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岚飞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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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岚飞雨-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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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扫落雨,雨融化雪。白,旋上穷天极地,无止泊……

此时,远方飞扬来阵阵走沙,马蹄滚轮声极响,还待不及二人反应,大队人马已停驻在两人面前。

有纪律排开行列的队伍,一批骑于高壮骏马上的兵将,宫闱庞大的影子拉得老长,在在突显两人的微弱渺小。

没思量自己处境,怜渶用自己身体护住霖,紧紧抱住了她。直到队列中心华轿走下了个熟悉的身影,从怜渶怀中抱过霖,纵是在这冰天雪地,那声音依旧温柔可靠。

「父皇不在时,可让霖儿你受惊了。」

两厢近乎映镜般的倾城容颜,清瘦的耿帝,却能将霖牢实抱起。抚过她湿透了的发,那是父亲的手,霖紧绷心情终于松解。

「爹,爹!」揽着耿帝脖子,是霖这些天第一回哭出声音。「哥啊──哥哥他──」

「朕已经知道了,这不正与辛玥将军找回来可以解决事情的人了。」正指向队列,果真除了帝君的行轿外,还有一双人行轿居后。

「唉,你们这两个孩子,鲁莽,真是太鲁莽了。」

「霖儿愿背劫囚之罪,一切罪名放我身上就好,不要罚怜渶。求您……真的不是他──」

霖急道,字字含泪泣血,哑着声死命请求了。

没想到霖拗劲将罪揽身,怜渶也急了,噗通跪地,连忙说:「圣上,请扣押属下吧!是属下劫持公主的。」

『劫囚』,也是帝君关乎某位已逝故人的最后回忆,只是那在夜,在多方帮忙,在谨慎计划,与他当年相比,霖怜渶这就像儿戏了。但,一样真挚,一样苦痛啊……

看着眼前一身狼狈,还急为对方开罪的两人,帝君一声长叹:「两个傻孩子,你们这算的上那门子劫囚。」

「在这之前,怜渶先回咸若宫住吧!有什么消息,也好通知你。那里,始终算是你的家,早先岚也打点过了。岚醒来要看不到你,也会难过的。唉,你们几个孩子啊……傻,真是太傻了……」

*****

终于,他又回到咸若宫。

这是帝君特别开释的恩典,让涉有重嫌的他,霏怜渶,以软禁名义拘留于咸若宫。虽然行动被限制,却比下放天牢,待遇是好太多了。 

每天霖都会亲自送消息来,虽不能见面,但隔个宫墙,他可以听到她日渐兴奋的声音──岚的状况,从辛玥找来的医者诊疗后,已不危及性命。

禁制于咸若的日子,因涉嫌之故,仅管帝君有令仍要好生侍候,但宫人态度恭谨,却很是疏远。于他而言,也正好图个清静。那般宁静地,心情再没有波动,在这期间,他记忆断层的病症,也没再发作过。

只是,怜渶开始作一个诡谲的梦。

每日,他不知该怎么打发时间,便在咸若宫中巡游。也许,白天待在南苑的汨水榭,忆及他与岚曾因嘻闹,一起跌落水的回忆。当夜,他便会梦到在同一个地方,他帮霖推着秋千的梦。也许,白天待在东角的畅音阁,他最常与岚品茶赏月之处;当夜,就会梦到在同一处,霖坐在阁栏绣花蹦子,而他在一旁扯彩线闹她的梦。

这些梦,皆如此真实,但怜渶却没有丝毫记忆。

而且,梦境无声,听不到风声鸟语,听不到两人对话。幽谧地,听不得一滴声响,但从那个他不识得的自己神情中,他知道那回忆,是快乐,是甜蜜……

相对他与岚的回忆、情感,这种种情境,便是让他感觉愧疚、无奈,内心搅痛非常。就在此时,梦境便皆会转至同一个场景──

遍地的黑,一个似曾相识,却又带几分陌生的狭房内。他与一人并肩贴近坐着,油灯燃点,顺一条地线照明房间。他会先看到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坐在他俩前方正中间。

女人的脸,无法被烛火照明。她总是和蔼地温柔地,随口中吟唱的南方软曲,轻轻,轻轻地摇着怀中幼儿。那孩子样貌倒是可以看的清楚,且一天天成长,遂形成了个怜渶再熟悉不过的人──那娃儿,可是他自己啊!

