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亦有道之照夜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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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亦有道之照夜白-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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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天逸淡淡道:“一夜屠尽一百多人的村落,楚宗长真大手笔。”

楚昭平叹息一声,将剑柄倒转,递向顾天逸的方向,“血债血偿,是江湖的规矩。楚昭平一身罪孽,惟有鲜血可以涤清。死于你手,我总算能瞑目。”

“好气概!”顾天逸大笑一声,从墙头跳下。一条人影闪过,挡在顾天逸和楚昭平之间。顾天逸淡淡道:“楚狂歌,他是你伯父,我不杀他。但他迫得我家破人亡,孤身浪荡江湖,我要他磕三个头以慰藉祖上先灵,总不算过分吧?”

楚狂歌心中约略猜出些端倪,一时不知当如何是好,却听楚昭平道:“狂歌,你让到一边。”只好站开。

“磕三个太便宜楚某了,多谢顾公子宽宏。”楚昭平说着便拜了下去,双膝将着地时,双掌突然一翻,正击在顾天逸胸口上。顾天逸哇的吐了口气,被打得倒退出去七八步。楚昭平紧紧跟上,长剑如惊电般狠狠刺过去,顾天逸勉力将身子一侧,长剑穿透了右肩胛,与之同时,狂猛的一掌又袭向胸口。第一掌蓄势不足,掌力只能伤人,这第三掌招沉势猛,如果落在顾天逸胸口,他必被这威猛绝伦的一掌击碎五脏。

“大伯!”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响起一声嘶吼,楚狂歌的身影穿入他们中间,用左掌接下楚昭平的掌力,另一只手轻轻一拍,将插进顾天逸肩胛中的剑拍出去,揽住顾天逸的腰跃上墙头。

“楚狂歌!今日他不死,四大世家声誉便要尽毁!”楚昭平怒道,“你要是还认我这个伯父,就把他的命给我留下!”

楚狂歌满面茫然,低头看看怀里的人,抬起眼皮,盯着楚昭平看了一眼,轻轻摇摇头,点了几处止血的|穴道,抱着顾天逸头也不回地飞奔而去。楚狂歌轻功冠绝,四大世家这些人就算最好的状态时也追他不上,更何况现在被打得七零八散的状态?

楚狂歌抱着顾天逸也不知跑了多久,见四周荒草连天,天地茫茫,应是安全的所在,把顾天逸放下。顾天逸半幅衣襟已经被鲜血浸透,脸色惨白得吓人,呼吸十分微弱。楚狂歌脱去顾天逸衣服,将伤口处理包扎完毕,盘膝坐到顾天逸背后,将双掌抵在顾天逸后心,一股温暖的内力源源不绝地渡入护住顾天逸的心脉。

第七章 情煎

烛光如豆,映出灯下男子憔悴的面庞。那张脸就在手边,顾天逸想要伸手轻抚他紧皱的眉峰,手伸到半空,那双紧闭的眼却陡然睁开了,带着惊醒的蒙昧瞪视着他,漆黑的眼中封着一个迷茫的梦。但这梦只得一霎,立刻,就恢复了精明与清亮。

相对无言,实在是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良久,顾天逸张开口,却被楚狂歌猛地捂住嘴,那么大的力气,像是要把他闷死在床上。顾天逸胸口一阵阵地闷痛,几乎要昏厥过去的时候,楚狂歌却又猛地放开了他,拿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瞪着他,似是不知道要拿他怎样才好。顾天逸只是觉得痛,无法忽略的疼痛在胸口一刀刀划割,痛得他想要呕吐。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楚狂歌冷笑。

顾天逸淡淡道:“杀了我,情仇尽了。”

“杀了你?”楚狂歌呵呵低笑,“我若杀了你,岂不辜负了你百般设局的苦心。你故意受我大伯一掌,又受我大伯一剑,不就是要看看我拿你怎么样吗?我当时想不明白,如果到现在仍想不明白,就也太笨了。可笑你算计了我一局又一局,一次次都赢得精彩。我就算知道了你做了什么事,竟然还是救了你。可合你心意?你可觉得得意?捱这一掌一剑这么辛苦,就是为看我的反应,我该说你是精明还是太过自信?”

