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花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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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花时-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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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事吧?”凌宵揭下头盔,担忧地上前,“是我不好,撞到了你……能让我看看伤口吗?”他眼神里充满了诚恳的味道,看样子是真的觉得很内疚了。
子姹犹豫了一下,放下了手。再怎么样,人家曾经可救过她,无心撞伤她的也不是他,何必这么过不去?“算了,没事。”子姹勉强笑了笑,摇头道。凌霄隔空看了看,眉头微蹙,不停地自责,“该死!又流血了……我这里有创伤药,要不,你先涂一点,我让军医过来给你看看?”
“不用了!”子姹摇摇头,“我回去再上药。真的没事的,将军大人请不要介怀。”
旁边车夫已经扶好马车,子姹没再多话,拉着喜儿重新进了车里。
“姑娘!”
凌宵追了两步,担忧地望着她们的侧影。子姹手扶帘子,回头看了一眼,递了个浅笑下去:“一点小伤,比起在沙场出生入死的将军和士兵来,何足挂齿?”
她倒不是讨厌他,只是到底他知道她的底细,即便是个陌生人,也难免让她想起些沉重的事。
凌宵站在马下,怔怔地望着她唇边浅笑,忽而也笑了。他扬起一张充满了阳光的脸,把纯净的眼神笃定地望向子姹:“我想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
010 伤口
回了府,果然惊动了不少人,首先管家就惊呼起来,朵儿还要去叫大夫,可是子姹不想小题大做,更不想惊动老太太,便拉着喜儿在屋里清伤了伤口,又找了些药来敷上。
“但愿不要留疤……”喜儿望着铜钱大的一个伤口,忧心地说。子姹却不在意,将刘海长长地梳下来盖住了伤处,转身又躺在榻上看起了书。喜儿见她如此,只好打下帘子悄悄走了出去。
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梦中是一片绿油油的小山坡,五六岁的小女孩在草坡上自由地奔跑,四处弥漫着馥郁的芳香。十来岁的少年远远地呼唤:“姹儿!别跑那么快,小心摔着!……”
但稚嫩的呼喊怎么绊得住回到了广阔天地的双脚?年幼的孩子带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在野花间飞舞,像朵绚丽的蔷薇……可是紧接着,画面忽然间又转成了黑暗的夜空,那透着血腥的晚上,爱恨交织的大床,纠结不清的记忆……
“不要!”
像誓要击退潜藏在这黑夜里的心魔一样,子姹大惊着坐起,张大了一双眸子紧盯着帐外的漆黑。她摸了摸身下,锦缎挑花,丝滑无比,竟然不是软榻,而是自己的床!
这……莫非,她也有着梦游的毛病么?
然而只一刹那,她又自嘲地暗笑了声,摇了摇头。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在这世上活了十六年,夜夜都有人伴着入睡,她还从未听身边人说过她有这样的事。她是极规矩的,就连睡觉也是,十六年的秦家生活,容不得她有丝毫异于常人的地方。
“喜儿。”她冲外面唤了一声。
喜儿答应着进来,点着了蜡烛。烛光下,秦子姹仍有些怔怔地,也不知是为了恶梦还是为了诡异地换了地方。“小姐,别发呆了,府里二少爷回来了!”喜儿坐在床沿上,也不觉她神色有异,只好笑地望着她。
“二少爷?”她怔怔地回头,像是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
“是啊,二少爷!”喜儿拿了件衣服披在她身上,“就是上个月领了军队去边关打仗的二少爷呀!不过我也还没有见着,听说这会儿正和大少爷一块在老太太屋呢!”
子姹下了床,穿了衣服,坐在妆台前,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面容,到底还是放不下心里的疑虑,问道:“喜儿,我是怎么睡到床上去的?”喜儿正在铺床,听见这话一愣,“不是小姐您自己上chuang的吗?”
“我?”
