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5-别看我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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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5-别看我的脸-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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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又对打鼓佬赵明说:“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打鼓佬一个劲地摇头,“谁知道呢?”他吊着两条眉,哭丧着脸,一副倒霉透顶的样子。    
    


第一部分第6节 我不是流氓!

    街上很多人,但是没有人看我。我大可不必夹着腿。人们的目光从四面八方飘过来,集中在画中的余小惠身上。阳光使油画散发出一种很好闻的气息。人们的目光又红又亮,比阳光还亮,还刺眼。这么刺眼的目光使我感到了一种酸涩和疼痛。我觉得我的画马上就要被他们的目光烧着了。他们不断地围涌过来,像蚂蚁一样一团又一团,从人行道上挤到了街两边,蠕动着塞满了一条街。我眼前全是黑鸦鸦的人头和从他们头上飞起来的目光,满街乱糟糟地响着叫声和榧子。南城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样的景象了。瘦高个异常亢奋,他踮起脚把画高高地举过头顶。     
    我对瘦高个说:“我求求你,别举那么高行吗?”他根本不理我。我又说:“你能不能脱件衣服遮住她?”他我一眼,哼一声,像叫卖一样吆喝着:“看吧看吧看吧,大家都快来看吧——!”     
    有几个交警忙前忙后地跑着,仍然无济于事。交警发现了阻塞的原因,他们朝那幅画看了看,很快便有一名交警挤过来,指着瘦高个说:“你疯什么你?!”交警命令瘦高个把画放下来,并且飞快地脱下警服盖住了它。交警说:“你游行呢?啊?小心我叫人来铐你!”这名交警便跟在瘦高个后面走着,不住地推操他,叫他快走。人群还不肯散去。临近黄昏的时候,这支队伍来到了一个联防办。交警推着瘦高个,瘦高个和另外两个人推着我和打鼓佬,一起从挂了块大牌子的门口走进去。     
    一个看起来像警察的中年人看看门外蚂蚁一样的人群,又看看我,用鼻子哼了一声。我对他说:“我不是流氓。”一路跟来的交警对他说:“还有那个瘦高个,也不是好东西,别他把放走了。”瘦高个不服,直着脖子说:“我抓流氓还犯法了?”交警说:“你抓不抓流氓我不知道,但我看见你制造混乱妨碍交通!”     
    我没有看见人群是什么时候散去的,也不知道那个瘦高个被关在哪里。我和打鼓佬赵明被留在一间屋子里,我的画也留在这里,却是在另一间屋子里。打鼓佬赵明在黄昏来临之前也被带到另一间屋子里去了。晚上他们团里来了人,把他领走了。瘦高个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在这儿我没有再见过他。     
    呆在拘留室里的只有我一个人。我眼巴巴地看着打鼓佬走了,心里希望我们单位上也来人,把我也领走。但我的希望落空了,单位上那么多同事看见我被人家带走了,却没有一个人管我的死活。我全身很多地方都肿起来了,到处紧绷绷的,泛着青紫色。我的裤衩沾满灰尘,白背心上的血渍已经干成了几点黑红色。我用力弯着肿胀的指头,用指甲刮着背心上血渍;另一只手则被一副手铐吊在窗栅栏上,手铐和钢筋栅栏不时地磨碰出粗糙而坚硬的喀喳声。     
    当时一切都乱糟糟的,他们把手铐铐住我的手腕时我没什么感觉。我平生头一回戴手铐,居然没什么感觉。他们铐得很快很专业,抓着我的手的同时,喀嚓一声,手铐就被铐上了。我扭头看了一下,发了一会儿愣,觉得这东西很陌生,戴在手腕上不怎么舒服,又凉又硬。我说为什么铐我?他们说例行公事。这是一个很强硬的理由,我还能怎么办呢?我就这样接受了一副手铐。我觉得很委屈也很窝囊。那三个人到底怎么回事?从哪儿冒出来的?我真的就这样成了一个流氓?     
    我开始摇晃手铐,想让它跟铁栅栏碰出更大的声音,但没摇几下,它就紧了起来。这是谁发明的手铐,它怎么这么缺德呢?它发出轻脆的咔咔声,咔一下紧一点,没咔几下就吃进肉里去了,血顺着手臂往下流,流出了一条细长的红线,停留在我的胳肢窝里,滋润着我的液毛,许久之后,又从液毛上滴落在刚被刮干净血渍的妆承纳稀N铱醋虐妆承纳系暮焐血渍缓慢地洇开来?    
    “啊!啊!啊啊啊啊——!”我哑着喉咙喊着。     
    我换了一口气,又喊。我发现大声喊叫会使人的情绪越来越激烈。我把我的喉咙喊破了,我的声音里有一股热乎乎的血腥气。     
    我终于把他们喊来了。他们先从窗口朝里看了看,接着把门打开了,把灯也打开了。灯光刺得睛眼很疼。中年警察用一根指头轻轻地揉着眼睛,在一张小长条桌前坐下。他们把我的手从窗栅栏上放下来了,用铐住栅栏的那半边铐子铐住了我的另一只手。一个胖子替我把吃进手腕里的铐子松了松,然后跟中年警察并排坐着,从抽屉里拿出一沓纸和一支钢笔。中年警察说:“说吧,喊什么?”我张了张嘴,却没有说成话,只发出了一些叽叽喳喳的声音,像破棉絮。我发现我只能喊不能说话了,一说话喉咙里就像有许多针在那里扎着。我骨碌碌地蠕动着喉结,想使喉咙变得湿润起来,可是忙碌了半天,我还是只能这么说话:“我、不、是、流、氓。”     
    中年警察皱着眉问:“他说什么?”正在旋笔帽的胖子说:“他好像说他不是流氓。”说着他问我,“是不是这意思?”     
    我用力点头。中年警察笑了笑,说:“看来你还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聚众看毛片,你还不是流氓?要怎样你才算流氓呢?”他说着站起来,“把他带到那边去。”他们便把我带到了另一间屋子里,我的人体画一幅幅都在那儿靠墙摆着,像展览似的。灯光很亮,比刚才的屋子里的灯亮多了,有几只虫子围着灯光飞来飞去。我看了很久才看清了它们是虫子。我的眼睛有些不适应。他们说你画得真不错。我闭了一会儿眼睛,然后看着我的画,看着画中的余小惠。那坨盖住只蟑螂的颜色现在看起来像一块极不和谐的补丁。     
    


