜿延着,我很快就精疲力尽了。找到一处阴暗的僻静处,大概是肿瘤医院围墙边缘的地带,我在石板上坐了下来。只有医院围墙附近的地方才稍稍显得安静一些,迷信的市民总觉这里衰杀之气重重。我闭上眼,仿佛能听见岁月之流在我耳际轰然鸣响,少年时代我眼中姐姐的倩美容貌无比鲜活地出现在脑海之中,这一影像永远不会在思维的隅落里淀积下来,闪放着不可替代的蔷薇花般美丽的光彩。故意被我遗忘的往事,象一眼沉寂多年又忽然冒涌的泉,汩汩流出。作为物质的肉体,她已化作了轻烟和灰烬,但即使是她化作了无形的轻风,我也能感觉到她能够理解我心中巨大的忧伤。她是我生命秘密中一朵绽开的沉郁的百合,永远在黑暗中释放着她的芬芳。
    回忆中夹杂着许多似是而非的东西。有些是少年时代的破碎梦境,有些是青春期的臆想,意识成为一条闪烁不定的链条,在少年时代闪烁不定的透过翠绿叶片照射进的阳光中抖动。在我姐姐于疯人院活着的时候,我竭力抵抗住回忆,那些我们共享的黄金一般的少年时代幸福得令人痛苦。只要关上房门,把我父母粗暴的争吵与摔打物件的声音摒弃于外,整个世界就是我们的。类似年轻恋人般的痛苦发生在我十四岁(她十五岁)的某个瞬间——当时父母刚刚结束一场激烈的战斗,然后他们砰地一声甩门而去。一直屏息静坐的我和姐姐都松了口气。她忽然间站起身,面对我,搂往我的头,这种姿态是她自小时候起就有的对弟弟的一种安慰和怜爱的表示。但我忽然感觉到某种震颤,某种发自她刚刚发育胸部深处的剧烈的震颤。在那一刹那间我和她之间似乎发生了某种难以言表的质变——她忽然变成了一个女人(而不再是‘姐姐’这个抽象的名词),她含泪的眼里忽然闪烁着迷乱,那种眼神使我颤抖,她身上淡淡的年青女孩的味道使我恍惚……我整个身体一下子绷紧起来,本来自幼年起我在这个比我大一岁的小姐姐的怀抱中一直是放任地松弛着,一直享受着她的温暖,然而在那一刻,我忽然敏锐地感觉到她作为一个异性躯体的魅力以及在我内心深处引发的莫名恐惧。她两只抚摸我脸颊及脖颈的手很凉、很凉……回想起童年时代我的蛮横、无赖,从她嘴里抠抢食物,顽童特有的侵略,对她的抓咬,以及她善良如同圣母一般的呵护和爱,所有一切我能有印象的遥远追忆都会使我眼中刺痛……但自那一天起我就开始有意疏远她,回想起来,她实际上有一颗精神脆弱的、水晶般易碎的心——在了无温暖的家庭中度过十几个年头,只有一个弟弟可以倾诉和表达爱意,而这种爱意随着奇奥的青春期的到来,渐渐地萌发了许多灼人心灵的秘密感觉……当一个所挚爱的人真正离开人世之后,我们会发现死者生前许多曾被我们忽略的细节会无比清晰地一一重现在我们面前,她的音容笑貌象隐藏在一块忽然被拂拭过的镜子背后忽然闪现出来,令我们顿感人世沧桑,生活残酷。我总是记起那个昏暗的、迷茫的夜晚,在许多夜里我曾重复过它,我总是恍恍惚惚之中醒后又睡,一任黑暗的、迷蒙的浪潮在我意识中汹涌袭过。我回想童年、少年时代同姐姐一起渡过的那些美丽的日子,虽然如今已感觉不到它们的温热,但我仍然惊诧于它们无比的美丽。她那因疯狂而永远保持的少女的美丽面庞和体态会永远使我回想起她就会自内心深处发出难以自制的哽咽。自从那秘密而又尴尬的一晚,我就紧锁上我的房门,不知是出于乱伦的恐惧还是出于什么别的原因。也可能我也阻挡了她渲泄恐惧和祈求温暖的唯一通道。当我成人之后,真正懂事以后,回想往事,能够以她的身份体会当时,就能感受到一个混乱家庭中作为长女的孤独和无援。