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启航问石楠的意思，石楠了解曹子奇，想想叫他在剧院里安安静静坐两个小时听音乐会，确实不太靠谱，就叫他先回家去了，并一再叮嘱他不要乱跑。
曹子奇说自己有电脑玩就行了，不会乱跑，叫她尽管放心。
石楠这才跟着陈启航去听音乐会了。
到了剧院，石楠才知道，原来是一场由省歌舞团牵头联合好几所大学搞的青年音乐会。
陈启航携了她的手进场，一路上不断遇到跟陈启航打招呼的人。
不少人问：“陈老师，你今天也上场吗？”
陈启航笑笑：“我们师大今天上场的都是学生。”
还有的问：“陈老师，你怎么才来？”
陈启航笑说：“我是听众啊，来那么早干什么？”
更叫石楠惊讶的是，还有好几个女孩子跑过来问：“陈老师，我们是科技大学音乐系的，能给我们签个名吗？”
陈启航不由一怔，笑着说：“我又不是明星。”
旁边一个女孩子立即说：“陈老师，您在省台新年晚会上演出的时候，可比明星还明星呢！”
另外一个女孩子也接口说：“对啊，陈老师，我们那时候就想找您签名了，谁知道我们下场的时候，您已经回家了。”
陈启航意外地看着她们：“你们说的是今年春天的新年晚会吗？当时也有你们的节目？”
“是啊。”最初要签名的那个女孩说，“我们是在现场伴奏的。”
陈启航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接过她们递来的笔记本，很潇洒地签了自己的名字。
一帮小女孩兴奋地连声道谢，第一个要了签名的女孩显然比其他人都大胆，竟在陈启航签完最后一个本子的时候，蓦然过来飞快地拥抱了他一下。
看着陈启航露出一脸惊愕的神情，她们连忙嬉笑着跑了。
石楠一脸无奈地看着陈启航，慢吞吞地说：“大明星，貌似你被人家吃豆腐了。”
陈启航却不以为意地笑笑：“一帮小孩子而已。”
石楠皮笑肉不笑地望着他：“嗯，一帮会吃老师豆腐的小孩子。”
陈启航愣了一下，突然眉眼一弯，便绽开了一个笑容：“楠楠，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石楠不由一滞，随即也才反应过来：呃，好像心里真的很有些不舒服，仿佛自己的私人物品被人家不经允许翻动过的那种感觉。
好像是真的，她吃醋了。
她一下子低下了头，不说话了。
陈启航看着她的样子，脸上不由露出得意的笑容，正要说什么，身旁却又有人过来跟他打招呼：“咦，陈老师，你也来啦？”
抬头看，一对穿着考究的中年夫妇站在面前，女的还挽着男的胳臂。
陈启航便也微笑着回个招呼，说：“是啊，佳薇给了我几张票，叫我来看她——”
话说到一半，却发觉对面叫叶正的男人不经意看到自己身旁的石楠时，蓦然神色大变。
女人在感到丈夫异样的同时一眼看向石楠，不由也是大吃一惊。
陈启航愕然，不由自主也回头去看石楠，才发现她本就白皙的一张脸，此时白得简直有些恕�
很快，那张脸血涌双颊，目光飞快地扫过陈启航，飞快地对他说了一句：“对不起，启航。”
然后，她转身就往出口走去。
陈启航连忙对叶正夫妇点点头道了声抱歉，便追了出去。
华灯初上的街头，石楠脚下生风一般走得飞快。
可是陈启航个高腿长，倒也没费什么力气就追上了她。
只是，在寒冷的冬夜里，她半旧的纯黑大衣下包裹着的身影，看起来格外显得瘦削，单薄的双肩用力地耸起，在逆行而来的三三两两人群中，那道窄窄的背影更显孤寂无助。
陈启航看着，蓦然发觉，自己满心里竟然都是无以言说的怜惜之意。
他突然一个大步跨上去，一把拽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石楠的身子不由自主一顿，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一把扯进了怀里。
但是，令陈启航没有想到的是，石楠似乎只是愣了那么一瞬，随即就蓦然转身，紧紧地回抱住他，把头埋进了他胸前。
那样全心全意地信任，那样全心全意地依赖，第一次，在他的怀抱里，她放纵了自己全部的悲伤与脆弱，从他这里去寻求支持和安慰。
单薄而柔软的身体跟他紧紧贴在一起，陈启航清晰地感觉到她每一次的心跳。
那一瞬间，陈启航突然发觉，自己第一次在与她的相处中，莫名地感到心跳得似乎有些急促。
他微微俯身，把脸颊轻轻贴在她柔顺而冰凉的黑发上，嗅到她发间一抹似有若无的香味，清淡得一如她此刻一触即碎般的脆弱。
心，蓦然变得从未有过的柔软。
陈启航不由自主就又把手臂收紧了几分，将她拥得更紧。
不知过了多久，石楠才终于轻轻松开了他。
陈启航看她低着头一言不发，迟疑了一下才轻声问：“现在回家吗？”