第一部分第7节 你搞了她吗?

    中年警察说:“你还说你不是流氓吗?现在我问你,她们怎么肯脱衣服呢?这儿、这儿,”他比划着自己的胸脯和裤裆,“都脱?”     
    我说:“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谁知道?”     
    他们叫我脸朝墙站着,说:“你不老实,那你就面壁思过吧。”我刚按他们说的站好,腿弯里便挨了两脚,噗嗵一声跪在地上。接着他们就用鞋掌搓我的腿肚子,用鞋尖踩我的脚板心。他们真会整人,用鞋尖往我脚板心里一点一点地锥,疼痛就从脚板上走到我心里去了。我疼得把脑门挤在墙上,哟哟哟地大声叫着。我说哟哟哟你们刑讯逼供!他们说:“这么文雅还说刑讯逼供?说吧,你是怎么让人家脱衣服的?”     
    我说:“哟、哟哟!”     
    “你跟她们发生了性关系吗?跟哪几个,一个个都指出来。     
    “哟哟、哟!”     
    “她呢?这个唱戏的呢?你搞了她吗?”     
    “哟哟哟--”     
    他们说我是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我喉咙都撕裂了,连吐了两口血痰。我的血痰稠乎乎地粑在墙脚上,他们皱着眉叫我擦掉,我用脚上的拖鞋往那里踏了几脚。我的头很疼,耳朵里嗡嗡地响着。中年警察点着一支烟,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嘘出了一口烟,说:“怎么搞的,都搞了谁?男人嘛,敢做敢当是不是?”过一会儿他又说:“要不要抽支烟?”我点点头。我很想抽一支烟。拿钢笔的胖子走过来把一支烟插在我嘴里,给我点上火,一边劝我说:“好啦,现在说吧。”我用心地抽着烟。但是烟并不能缓解我的头疼,也不能使我耳朵里的声音消失。中年警察说:“你烟都抽了你还不说话?”我说:“我头疼。”     
    中年警察又笑了起来。他总是动不动就这样笑,看起来似乎很开心。他说:“这确实是头疼的事,又看毛片,又乱搞男女关系。这都是自由化思想在作怪,现在知道头疼了吧?说吧,怎么搞的?我们慢慢来,一个一个来,好吗?”     
    我说:“你们问我看毛片的事吧,我到这儿来是因为看了毛片,跟我画画有什么关系呢?”我说着说着喉咙又堵住了,像谁往那儿塞了一把又干又硬的草。我大声地咳嗽起来,咳完了又说,“你们不应该问不相关的问题。”     
    中年警察说:“我们怎么问还用你教?再说这是不相关的问题吗?毛片和女人,是不相关的问题?她们在什么情况下脱的衣服?你是不是一边看毛片一边脱她们的衣服?是不是?嗯?你又是怎么跟她们搞的呢?嗯?”     
    我说:“我不知道你们说什么。”     
    我的白背心变成了灰背心,裤衩像一块抹布,浑身又脏又臭,那些肿块和青紫都分不出来了。最让我难受的是我的嘴。我紧闭着我的嘴。因为嘴臭,所以我就不断地朝墙上吐痰。后来我又朝窗外吐痰。从窗外斜看出去是一个大门,门外是大街,可以看见人和车辆。我数着来来去去的车辆,大约数到五十几辆的时候就睡着了,醒来后我又接着数,数着数着又睡着了。我就这样打发着时间。     
    一天下午,他们对我说,你实在不说就交罚款吧。我问罚多少?他们说五千。我一听就懵了。我一个月才七八十块钱,一年不过千把块钱,到哪儿去给他们弄这五千?我好说歹说,嘴唇都磨出泡来了,他们才勉强给我降到三千。他们说你一个画家,三千总拿得出吧?我说那你们要先让我出去,否则我哪有钱给你们?他们说出去是不行的,你可以打电话,叫亲戚朋友送来。我说我想想吧。我想了一个晚上,把能想到的人都想了一遍,最后想到了洪广义。想到了洪广义我很犹豫,洪广义是我初中同学,那时候大家都叫他包子,我们住的隔着一条街,常在一起玩,但大家都很久没有联系了。我对他们说,我想到了一个人,可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帮我。他们说那你打电话呀。我说我不知道他的电话,只知道他是一家什么大酒店的老板。他们说老板?是谁?我说他小名叫包子,大名叫洪广义。他们说,哦,洪广义呀,我们给你找我吧。过了一会儿他们跑来说,电话给你打通了,你自己去说吧。     
    我对着话筒喂了一声,便听到洪广义在那头笑。我觉得我脸上火辣辣的,这么多年没联系,突然打一个电话,叫人家拿钱来赎你,这怎么开口呢?他要是问起来,怎么好说呢?洪广义在电话里喂了两声,说,徐阳是你吗?我讷讷地说,包子呀。洪广义嗬嗬地笑了,震得我的耳膜一跳一跳。他说哎呀徐阳,多久没听到你的声音啦。我咬咬牙打断他说,包子,你有没有三千块钱?洪广义没问为什么,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他说你等着吧,我马上让人把钱送过去。大约在下午四点钟左右,我见到了那个送钱的人,是个又高又瘦披着一头长发的女人,眼睛很大,在窗口站了几分钟,隔着铁窗栏对我说,我们洪总问你好,叫你有空过去坐坐。我说谢谢。我当时非常尴尬,窝着背蜷缩在一个角落里,把双臂弯在腿膝上,企图遮住一点什么。我看见她嘴角往上翘了翘,分明想笑,又忍住了。我这副样子好笑吗?我冷着脸说,你走吧,过两天我会去还钱,会当面感谢洪广义。     
    站在联防办门口,我像个被关押了几年的人一样,抬眼环视着天空,双眼湿漉漉的。我问他们,“现在我还是流氓吗?”他们说:“不服是吧?还想再罚五千?”     
    我在街上走着。街上的人都看着我,我这副样子没法让人不看。我们的城市虽然不像我们说的那样美丽,但大街上基本上还过得去,我走在这样的大街上就显得有些碍眼。我走得很快,走着走着我就跑了起来,我想尽快逃离大街,逃回我的住所。     
    然而我跑了一会儿就被人叫住了。    
    