当怜渶认出那孩子时,他的怀中,也多了个人儿。

约莫十来岁,年少的岚,正偎在他怀中。惊慌、防卫,那小小身子,像走在狂风中的猫儿,虽然倚着他,却竖毛警戒。

于是梦中的怜渶,视线不再集中于眼前的女人,他专注保护着怀中的岚。每一夜,他看到岚的成长,从纤弱少年到文雅青年,看到岚渐渐对他敞开心。终于,在梦中的岚露出第一个微笑时,怜渶才查觉岚有一只手探在他怀外,牢牵住身旁另一个人。

岚修长的手,往坐在他身旁那人伸去,可却不是握在那人手上。岚的手,是握住霖的手,而霖正偎在怜渶身侧那人怀中。

烛火渐明,那个坐于自己身侧,揽住霖的人──竟也是他,霏怜渶! 

与其说是震惊,不如说是错愕。

「你是……」

他试图对另一个自己说话,可是两人中间却横了一层透明隔膜,他的声音无法传递,对方亦然。

每当梦境至此,便会中断,怎么都无法突破的……

梦乍醒,曙光透过指缝泄落,这是现实人世。 

英琏从床上蹦起,意外这次转换,竟不像往日剧痛。伸展手臂,踏足在地,全身没一处有感异样,如此体会,对英琏来说是特别。

往昔,每当怜渶心理逃避,才有换成他的机会。但替换的代价,是要英琏承受与心灵创伤等量的肉体剧痛。那样的痛,像拿刀刨拿刺搅,但为了见到这人世为了见到霖,英琏一直甘愿承受。

今次,竟然无痛无伤,这脱轨的反应,反而令英琏感到有些不安……

正当英琏还在为此次替换异状,希罕讶异时,传令女官自外携来吉讯。

「禀堇都郡王,太子殿下苏醒后已为您开释,公主现下有请您往青宫一聚。」

领路女官的步伐优雅缓慢,以往进退得失妥当的英琏,却没那个心情配合。他想见霖,迫切的躁急的,想看不到腿影儿的快奔到她跟前,牢牢抱住她。他就这么个想头,如此简单的。上回他一人待在雪樱林数天,不就为了理出这个头绪吗?不该再因岚忧伤神情干扰,已获得肯定答案的……

皇廊回长,一路行望,廊外寒风砭骨,森森散霜聚,大雪散落的劲势,在皇城激散开一片浓浓氛雾。行了好一段时间,总算,青宫寝殿已正落前方。女官们退开身,英琏只盼踏入殿堂的当刻,能见着霖的笑颜绽放。

但进入青宫后,四处回顾,英琏却是都没看到霖的身影。此时,一个稚嫩童声从身后唤住了他。

「您是堇都郡王吧!公主要传话给您──」那是个约莫十岁多些的小宫女,僵固住脸,像怀有重大使命的模样,向英琏讲道。「公主已经离去了,她托我给您带个对象。」

「她不在?是去那儿了?」小宫女这传话实在来的意外,英琏只当急问道霖的去向,对小宫女口中的『对象』倒不很在意。

「公主说,已撤开其它宫人,请您去探望太子殿下,等您探望完太子,才可以把对象给您。」

如此响应,让英琏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更有些恼怒。「捞子莫名东西,那我不拿了,你不说我自个去找她也行。」

