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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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论-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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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可靠的科学基础。     
  无论是古典的形而上学,还是中世纪的宗教和神学,都为这个任务作了准备。无论这两种学说在方法和目标上如何不同,但它们的主干都是建立在同一个原则上的。它们两者都把宇宙的秩序看成是有等级的,而人在这种秩序中占据了最高的位置。在斯多葛哲学和基督教神学中,人都被看成宇宙的目的。两种学说都深信,存在着一个普遍的天道,它统治着世界和人的命运。这种概念是斯多葛思想和基督教思想的基本假定之一。所有这些都一下子被新宇宙学认作有问题的了。人要求成为宇宙中心的权利失去了它的基础。人被置于一个广大无边的空间之中,在这种空间中他的存在似乎处在一种孤独的尽头。他被一个不出声的宇宙所包围,被一个对他的宗教情感和他最深沉的道德要求缄默不语的世界所包围。     
  对这种新的世界观的最初反应不消说只能是否定的反应,是充满怀疑和恐惧的反应 —— 这是可以理解的,确实也是必然的。即使最伟大的思想家也不能使自己不受这种情感的影响。正如巴斯噶所说的: “ 这无限宇宙的永恒沉默使我感到惊恐 ” 。哥白尼体系成了十六世纪发展起来的哲学不可知论和怀疑论的最强有力的工具之一。蒙田在对人类理性的批判中利用了古希腊怀疑论体系的一切人所周知的传统论据,但是他加上了一个新的武器,这个武器在他手里被证明是具有最强大的力量和至高无上的重要性的。最足以使我们感到羞愧,最足以粉碎人类理性之傲慢的,莫过于一种不带偏见的物理宇宙观。蒙田在他的《为雷蒙 · 塞邦德申辩》中有一段著名的话:     
  “ 让人用理性的力量来使我懂得,他把自认为高于其它存在物的那些巨大优越性建立在什么基础上。谁又能使他相信 —— 那苍穹的令人赞叹的无穷运动,那高高在他头上循环运行着的日月星辰之永恒的光芒,那辽阔无边的海洋的令人惊骇恐惧的起伏 —— 都应该是为了他的利益和他的方便而设立,都是为了他而千百年生生不息的呢?这个不仅不能掌握自己,而且遭受万物的摆弄的可怜而渺小的尤物自称是宇宙的主人和至尊,难道能想象出比这个更可笑的事情吗?其实,人连宇宙的分毫也不能认识,更谈不上指挥和控制宇宙了。 ”     
  人总是倾向于把他生活的小圈子看成是世界的中心,并且把他的特殊的个人生活作为宇宙的标准。但是,人必须放弃这种虚幻的托词,放弃这种小心眼儿的、乡下佬式的思考方式和判断方式。     
  “ 当我们村庄的葡萄树被严寒所摧残时,教区牧师立刻就会断定:上帝的愤怒冲着全人类而来了。 …… 无论谁看到我们人类发生的这些内战,都会大叫:全世界的秩序都被搅乱了,世界的末日即将到来! 。。。。。。 但是究竟有谁能象在一幅画中那样在想象中将哺育我们的大自然的宏伟壮观的图景酣畅淋漓地描绘出来;有谁能在大自然的容貌上看到如此包罗万象如此经久不变的种种图景;有谁能在这幅图画中把他自身,并且不仅是他自身还有整个族类看作是整幅图画中的最小笔触。 —— 只有人才能根据诸事物的真实价值和宏伟外观来评价它们。 ”     
  蒙田的话为我们提供了近代关于人的理论的后来发展的全部线索。近代哲学和近代科学不得不接受包含在这些话中的挑战。它们必须证明,新的宇宙学远不会削弱或阻碍人类理性的力量,而是确立和巩固了这种力量。这就是十六和十七世纪各种形而上学体系联合努力的任务。这些体系各自走着不同的道路,但它们全都指向同一个目的。可以说,这些体系都力图把新宇宙学的表面上的灾难转化为福音。布鲁诺是第一个踏上这条道路的思想家,在某种意义上说,这条道路是所有近代形而上学的共同道路。布鲁诺哲学的典型特征就是:在他这里, “ 无限 ” 这个词改变了它的意义。在希腊古典哲学中,无限是一个否定的概念:无限是无边际的,无规定性的。它没有界限也没有形式,并且因此而成为人类理性所不能达到的,因为人类理性生活在形式的王国之中并且能理解的只是各种形式。在这个意义上,有限与无限 —— 它们被柏拉图在《斐利布斯篇》中宣称为两个基本的原则 —— 就必然是彼此对立的。