石楠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陪我走走，好吗？”
看陈启航点头，她便转身慢慢往前走去。
陈启航跟她并肩缓行，看着街边的路灯把两个人的影子一会儿拉到前面，一会儿移到后面。
走了好一会儿，石楠才终于开口，慢慢地说：“那个人，是——我爸爸。”
“我看出来了。”陈启航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细细看的话，会觉得你五官有一点点像阿姨，但猛一眼看上去，你跟他长得真像。”
“是啊，从很小的时候，大家就都说，我跟他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因为这个，我妈也常常骂我，还说自己太亏了，生个女儿竟完全不像她，一点都不好看。”
陈启航连忙说：“你别那么介意阿姨说的话，她之所以会这么说，可能只是因为把对你爸爸的怨恨全都发泄到你身上了——其实，你有你的好看，虽然跟阿姨不一样。”
石楠回头看他一眼，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只是眼底却又携着一抹悲伤：“谢谢你，启航。”
陈启航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因为寒冷而多了些蒙蒙的雾气，竟是平添了几许妩媚，不知怎么，心就又跳得急促了几分，顿了顿才说：“真的，楠楠，我不是故意要叫你高兴才这么说的。”
石楠听着他格外真诚的语气，便又对他笑了一下，只是这一次，她眼里终于多了一丝暖意。
两个人便又继续慢慢往前走。
石楠问：“你怎么会认识他？”
“他女儿是我学生，跟着我学钢琴。”陈启航回答，顿了顿又说，“今晚的演出票，就是佳薇给我的。”
“叶佳薇？”石楠回头看他，见陈启航点头，便又露出一个歉然的笑意，“真对不起，连累你不能欣赏自己的高徒表演了。”
“我倒没有什么，不过，佳薇会比较失望是真的。”陈启航笑着说。
石楠听着，转过头去，回望一眼已经被抛在后面好远的大剧院，对着剧院那些闪烁夺目的彩灯，唇边牵起一抹自嘲似的笑容，摇了摇头，又回过头来继续往前走。
陈启航知道她可能又想起些什么不愉快的往事，便找了个话题，问：“你跟阿姨姓，是吗？”
石楠看看他，点点头说：“是啊。”
顿了顿，她才又说：“小时候看那些演宫廷戏的电视剧，总说母以子贵。可是，等我长大了以后才觉得，在生活中，更多的还是女以母贵吧？”
陈启航微微一怔，隐隐猜到了什么。
果然，石楠接着又说：“我出生的时候，他们一家都嫌弃我是女孩。所以，到了上学的时候，因为他说女孩子学得好不如嫁得好，所以懒得费心替我找个好学校，妈妈跟他吵架闹到离婚，就把我的姓也改了。然后，他娶了叶佳薇的妈妈。可是，同样是女孩，他却又舍得花钱又舍得请人，费心地送她学钢琴——你说，到底是我这个女孩不值钱，还是我妈不如叶佳薇她妈金贵，这不就是很清楚的事了吗？”
陈启航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拉起她冻得冰凉的双手，包进了自己温热的掌心中。
石楠抬起头，仰视着他清俊温柔的眉目，眼中的悲凉终于渐渐淡去，轻声说：“谢谢你，启航。”
19、任性
天气实在太冷，而石楠把憋在心里的难过说出来；也就好多了；于是提议回家。
两个人便回到剧院前面的停车场去。
但是，还没等走到陈启航的车跟前；一个非常清瘦而高挑的女孩子老远看见陈启航就跑了过来。
石楠看到她厚厚大衣下面长长拖着的白色大礼服裙摆；再看到不远处站着的叶正夫妇，就知道那是谁了。
可能是因为才下了舞台不久；所以叶佳薇脸上还残存着浓浓的舞台妆，不过仍然看得出来；是个相当漂亮的女孩子。
陈启航看着那提着裙裾跑来的女孩子；有些惊讶地问：“佳薇；你已经下场了？你不回家；待在这儿干什么？”
叶佳薇已经来到他面前；喘了口气，才满眼哀怨地反问：“陈老师，你不是都答应好了要看我演出的吗？”
陈启航不由一怔，随即抬眸看了一眼不远处站着的叶正夫妇，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叶庭长没跟你讲原因吗？”
这次轮到叶佳薇一怔，顿了一下，才说：“我爸说你陪女朋友去了——可是，雅丽姐呢？我怎么没看到她？”
石楠从两个人开始说话的时候，就把目光转向别处了。
她的记忆中，上次见到叶佳薇还是自己上高三的时候。转眼已经好几年过去了，当初那个还在上初中的小丫头，现在可是个子已经长得比她都高了。