语毕,英琏转身便要走,小宫女是慌了。急步横挡到英琏跟前,又再是重申一次同样的话。「王爷,公主有令,请您务必探望太子。这对象极重要,一定要给您。」

「霖当真这么说?」

小宫女用力点了个头,又是坚守使命的牢紧瞪着英琏,只待他响应。

「唉,得了,你叫什么名儿?」瞧这拗劲,这孩子绝对是霖宫内的人,既然如此英琏也只得先作妥协。

「在下叫鱼儿。」 

「好,鱼儿我记住了,待会就来向你讨,可别跑远呦。」 

英琏无可奈何的踏入寝宫暖阁内廊,逐渐地,灯火慢歇,煨药芳烟轻漫,珠窗绣户,便像染渲一层泛黄膜片。朦胧地模糊地,像那夜他带岚去的桦清池,只差在这廊道是干爽的,而非那热池蒸起,化不开的水气……

稳定情绪后,英琏踏入了岚所在的寝阁,不亢不卑的语调,依礼进谒。「属下霏怜渶参见太子。」

再陷睡眠中的岚,没听到这声呼唤,他也只得先行入内。坐在炕前的实木椅,英琏感到意外,听闻岚中毒卧病,却不知如此严重。

蜡般苍白,宛若含苞瞬雕的昙花,莫不是胸前还在微微起伏的呼吸,这炕上人,只当是死去了的模样。孱弱苍凉,令人不忍而心怜。

断断续续的梦呓从岚薄唇脱口,是急切。「怜渶……怜渶,我得告诉你……」指尖陷入被褥,是用极力的挣扎。

唯恐岚会伤着,也或许因使用的名讳被呼唤,英琏是自然握住了岚的手,指温传递,这动作唤醒了岚。

「你来了,怎么不叫我起来……」使足了劲,岚想借兰熏榻旁的帷幔将身子撑起,却是力不从心,一个不稳,险要跌下!

所幸英琏反应够快,实时揽住岚的膀子。臂膀相依,曾经扛抱过岚的英琏,明显查觉在这场大病后,那本就瘦弱的膀子,更是单薄。

「就这么着,好吗……」坐于英琏的怀中,岚低垂着头,那声音虚弱、轻颤。「我有些话想跟你说,但瞧着你,我怕我就说不出了……」

青宫寝阁,四面设朱琐窗,天顶正中藻井以金银绘七宝云龙,繁复华丽,在几盏夜烛照明下,却是盖天铺地的沉重。

提了口气,岚因病而显青白的唇,轻启。「我不够好,三番两次让刺客攻击,累得你们麻烦……」

「岚……」岚的孤独,在这病中,尤其突显。

摇了摇头,颈后的长发,一绺滑于脸侧,乌发更衬岚肤色苍白。「别打断,趁这口气还在时,让我说吧!刺客是个中原中年人,不同于你发色的灰,他们却因岐见……是我不够好,至今还没能消除种族隔阂,这回刺客暗杀,才累你受委屈……」

岚的肩膀,纤弱单薄却担下多少不属于他的责任,倚在怀中,英琏这才终于体会其中沉重。原来,那样的坚强与漠然,是用何等脆弱支撑武装。在桦清池那夜,无形溢开的水气,不过是泪啊!

「我不够好,虚伪、满腹子黑水,所以老天活该惩罚我──罚我跟妹妹喜欢同一人,罚我这坏脾气讲不出心意……」一口咬住唇瓣,岚的声音颤抖。

「其实,我只想告诉那人啊,曾经跟他在一起的时光,每一分回忆都很快乐。不论他最后选了谁,我要谢谢他……」这话,岚是竭力讲出了,所有的泪所有的痛,他都牢握在胸怀中,只当讲出后,也就无所憾了……