第一部分第8节 你们才是精神病,是疯子!

    “喂喂喂!那个长头发的,站住!”     
    我便站住了。我站在广场旁边,纪念碑巨大的影子罩着我。几个人气喘吁吁地向我跑过来,阳光在他们头上和肩膀上一跳一跳的。     
    “是从彭家桥跑出来的吧?”     
    这真让人哭笑不得。如果我是从彭家桥跑出来的,他们这么跟我说话是不行的。彭家桥是关精神病的地方。他们抓住我的手臂,说:“我们要把你送回彭家桥。”有一辆带着车厢的小货车开过来,两扇车门一齐打开。我用力甩着我的手臂,用两个肘子撞他们,用身体撞他们。我说:“莫名其妙!你们是干什么的?要到彭家桥去你们自己去,你们才是精神病,是疯子!”     
    我挣脱他们,拔腿就跑。我脚下是一双人字型拖鞋,但是我跑得像兔子,风在我耳边呼呼地叫着,我的背心像破布片似地跟着我飘,可是最后我还是被人家抓住了。我还没跑过广场就被抓住了。一只手从后面抓住了我的背心,我的背心哗啦一声破掉了,那只手顺便又抓住了我的裤带,从脊沟里滑落下去,松紧带被扯断了。我不能再跑了,我用双手捂住裤子呼哧呼哧地喘着。他们呈三角形包围了我。他们也喘得很厉害,一边喘一边抓住我的手臂。我的手和手臂现在是我的裤带,他们很聪明,抓住了我的手臂我就不敢动弹了。我的肚子鼓鼓的。我的样子很滑稽,头发像乱草般披散着,背心像破布片似地挂在一只肩膀上,两只手提着裤衩,肚子一鼓一鼓。阳光使结满垢泥的肚皮泛着灰光。我这些天真是碰到鬼了,我怎么这么倒霉呢?我大声喊起来,“疯子!精神病呀!抓人哪!”我又蹦又跳。广场上的鸽子扑啦啦地惊飞起来,一些细碎的毛屑在阳光里飞舞。阳光很淡。黄昏快来了。下班的人流和车辆塞满了街面,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交通又堵住了。抓我的人对着人群说:“看什么看什么?从彭家桥跑出来的,这也好看?”人群发出了轰轰的笑声。有人问:“你们是干什么的?”抓我的人说:“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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