她是多么希望父母会爱她,多么希望唯一的弟弟会体贴她……我还会怀着要自戕般疯狂的自我愤恨,懊悔我在她活着的时候没有去关怀她,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疯人院。所有的借口现在都完全没有意义,死者长已已,冥冥之中我不知她是否会恨我,想必长姐的柔情会抵销一切……在北方天空下永别不返的东逝之水,在茫茫秋夜中呼掠而过的冰冷的风,还有许多阴暗时间中埋葬了的阴郁的年代,都忽隐忽现着我对姐姐难以言表的挚情。我并没有去见她的遗体,我不忍看见死亡在她脸上留下什么,也许那残酷的丑陋会使我立刻发狂……所有有关她的绮丽回忆,会永远定格在她十五——十六岁半未疯之前的那段岁月里,而后她的疯狂都是可怕的梦魇,也许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它们还会压迫我。
    死亡是猝然而临的。疯人院的解释说我姐姐死于突发的心脏病,“她死时没有任何痛苦。”这确实是聊胜于无的最好安慰。生活于她而言太不公平,唯一幸福的赐予就是无痛的永别。也许她疯狂的思维在十六岁那年已把她带到距我们一亿亿光年之外的某个杳冥的星球上,肉体于她而言可能是真正的桎梏。唯一遗憾的,是我从未在她面前表达过我内心对她炽热的爱慕,如果再能重新生活一次,我会在她十六岁时于昏暗迷离、蝉声起伏的黄昏时分,怀着恋人般炽热的情怀真心真意亲吻一次她柔软的嘴唇和被泪水打湿的脸……如果以物质、世俗的眼光看,姐姐的一生是虚幻的、痛苦的、忧郁的、完全无法把握的一生,她简直完全没有真实地生活过在这世界上,除了家庭痛苦是纯粹的真实以外。象一只热带纬度的美丽蝴蝶,错误的闯入了湿闷阴冷的北国,这就是我姐姐的一生。如此悲剧性的一生会使我每一念及便泪如泉涌……我无法正视这一悲惨的事实,我所有寻欢作乐的目的也许都为了战战兢兢地遮掩住内心深处的愧疚与痛苦。她对我青年时代的影响至深,作为一个孱弱心灵的、玩世不恭的、与世无争的、放浪形骸的青年人,如果抓住灵魂的那根线头,回追溯至少年期乃至童年期,永远处于紧张的、担惊受怕的我在人生开始阶段有一个姐姐温暖的庇护,这使我不至于心灵严重扭曲。然而只大我一岁的她难道不祈求也有人怜爱她吗……我想象不到离异的双亲站在他们亲手制造的牺牲品面前有何感想,也许姐姐那死去的安祥(或是浮肿阴暗的面容)令他们心如刀割,也许他们只会感到生烦,这会勾起他们贯穿整个壮年时代的战争回忆,耳光、怒骂、击打、砰乓的破碎声、冷饭、冷脸,各种烦恼的回忆……如此美丽而又善良温柔的女孩突然出生于这样一个家庭中,不得不令人扼腕痛惜!
    在她临终的眼里,希望闪现出的我的脸能予她以一丝慰藉。她永远也不会想到在得悉她死讯的那天晚上,她这个一直疼爱的弟弟钻进啤酒屋,象一个真正的恶棍那样,做通霄的狂饮——忘情的狂欢是抗拒死亡一个强有力的籍口,但巨大的悲痛仍然使我的狂欢染上了疯狂的色彩……(四十一)向死而生。我们从黑暗中诞生,最终归于黑暗。潮起潮落,生命就这样涌上然后又消失。悲伤逐渐减少了,现实的世界不可能有太多时间令我伤怀,只有死后我们才有充分的时间和空间与所挚爱的人团聚。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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