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许、安炳]听风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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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许、安炳]听风说话-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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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娃带着他走到我面前,说我耳朵灵,叫他考我:“说话啊!你,快说话,说什么都可以。他是瞎子,你要说话,他才听得出来!”
  又有人要考我的耳力了吗?我全神贯注,却听到那个男人轻声说:“这样不大好吧,好像我们合在一起欺负阿炳……”
  旁边围观的人都笑了,我也有点愣。从小镇里人就都爱拿考耳力逗我,有时会让我觉得那像在耍弄猴子。我也发过脾气,但是没人在意,来试我的还是一个接一个;我对自己的耳力有绝对的信心,所以他们既然要考,我就绝对不能被考倒——久而久之,我早就习惯了别人来考我,但是会想到我的心思的,他是第一个。
  我忽然很想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可惜我的眼睛看不见。
  那个男人叫安在天,同来的男人叫金鲁生。大家都叫他们安同志和金同志。三爸说他们是国家干部,是为政府工作的。他们说,需要一个耳力好的人,要带去为国家工作,去了就是干部了。
  尽管有三爸的极力推荐,他们还是考了我几次,但我并不反感,因为每次安同志都在旁边,从他的声音里,我听得出真正的尊重。
  傍晚的时候,他们离开乌镇去给领导打电话。第二天回来的时候,终于决定要了我。
  要了我,就是要跟他们走,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去机关给政府工作。我知道妈舍不得我,但是她没哭,她嘱咐我,要听安同志的话,要好好工作,好好表现,别让人家给赶回来了。
  站在镇边码头,妈将外婆传给她的玉佩挂在了我脖子上,嘱咐我千万别弄丢了。她说我以后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想妈了,就跟玉佩说,这样妈就会知道。然后妈握着我的手,抵在额前,连连念着菩萨保佑,声音都在发颤。我心里很难受,我舍不得妈,但我知道,只要我工作好了,他们会给妈寄钱,妈会过得更好,所以我必须走。
  三爸说天色不早了,该启程了。安同志和金同志扶我上了船。
  听到浆滑动时拨弄出阵阵水声,还有妈在岸边不断叫我要听安同志话的声音——我知道,我们正在逐渐远离乌镇。
  爸还没有回来,我走了,今后就只剩妈一个人了。我拼尽了力气,朝妈大喊,说我以后再也不能帮她在桑树林里拾柴禾了。说着就忍不住地鼻子泛酸,哭了出来。但我想不到任何办法照顾妈,我只能拉着安同志的衣袖,问他怎么办。
  安同志让我别担心,然后把一叠钱塞在烟盒里扔向岸边,叫着“阿婆,接住!”
  我听到三爸替妈接住烟盒的声音,我应该放心了,但还是难受得紧。安同志把我拉进怀里,抱住,轻轻拍着我的肩——他的怀抱很温暖,他是除了妈和三爸外,对我最好的。我喜欢他,我也很谢谢他,可我嘴笨,不会说什么好话,我只能闷在他怀里不断重复着“安同志,你是个好人……”
  我知道,离开乌镇后,我能信任的、我能依赖的,就只有这个人了。
  我们到达的地方,叫做701。我并不清楚这里是干什么的,我只知道这里有很多领导,有很多大官,要是我表现不好,他们会把我送回乌镇——但我更怕表现不好的话,安同志会不要我。所以我努力地学他们教给我的、努力去做他们分配给我的任务。
  正式上工前,领导们决定给我一次测试。安同志对我说了许多话,他怕我紧张。我知道,他比我还希望我能表现得好,他也不想就这样送我走。所以,当安同志问我行不行时,我告诉他:你说我行我就行。——为了你,我一定能行。
  测试很成功。安同志对我说话时,我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我能听出他有多么高兴。我很开心,我是有价值的,我能为安同志做事儿。
  第一次开始工作时,我拉住安同志,叫他不要走。我害怕,害怕这个站满了我不认识的人的地方。安同志摸着我的头,告诉我他不走,他会一直在这里陪着我——后来每次工作时,安同志一直陪在我身边,就成了惯例。
  工作很累,要全神贯注地找他们说的敌方电台,那段时间每天都要连续工作16个小时。