“是啊,我先前从外边进来的时候,小姐就已经睡在床上了,被子也盖得好好的!我还想呢,小姐今儿个睡觉可乖着了,知道睡榻上会着凉……”
喜儿自顾自地说着,没有看见秦子姹愕然的脸。
门口走进来一丫头,敲门打断了喜儿的话,“禀少夫人,喜儿姑娘,老太太那边派人来传话,说二少爷大老远地回来,今儿就先歇下了,明儿再行见长嫂之礼。”
老太太那边传来的话,自然就等同于圣旨了。不过喜儿认为子姹此时神思恍惚,面容有损,的确也不适宜见客。“好好的一张脸,一出门就摔成这样,早知道就看好时辰再出门……”
喜儿犹自唠叨着,子姹愕然听着,手指头停在伤口附近,有些哭笑不得。
点了灯,用了茶饭,左右是睡不着了,便且看会儿书,喜儿另又点了灯,用纸笼轻轻笼住,挪到了靠窗的书案前。子姹坐在灯下,灯光柔和地覆在清如淡月的脸上,肩上披着的浅紫色绒袍挨住下巴,映得两颊也有两抹蔷薇色的晕泽。
窗外,清风撩叶,淡月如水。
在这深秋的夜里,此时却也缓缓走过来一个人,背手驻足站在对面的廊下。看样子他原本是要进屋去的,但不知为什么,却又停下来朝这边望了两眼。“想是少夫人醒来了……大少爷,咱们要不要再过去看看?”身旁的小厮弯腰禀请。
凌云扶着廊柱,低头微微咳嗽了两声,像是不胜自紫竹苑走来这一趟路途辛苦。
小厮见他并未答话,想是不愿过去的了,正要扶着上台阶,却见他又扭转了身子,清矍的背影下微微传出一声叹息。小厮跟了上去,一道穿过了紫茉莉夹径的卵石小径,又绕过了怪骨嶙峋的假山。
说是说看书,子姹捧着书本,目光却望着窗棂上的秋兰出神。也许是这静谧的夜让满腹心事的人更加思绪万千,独自在这清冷的屋里坐着,她不免有些百无聊赖。
恶梦醒来后的时间哪里适合看书?从山上下来后的日子里,她总是不时做着同一个梦,里面的纠缠,血腥,还有诅咒……都像巨石一样狠狠压着她,在黑暗里蹂躏着她,使得那双原本清亮的眸子此刻就算是在灯光下,也显得黯然无光。
她也不像这样折磨自己的,但是每当回想起那一幕时,她总会感觉到自己的心在随着那些殷红的血迹一点点被啮咬,这让她觉得,她起码还知道痛,起码证明自己还活在人间。
“咳咳……”
寂静的夜里,窗外忽然传来两声轻咳,透过园里的花木,依稀传到子姹的身边,穿进了她的耳朵里。
她挪挪有些酸麻的胳膊,把目光移回到书上。
原来这个夜里,也还有孤单的人未曾歇息……她垂下眸,肩膀微微垮下,身子向后靠在了椅背里。摊开的书就那样随意地覆在胸腹上,被交叉的双手轻轻压住。
“小姐,到床上睡去吧!”喜儿进来,忍不住说。而她只是默然不动,垂下的眼帘处隐隐有亮光闪烁。喜儿握住她的手,半跪在旁边,低沉地叹息:“难道,离开了秦家还不能让你放松下来吗?”
子姹睁开眼,一双如漆的眸子沾上了烛光,更像是黑夜里寂寞的星。“小姐,”喜儿轻轻抹去手背上温热的水珠,又自叹息,“要是大少爷身子没病就好了,等过上一两年,小姐生个孩子,——有了小孩子,一定会好些的……”
“好了……别说了!”子姹身子一震,腰背挺得僵直,一双眼睛好一会儿才有了焦距,看着喜儿,那里头是两汪深不见底的痛意。“小姐……”喜儿站起来,捉着衣角嗫嚅着。
“我们……睡觉。”
011 世界太小
当烛芯爆开了一小朵花时,她终于收回意识,扶着桌沿站了起来,转身时灯光又照亮了躺椅,却将那抹清寂的身影拉得老长。
凌云停住了一长串细碎的咳喘,抬起头深呼吸了几口,才将气息稳了下来。抬头望了望十来步外的窗,却已然在他咳嗽间变得漆黑一片。于是抬脚穿过园子,重新回到了这边的廊下。
“大哥。”
身后又响起了一道如阳光般温暖的声音。“大嫂已经歇息了吧?”凌云止了步,含笑回头,苍白的面上霎时多了几分神采。“霄儿,你怎么还不歇息?”
一身银白滚蓝边的人影静立在月下,除去了银盔的身材少了些刚硬的味道,却多了几分飘逸的感觉。他在两步外停住,深邃的目光紧盯着凌云的眸,随着树影的摆动温和地笑了,和煦得像冬日的暖阳。“有七王爷的消息,这个理由够不够?”
“七王爷?!”听到这个称唤,凌云脸上没有被暖阳融化的迹象,反而像是被冻结的凝霜。
“进来,——进屋说。”他推开书房门,回头道。
月色当空的深夜里,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在暗影里轻轻关上,屋里的空气还没来得及流出来,便已迅速地跟着模糊的交谈声一起,没入了朦胧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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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叔子拜见初进门的长嫂,只是很寻常的礼数,场面上互道个礼就是。不过子姹还是一丝不茍地梳好了发髻,将额前的刘海梳了上去……可是片刻后,却又将它放下来了。
喜儿微笑,挑了一枝火红色的蔷薇华盛插在云鬓之间。“额上那伤口虽小,倒还是这样遮着好些,一是不好看,二是惹人多心。”妆毕,凝视着镜中的人影,又担心地说:“这位二少爷也不知是什么样的人?要是位小姑子该多好,闲时还能坐一起说说话……”
子姹轻轻摇头,“有什么关系呢?”
“……那倒也是。”
喜儿琢磨着她的话,点头扶着她起身,出了院子。
到了廊下又停了停。按理,她应该与他一块儿过去的吧?今天有老太太在,虽然一向也是睁一眼闭一眼,但面上功夫总要做一做。“喜儿,”她踌蹰地说,“大少爷呢?”