「我真的不够好,胆小又别扭,连『爱』字都不敢讲,只能用『谢谢』代替……」将身子撑离开英琏怀抱,岚看实了他,双手指尖交扯住被褥,字字清晰明朗。

「怜渶,谢谢你。」 

柔笑,轻挂在岚美好的唇形旁,在从心肺涌吐的鲜红血液下,染作鲜艳,嫣然满足。

「岚!来人啊!」

紧抱住倒下的岚,英琏扯开喉咙呼叫,每一声,都像要震碎心坎。岚热烫的血,涓涓滴流,汇于他颈胸,炽烫。

「堇都郡王,应大夫要行针,请您先退开。」

几位侍从拉开了英琏,红发的蒙面医者,在进阁前多望了英琏一眼。

阁门掩上了。 

混乱中,方才与英琏约定的小宫女鱼儿,遵守吩咐与承诺的。战战兢兢地,她将霖嘱托之物,递给了英琏。

一只熟悉的梨白帕子,揭角摊开于掌心,裹在两只鸳鸯绣图中,是霖与英琏定情相约的夜明珠,散在一撮柔细绢发上,辉映夜光反射他胸前的血渍。多种颜色,郁结成了黑。此刻,英琏这才方知,心的疼,是值得换上肉身剧痛……

*****

日月替换,玉盘孤悬夜空。一片飞雪飘至脸旁,冰寒彻凉,怜渶才是猛然惊醒。

他还记得自己昨夜于咸若宫寝阁入眠,怎么,这一睁眼又因记忆空白片段,到了莫名之处……

从宫殿外廊眺去,所有的内阁里苑,一尽的青,这儿如何看都不似咸若。而整座皇城内,釉以海龙绿琉璃瓦的宫殿,也只有一座──太子的青宫,岚的寝宫。

他为何在此处?胸领上的鲜血渍又是怎地回事?莫非岚出事了?层层联想,让怜渶心慌,千头万绪理不出个道,整个人要纷乱成团时,身旁突然有只手拽住了他。

「小兄弟,莫要慌,当心这处位高摔身啊!」拉住怜渶的,是个独臂的蒙面女子,作窄袖方领的西域医者装扮,声音轻柔。

「这儿是青宫吗?岚还好吗?」着急,怜渶像在黑暗中摸到绳索,忙向女子询问。

「这是你们的宫殿,我怎会知道殿名。你若问太子,这我倒能给你些答复。太子体内的毒又发作了,现正给他治疗着。」引着怜渶到远离架高悬廊的平台处,女子舒缓了口气,答道。

熟悉地怀念地,那声音细缓温柔,曾在何处听闻,轻轻徐徐,喃唱小曲,呼唤过他的名……

将怜渶安顿在长椅上,女子续道:「主医者是我夫君,不是自夸,应夏他医术高妙的很,你尽管放宽心。」话及自己丈夫,女子唯一露在面巾外的漂亮水眸带了笑,两道柳眉弯成小桥,很是幸福甜蜜。

那眼眸,怜渶也熟识地,总和蔼慈祥的望着他,顾着他。但那样蕴着爱意的眼神,在他记忆中,就不是这样干脆幸福了。总含些微苦楚,远远地遥遥地,女人的眸子藏水,望向一个跟怜渶面貌相似的银发男人,像盛有一瓢化不开的爱与愁……

诸多影像在脑中快速流窜,碎片的记忆正强硬要融合,激痛,怜渶不禁疼得捧住了头,还是看不清那人是谁。

「小兄弟,你还好吧?」 

女子的手,轻覆在怜渶发间关心慰问,指尖宛若花苞绒嫩,顺理发稍的动作,一下下将温度带入。这个动作,终于触开了关键点──

一瞬地,在娘亲跃水前的记忆,如涛涛江河汹涌灌入怜渶脑中!

霏国的一尽过往,他的幼年他的故乡他的亲情,都是在那温暖怀抱给呵护长大。那柔嫩的手心啊!慢了一步,他没握到没救到的娘亲。

影像拼凑,梦中隔膜中心的女人,浮现轮廓,与记忆重合,那是娘亲的面容!

这一切是来的太突然了,剧痛缓歇,望着眼前的蒙面女子,怜渶除了诧异外,那逐步叠合的特征,让他禁不住揣测,难道她会是……

「莹,你畏高还跑到这儿,当心胎中孩儿啊!」

一声呼唤,截断了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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