  但是安同志对我极好——他会在我累得睡着后,背我回屋,哪怕他自己也困倦得厉害。他是夜里我做噩梦时,唯一来看我、陪我入睡的人。他会教我背“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我觉得,他跟妈对我一样好,甚至更好,比好还要好。
  我很努力,工作进展得也很顺利。每破获一个敌台,701的人就非常高兴,包括安同志。我告诉他,我会继续努力——因为他对我那么好,而这却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
  有时安同志会带我去701后院的竹林。一根细竹枝,我俩各牵一头,然后他领着我慢慢地散步。
  很久以后,再回想时,发觉那正是我最喜欢的时光——空气里是竹子特有的清香;阳光落在脸上,暖得惬意;然后就这么安心地跟着安同志一步一步地走。
  我曾经问过安同志‘风’长什么样,因为安同志总说在701工作的人,都是一群听风者,能听到天外之音,秘密之音。
  “阿炳,你把手伸出来。”他从地上拣起一片竹叶,将上面的水珠滴在我的掌心。
  “有点儿凉。”些微的凉意自手心散开,我忍不住笑了。
  “这就是风。”安同志的声音像乌镇水乡的清泉,靠在我耳边轻轻说出这四个字时,有些温热的气息传了过来。
  这一天,我终于知道了风的样子,也永远记住安同志的每一句话。
  '番外'阿炳 (下)
  
  
  一个月后,我终于帮701破获了所有敌方电台。我成了701众人皆知的英雄。他们为我和安同志开了表彰大会,还替我把妈也接了过来。
  和妈重逢,我激动得不行。我真希望妈能留下来,和安同志一起永远陪着我。可妈还是要回乌镇,她要等爸,她怕我爸要是突然回来,找不到她或以为她改嫁了怎么办。
  我不懂为什么妈会为了等爸而舍得离开我。妈没有多说,只是捧着我的脸叫我别哭。她说以后总有一天,我会明白。
  临走前那晚,妈把我支开,单独跟安同志谈了很久的话。
  妈离开后,过了几天安同志来找我,给了我他亲手做的盲人用的木拐;然后他告诉我,妈是让安同志、让组织上帮我解决找对象的问题。
  安同志问我有没有喜欢的姑娘,语气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不太明白要怎样的喜欢才能成亲,我只知道我最喜欢安同志和我妈。但是安同志是男人,男人和男人不能成亲,那我就应该喜欢女人,但除了他们,我又喜欢谁呢?
  想了很久,我想到了杨红英教员,她是我刚来701时,教我电报、无线电的人。她对我也好,那就找她吧——于是我告诉安同志,我喜欢杨教员。
  安同志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真不凑巧,杨教员刚好今天结婚,还打算请我们去参加婚礼呢。
  我听得出他声音里分明带着开心。我不明白我成不了亲他开心什么,所以我气得慌,在杨教员的婚礼上一个人憋气,不理他。
  可婚礼进行了一半,突然肚子疼得厉害,我忍着痛,离开了婚礼现场,朝房间走。可走到一半,实在疼得不行了,眼前花了,额头直冒汗,我一下跪在了地上。我听到专门照顾我起居的胖子从屋里出来,估摸是看见我的样子,吓得大叫。胖子声音颤着问我出什么事儿了,可我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胖子抖着手替我拍背顺气,让我等着,他马上去找安同志。
  也不知等了多久,在晕过去的时候,我感觉到一双温暖的手扶住了我。我知道,那是安同志。
  等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胖子告诉我,是阑尾炎。
  二天后,安同志和铁院长来看我。铁院长说:阿炳,那晚安同志见你躺在地上,叫你的名字你也不答应,他急得声音都变了,我还没见过他有这样失态的时候呢。
  安同志在一旁笑着说,他只是怕我食物中毒而已。他声音带着敷衍,掩饰着我不明白的慌乱。
  他们又说起了给我介绍对象的事儿。铁院长对我说,我现在的任务就是找对象。这医院里可有不少的女医生、女护士,有喜欢的就跟他说。我说我要跟安同志说,铁院长笑着说好,然后把安同志让到我床边坐下。
  我拉着安同志,告诉他我喜欢林小芳护士——这几天住院都是她照顾我。林小芳对我好,还是女人,我想成亲就该找她吧?
  铁院长说林小芳不错,她是作为烈士的妹妹被701破格招收,又保送到护校学习,回来就提了干,在医院当护士。安同志没说话,他拍了拍我的肩,半晌终于轻轻说了声“好,我替你跟她说去。”
  傍晚的时候,安同志回来了。他说林小芳同意了,因为我是701的大英雄,她不在乎我是个瞎子和傻子,她很尊敬我。
  我有些不敢置信,因为在咱们乌镇,只有瞎子或聋子才愿意嫁给我这样的人。我忍不住大叫了一声“妈!”——妈,你听到了吗?我终于可以成亲了!我终于完成妈交待的事儿了!