从叶佳薇完全无视她的眼神来看，想必也没有认出她是谁。不过，话说回来，认出来又怎样？她们两个，连做朋友的可能都没有，更别说承认彼此那点可笑的血缘关系了。
不料，石楠正看着远处高楼上的彩灯出神，陈启航却突然伸出胳臂一把揽住她的肩膀，就将她带进了自己怀里：“佳薇，这是我女朋友，她叫石楠。”
石楠猝不及防跌进他怀里，再听到这句话，不由抬眸看了他一眼，随即便轻轻推开他，站直了身子。
叶佳薇显然也很是吃了一惊，目光着意投到石楠脸上的时候，表情就很有些古怪了。
直到这时候，石楠才发觉自己有多可笑——很明显，叶佳薇应该早就认出她了。
孙媛说的没错，自己就是那种十几二十年都没有一丁点变化的人，也很算得上奇葩了吧？
但是，显然是碍于陈启航的面子，叶佳薇才很勉强地对她点了点头，却等不到看她的反应，便又转向陈启航说：“陈老师，你知道我为了这次演出准备得有多辛苦吗？”
陈启航看着她蓦然就红了眼圈的样子，不由露出些许尴尬的神色，略一沉吟才说：“佳薇，你这也不是第一次上场表演了。”
叶佳薇眼圈更红了：“可是，陈老师，这支曲子是你挑的，而且，也一直是在你指导下练习的——我只希望，你能看见我的成功！”
陈启航看着叶佳薇一脸的固执，显然有些头疼，顿了顿才说：“佳薇，你天赋这么好，以后有的是去外地甚至国外表演的机会，我有我的工作，不可能每次都跟着去现场看的。”
叶佳薇却已经是泪花儿在眼眶里直转了：“我知道，可是陈老师，今天不一样！”
陈启航不由又是一怔，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叶正和叶佳薇的妈妈方慧珍已走了过来。
叶正的视线，有些尴尬地避开陈启航身边站着的石楠，说：“陈老师，我把佳薇今天的表演录下来了，明天佳薇去你那里上课的时候拿给你看吧？”
陈启航这才略略舒了口气，点点头说：“好。”
然后，他便又转向叶佳薇说：“你看，佳薇，我即使看不到现场，也还可以看视频的。对我而言，看现场和看视频，其实是一样的。”
叶佳薇仍然那样一脸固执地看着他，眼泪却终于缓缓地滑出眼眶，“不，陈老师，对我来说是不一样的！”
陈启航轻轻蹙起眉尖，终于露出些许不悦的神色。
但是叶佳薇却没有等他回答，便又轻轻拭去泪痕，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陈老师，今天是我二十二岁的生日。”
陈启航先是愕然，接着便显得有些尴尬，他掩饰性地轻咳了一声，才再次开口，说：“嗯，你提前没说，所以我也不知道——明天，我补个礼物给你，好吧？”
叶佳薇不说话，只是用手指轻轻抹着眼泪。
方慧珍连忙揽住女儿的肩头，说：“好了，佳薇，你看陈老师对你多好，知道你生日还打算补个礼物给你。你就不要再这么任性，叫陈老师为难了。”
说到后一句的时候，她的眼神终于有意无意地瞟了石楠一眼。
石楠对上她饶有深意的眼神，一下子就听出了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嗬，居然是指责自己过于任性，以至于弄得陈启航为难了吗？
她吸了口气，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呵呵，我就是任性了，怎么着？陈启航他就愿意扔下你家女儿的表演出来陪我！你以为，所有人都会和你那个丈夫一样，无论怎样都只站在你们母女身边？
不由地想起从前那件事，勾起了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当初那种寒冷的感觉又一次席卷而来。
石楠终于忍不住开口，也不管有没有打断人家什么：“启航，我很冷。”
陈启航闻言，立即回头看着她，连忙说：“嗯，那我们赶快回家吧？”
这句话一出口，对面三个人的神色便一下子都微妙起来。
石楠也无所谓他们怎么想，一言不发，转身就往陈启航的车走去。
陈启航连忙跟叶正一家道了别，就去追石楠了。
叶正有些出神地看着石楠远去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握了握拳，却终于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叶佳薇的眼睛却只盯着陈启航，满眼都是不甘不舍。
方慧珍看看丈夫，再看看女儿，终于又泄气又懊恼地叹了口气，咬着牙说：“一个两个的都丢了魂吗？这么冷的天，不赶快回家，都傻站在这里干什么呀？”
坐进车里，陈启航倒车的时候，石楠透过车窗看着那一家三口上了另一辆车，突然觉得有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