喜儿探头望了望,“好像,不在屋里。”
子姹又犹豫了一下。“那,我们走吧。”
走进大园子的时候远远就望见了那座湖畔的亭子,她记得上面写着“莫愁”两个字。她知道历史上有个美丽的女子名叫“莫愁”,在江南的某个地方还有座湖也是这个名字。他不是个俗人,可是连“足不出府”的她都听过无数遍的名字,他这么随俗地取下了它却让人意外。
只是,子姹仅仅只是意外而已,她并不好奇。她的身份她的一切都容不得她去好奇别人的事,她只要管好自己就好,人间的繁华景致从来就与她无关。
可是此时她发现他就在亭子里站着,眼望着湖面,背影看起来沉静又哀愁。这却使子姹不觉停下了步。
他在凭吊什么呢?他的生命抑或那个名字?子姹忍不住这样地想。他的身体虽然有些孱弱,但绝不像年华早夭的人,子姹忽然为自己刚才一闪而过的百无禁忌感到抱歉。
“小姐,我们要去跟大少爷打个招呼吗?”喜儿问。她摇了摇头,缓缓越过了亭畔的湖栏。
拐角处是一座假山,那边传来了陌生男子说话的声音。假山被绿色的藤蔓覆盖了大半,垂下来的枝叶如锦缎丝绦。渐渐地,丝绦下出现了一双慢慢行走过来的着银色靴子的脚,脚的上方是一段飘逸的白袍。它的后面还有一双灰色靴子的脚,那是管家凌原。
子姹停住步,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回避,因为她听到他们在谈论朝政,还听到凌原叫另外一人为“二少爷”。
“咦,大哥不是说在园子里等我吗?怎么不见人影?”二少爷忽然说。凌原“哦”了一声,深蓝的袍子往后翘了翘,猜想是在作揖,“大少爷此刻必在莫愁亭里,二少爷近来两月都在外行军打仗,想是不太了解。”
“哦?”二少爷接着说,“大哥的身子究竟如何了?为何又跑去那亭子里吹风?”
“唉!这些话,老奴也不好说的!”
两人说着话,又往这边走来。子姹陡然有些失措,捻着裙角,低头站在路旁。
“啊,少夫人!”凌原看见她了,忙不迭地向她行礼。“老太太早上正说着,闻说少夫人昨日小恙,也不知今日好些了没呢!”
子姹道了个万福,“劳老太太费神了。”
“怎么……是你?!”子姹一直都不敢看的二少爷这时忽然惊讶地道,语气里是浓浓地不可思议,而原本背在身后的双手此时也蓦地放了下来,似乎连手指尖都带着一股巨大的震惊。
子姹抬起头,看着一身常服惊呆在地的凌霄,顿时,心里也猛地一沉。“小姐!……”喜儿扶住她后,朝表情仍在不断变化中的凌霄拜了一拜,“奴婢喜儿拜见二少爷——小姐?你脸色为什么这么白?”
子姹只觉得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按压住了心口一样,怎么也透不过气来——凌云的弟弟居然会是他!他居然会是她的小叔子?这世界……
“少夫人?唉呀,想是昨儿受了伤,没找大夫,今儿个就有反应了!喜儿你看着点儿,我这就找人去宫里请太医去!……”凌原匆匆地走了,留下慌了神的喜儿和失了神的两人。
“小姐,你好些了吗?”喜儿有些无措,仰着头问道。
子姹怔怔地摇了摇头,却又把目光投向站在两步开外同样默然不语的男子脸上。
“对不起……”他忽然说,看样子很是不安,“是我害你受了伤……我不知道你没去看大夫!你怎么……”
“不,没关系……”她摇着头,白玉般的下巴微微垂了下去。喜儿察看她额间伤势的手慢慢停了下来,无语地看着两人。
然后又是一片静默。四周只听见虫儿的鸣叫声,树叶的婆娑声,还有……还有,子姹自己胸中不安的心跳声。
“你们——见过了?”身边突然多出了第四个人的声音。子姹吓了一跳,坐在石凳上的身子不觉僵直了起来。眼前的凌云脸上是一如既往的病容,话音虽淡,给子姹带来的惊吓却比适才初见凌霄时还要大。
012 喜儿的担忧
凌霄望了望那道忽然有些颤抖的如同空谷幽兰一般的纤秀身影,垂下眼眸,转眼,漾开一缕浅笑朝凌云:“大哥来迟,霄儿方才已拜见过大嫂了。”
凌云淡笑,神态是令人神往的云淡风清。“你大嫂胆小,往后可别再小孩子似的在她面前捣乱。”瞧模样,竟是与子姹恩爱非常。
凌霄微怔了怔,又看了一眼子姹,在眼中那抹落寞流溢出来之前,缓缓点头:“大哥所言,霄儿谨记。”
“好了,老太太想是已经入了内厅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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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真是嫁到凌府以来吃得最难以下咽的一顿饭。
四个人的饭桌上,只有老太太和凌云时不时的对话声,子姹闷着头不发一言,而凌霄……坐在对面,也听不到他说话。
子姹觉得屋里的气氛就如同不透气的火房,而投射在自己身上的几道目光却像灼人的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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