而在布鲁诺的学说中,无限不再是一种单纯的否定或限制因素。相反,它意味着实在的广大无边和不可穷尽的丰富性,也意味着人类理智的不受任何限制的力量。布鲁诺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来理解和解释哥白尼的学说的。根据布鲁诺的看法,哥白尼学说乃是迈向人的自我解放的决定性的第一步。人不再作为一个被禁闭在有限的物理宇宙的狭隘围墙之内的囚徒那样生活在世界上了,他可以穿越太空,并且打破历来被一种假形而上学和假宇宙学所设立的天国领域的虚构界线。无限的宇宙并没有给人类理性设置界限,恰恰相反,它会极大地激发人类理性。人类理智通过以无限的宇宙来衡量自己的力量从而意识到了它自身的无限性。     
  所有这一切在布鲁诺的著作中都是以一种诗的语言而不是以一种科学的语言来表述的。近代科学的新世界 —— 关于自然的数学理论,仍然是布鲁诺所不知道的。因此他不可能得出逻辑的结论。为了克服这种由哥白尼体系的发现所引起的理智的危机,十七世纪所有形而上学家和科学家联合作出了努力。每一位伟大的思想家 —— 伽利略,笛卡儿,莱布尼茨,斯宾诺莎 —— 在这个问题的解决上都有特殊的一份贡献。伽利略主张,在数学的领域中人可以达到一切可能知识的顶点,这种知识并不低于神圣理智的知识。诚然,神圣理智所知道和设想的数学真理在数量上要比我们知道的多得不计其数,但是就客观确实性而言,对于人的心灵所知道的少数真理,人是知道得同上帝所知道的同样完善的。笛卡儿从他的普遍怀疑开始,这种普遍的怀疑似乎把人封闭在他自己意识的范围之内,似乎没有任何方式能跳出这个魔圈,没有任何途径可通向实在。但即使在这里,无限的观念也被证明是废除普遍怀疑的唯一工具。唯有靠着无限这个概念,我们才能论证上帝的实在性,并在一种间接的方式下也就论证了物质世界的实在性。莱布尼茨把这种形而上学的证明与一种新的科学的证明结合了起来。他发现了一个新的数学思维的工具 —— 微积分学。根据这种微积分学的定律,物理宇宙成了可以理解的:自然规律被看成为不过是理性的普遍规律之特殊例子而已。在这种用数学观点来看待世界和看待人类心智的理论中,斯宾诺莎大胆地跨出了最后的和决定性的一步 —— 他创立了一种新的伦理学,一种关于感情和爱的理论,一种关于道德世界的数学理论。斯宾诺莎深信,只有靠着这种理论,我们才能达到我们的目的 —— 建立一个摆脱了单纯的人类中心主义错误和偏见的 “ 人的哲学 ” 或人类学哲学。这就是以各种形式弥漫于十七世纪一切伟大的形而上学体系之中的主题和普遍话题。这就是关于人的问题的理性主义解释:数学理性是人与宇宙之间的纽带,它使得我们能够自由地从一端通向另一端。数学理性是真正理解宇宙秩序和道德秩序的钥匙。     
  4     
  1754 年,德尼 · 狄德罗出版了他的《对自然的解释》,它以一系列警句为内容。在这部随笔中他宣称,数学在科学领域中的统治地位不再是无异议的了。他断言,数学已经达到了如此高的完善程度,以致不可能再有任何进一步的发展;从今以后,数学将静止不动了。     
  “ 我们正接触到科学上一个大革命的阶段。由于我觉得人心似乎都倾向于道德学、文艺、博物学及实验物理学,我几乎敢于断定,不用再过一百年,在欧洲将数不出三个大几何学家。这门科学将停止于诸如贝努义,欧拉,莫不都依以及达朗贝等人所达到的地步。他们将树立起赫拉克勒斯的界柱。人们将再不会出此范围了。 ”     
  狄德罗是启蒙运动哲学的伟大代表人物之一。作为《百科全书》的编纂者,他处在他那个时代一切伟大的理智运动的中心。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楚地展望科学思想的一般发展;没有人能比他更敏锐地感受到十八世纪的一切趋势。狄德罗的独特与非凡之处尤其是在于,他代表了启蒙运动的一切理想,而又开始怀疑这些理想的绝对权利。他期待着一门新形式的科学的兴起 —— 一门更富于具体性,以对事实的观察而不是以一般原则的假设为基础的科学。根据狄德罗的看法,我们过高地估计了我们的逻辑的和理性的方法。我们知道怎样去比较、组织已知的事实,并加以系统化,但我们没有造就那些使我们有可能去发现新的事实的方法。我们总是处在这样一种错觉之中,认为那些不知道如何计算他的财产的人并不比那些根本没有财产的人更好些。但现在应该是我们克服这种偏见的时候了,也应该是我们在自然科学的历史上达到一个新的最高点的时候了。     