  可不知为什么,当安同志揽住我的肩时,我忍不住捂着脸,哭了。
  成亲那天很热闹,全701的人都来给我们庆祝。晚上大家让我和林小芳先回了房,他们还在外面继续喝酒热闹。
  新房里,我坐在床这头,林小芳坐在床那头,我俩都没说话,也没动。我不知道该干啥,只能坐着。
  我听到外面仍然喧闹的人声,然后听见有人说安同志喝醉了——说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喝醉。
  我又犯疼了,可这次不是阑尾炎肚子疼,是心窝里疼得厉害。
  正想着我是不是心脏出了毛病,林小芳就从床那头挪了过来。她轻轻碰了一下我的手,等了半晌,就自己脱了外衣,扶着我躺到床上。
  林小芳告诉我,夫妻结婚后,就要睡在一张床上,这叫同枕共眠。我不太明白,但我知道,要生孩子,就得男人女人睡在一张床上。所以我抱住林小芳,说“睡吧。”——我听见林小芳叹了口气,然后就安静地由我抱着,没再说话,也没再动弹了。
  那晚我没睡好,一直做噩梦。天刚蒙蒙亮我就醒了,林小芳还在睡。我摸下床,木拐也忘了拿就跑出去找安同志。可敲了安同志的门很久,也没人应声。
  胖子从隔壁屋走出来,说安同志搬回去住了。
  “为什么?”我不懂。
  “因为你结婚了。”胖子向我解释。
  “我结婚了,安同志就不跟我住了?我要安同志回来住。我要去上班!”我抓着胖子的手,感觉到他的迟疑,我气得向他大吼“我要车!”
  胖子有点被吓到,连忙转身跑去替我打电话要车。我冲着他大喊“我要吉普车!”
  这时林小芳从屋里出来,问我去哪儿。我支支吾吾地说是去工作,她信了,问我中午回来吃饭不,我说要,她就没再多问了。
  和胖子上了车,听见汽车发动的声音。我忍不住笑了,我偷偷告诉胖子,我不是要去工作。
  胖子吃惊地问我那是去哪里,我得意地告诉他,我是要去县城买东西。昨晚林小芳说男人女人成亲了,就得有定情信物,可我妈传给我的玉佩不能给她,所以我要去县城买新的玉佩——买两块,一块给林小芳,一块给安同志。
  没料到的是,我们被叛军劫了车。他们把我俩抓到了一所郊外破宅院儿里。
  领头的说,让胖子去通知安同志他们,只给一个半小时,准备一辆加满油的吉普车,还要放了被抓的国军张副官,否则就等着给我收尸。
  胖子吓尿了裤子,跌跌撞撞地跑了。我缩在角落里哭,我怕再也见不到安同志。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揪着我出去,说安同志来了,放话说要先看我是否平安。
  被他们挟持着出了宅院大门,我听见安同志瞬间向前挪了一步的声音,同时也起了一声枪响,叛军警告他不准再靠近。
  我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没注意安同志和他们说了什么,然后就突然听到安同志用上海话对我说:“阿炳,你不用怕,安同志是来救你的,无论发生什么事,照我说的去做。”
  我嘴里塞着东西,说不出话来,只有拼命点着头。
  接着听到安同志对叛军说:“我必须要看见他的右手,只要他的右手是好的,我马上就放了张副官,你们该上车的上车,该走的走。但如果他的右手坏了,对不起,我就不要他了,你们也别想要你们的人了。”
  听见这番话,我吓得颤抖起来。虽然我的右手没坏,但我还是害怕,我不知道要是有一天安同志真的不要我了我该怎么办。
  这时却又听见安同志用上海话告诉我:“阿炳,安同志是骗他们的,我不会不要你。”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让我安心。我分辨得出来他没骗我,我终于安静了下来。
  我相信安同志,因为他对我的许诺从未食言过。所以当他和叛军激战救我时,我并不害怕,只要安同志不会不要我,我就什么都不怕。
  叛军最终全被剿灭。回去后,我每天还是抱着林小芳睡。睡前我都会听她的肚子,看里面什么时候会有我的孩子。我盼着当爸爸的那天,这样我妈就能当奶奶了。
  可林小芳的肚子一直没动静,看了医生吃了药也不顶用。所以我告诉她:咱们乌镇的人都说只有做了亏心事的人才没有子孙,才会断子绝孙。我没有做过亏心事,我妈也没有。我要孩子,你要是不给我生孩子,我就不要你了。我要休掉你,我要另外找一个,我要安同志再给我介绍一个。
  那晚林小芳没有说话,任我抱着,我听见她的呼吸声,一直到我睡着了也没有入睡的迹象。
  几个月后的一天晚上,林小芳告诉我,她怀孕了。我惊喜得不敢置信,抱着她一直闹。林小芳笑着拍拍我的背,说别压着孩子了。我连忙跳下床,朝南磕了三个响头,那是告诉妈和祖先,我们陆家有后了;然后我又给林小芳磕头,谢谢她给我生孩子,她连忙下床来扶我,直说受不起。
  我靠着林小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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