  狄德罗的预言现在得到实现了吗?十九世纪科学观念的发展证实了他的观点吗?诚然,从某一点来看,他的错误是显而易见的。他关于数学思想将停顿下来,以及十八世纪的大数学家们已经达到了赫拉克勒斯的界柱的预言,已经被证明是完全不符合事实的。相对于十八世纪的那些风云人物,我们现在必须加上高斯、黎曼、魏尔斯特拉斯、彭加勒的名字。在十九世纪科学的任何地方,我们都看得见新的数学观念与概念的凯旋式进军。然而,狄德罗的预言仍然包含着某种真理的因素。因为十九世纪理智结构的变革正是在于,数学思维在科学的等级制中所占据的位置发生了变化。一个新的力量开始出现:生物学思想取得了高于数学思想的地位。在十九世纪前半叶,仍然还有一些诸如赫尔巴特那样的形而上学家,或者象费希纳那样热衷于建立一个数学式心理学的心理学家。但是在达尔文的《物种起源》一书出版以后,这些东西一下子都消失了。从此以后人类学哲学的真正品格似乎是一劳永逸地被确定了;在无数次无效的努力以后,人的哲学终于站到了牢固的基地之上。我们再没有必要沉溺于空幻的思辨之中,因为我们不必寻找一个关于人的本性或本质的一般定义。我们的问题只是收集经验的证据,而进化的一般理论已经在一个丰富充裕的范围内为我们提供了这样的证据,以让我们支配。     
  这就是十九世纪科学家和哲学家们共同具有的信念。但是,对于一般的思想史,对于哲学思想的发展来说,更重要的不是进化的经验事实,而是对这些事实的理论解释。可以毫不含糊地说,这种解释并不是由经验的证据本身,而毋宁是由某些含有明确的形而上学特征的基本原则所决定的。进化论思想的这种形而上学倾向乃是一个潜在的激发力量,虽然人们很少承认这一点。就一般的哲学意义而言,进化论决不是近代的成就,它早在亚里士多德的心理学和亚氏关于有机生命的一般观点中就已经得到了其古典的表述。亚里士多德进化观和近代进化观之间最突出的基本区别是在于这一事实:亚里士多德给予了一个形式的解释,而近代人则试图给予一个质料的解释。亚里士多德深信,为了理解自然的总图,为了理解生命的起源,较低的形式必须根据较高的形式来解释。在他的形而上学中,在他关于灵魂的定义中 —— 灵魂是 “ 潜在地含有生命的自然物体之最初实现 ” ,有机生命是根据人类生命来认识和解释的。人类生命的目的论特性被投射到了自然现象的全部领域上。在近代理论中,这个次序被倒转了过来。亚里士多德的终极因被形容为只是一个 “ 无知的避难所 ” 。达尔文著作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要把现代思想从终极因这种错误观念中解放出来。我们必须只根据质料因去努力理解有机界的结构,否则我们就根本不能理解。但是在亚里士多德的术语中,质料因乃是 “ 偶然的 ” 原因。亚里士多德曾强调指出,依赖这样的偶然原因是决不可能理解生命现象的。近代理论接受了这种挑战。近代思想家们认为,在以往时代无数次徒劳无益的努力以后,他们确实已经成功地把有机生命解释为一种单纯的偶然的产物。在每一有机体的生命中所发生的那些偶然变化,就足以解释引导我们从一个原生动物的最简单的生命形式到最高级最复杂的生命形式的渐进转化。达尔文本人通常在涉及到他的哲学观点时是非常沉默寡言的,但我们在他那里可以找到这种观点的一种最鲜明的表述。达尔文在他的著作《动物和植物在家养下的变异》的结尾中说:     
  “ 不仅各种各样的家养动植物种属,而且同一大纲之内的最为不同的各种属和目 —— 例如,哺乳动物类,鸟类,两栖动物类,鱼类 —— 全都是同一个祖先的后裔,并且我们必须承认,在这些类型之间的全部天渊之别最初都是由简单的变异性引起的。根据这种观点来考虑问题,足以使人惊异得目瞪口呆。但是,当我们考虑到以下的情形时,我们就不会感到那样地惊异了:即生物在数量上几乎是无限的,在几乎无限长的时间内,它们的整个机体往往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被弄成可塑的了,并且在非常复杂的生活条件下任何方面各种有利的微小的构造改变都已经被保存下来了,同时任何方面各种有害的改变都被严格地毁灭了。有利变异的长期不断的积累必然会导致我们在周围的动物和植物中所看到的那种多样化、那样极妙地适应种种不同的目的、那样极好地相互调和。因此我把选择说成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力量,无论是由人应用于家养品种的形成上,还是由自然应用于物种的产生上,都是如此。 …… 如果一位建筑师建造一座华丽而宽敞的大厦,没有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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