顾天逸愣了一下,忽的笑了:“原来你不笨。”

楚狂歌怒极反笑,“你真以为我是个冤大头!是个笨蛋!?”

顾天逸握住他衣袖,一字字道:“你若不笨,倒是说说我为什么捱他一掌一剑看你的反应。我搏命一赌为的是什么?”

楚狂歌抿唇不语。

顾天逸道:“你在逃避什么?”

楚狂歌反手甩了顾天逸一个耳光。

顾天逸的头被打得偏向另一边,品尝着口中的腥甜,他低声道:“如果重头来一次,我还会报复四大世家,但一定不会利用你复仇。”

楚狂歌又抬起了手,这次却打不下去。

顾天逸转过脸,苍白的面颊上凸起五道指印。他盯着楚狂歌,神色安祥,眼光澄净,“你是真不明白,还是不愿意接受?”

楚狂歌冷冷看着他,慢慢站了起来。

“走之前听我讲段故事吧。”顾天逸轻声道。

“我这人好奇心一向不强,与我无关的事没有兴趣知道。”楚狂歌冷淡地笑了笑,带着解脱般的意味,“你们的恩仇,与我无关。”

“好,那听我讲最后一句话。”

“你想讲,我就得听吗?”

“你恨我到连听我说一句话都不愿意?”

“我不该恨你吗?”

顾天逸沉默了下来。楚狂歌嘴里说不愿意听,人却仍站在床边。顾天逸当然明白那将楚狂歌留系的是什么,但情丝盈然欲断,稍一挣扎,情丝另一端系着的这人就要飞得无影无踪。他当日做的绝决,就是要断自己后路,让自己死心,可他终究还是逃不过这场爱恨交织的劫数,爱上了这个名叫楚狂歌的男人。但后路,在那夜就已被自己斩断,如今前无行路,后无退路,他要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我放不下你呢?我怎么知道我会后悔?”顾天逸低声道,“为了掩盖齐泯玉强暴民女的兽行,四大世家灭去阿秀母亲整整一个庄子的人,我那刚正不阿的父亲不顾各方势力的劝阻查案,被诬陷谋反之罪,腰斩当市,我母亲要为父亲申冤,被打死在衙门外。家破人亡,血海深仇,我竟然——竟然放不下你……”

“不要说了!我不想听!”楚狂歌痛苦地闭上眼睛。

“好,以前的事我不说了。”顾天逸点点头,“我也知道是自己痴心妄想,以我们这样的身份立场,是没有未来可言的。我本来想把你带去桃花岛,瞒你骗你也好,能守得一时算一时。可阿秀连这个也不肯给我。他用迷幻术指使你杀到三大世家那里,我就知道我和你完了,但就是不甘心。”

楚狂歌肩膀轻颤,却一直没有回头。

是不愿回头,还是不敢回头?

“楚狂歌……”顾天逸低声叹息。那一声叹息落在楚狂歌耳中,几乎令他落泪。但他是那样骄傲的男子,他骄傲的心怎能容忍那样的背叛和欺骗、算计?

终于,楚狂歌还是踏出了半倾的山神庙。

几次想回头看一看,楚狂歌终于还是忍住了。

在路口的树下停步,楚狂歌弯腰凝视。树身上洒了几滴鲜血,已经凝固了,在月光下看去是深黯的紫色。凝视良久,楚狂歌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笑完了,只觉说不出的落寞与惘然,神色间便有些怔怔的。

顾天逸果然是聪明,可惜,顾天逸却不够懂他。

顾天逸利用他杀齐天然,他虽然伤心,但他和齐天然原来也没什么感情,未必不能原谅。他恨的是,顾天逸竟然不惜伤在楚昭平手下试探他的态度——明知是陷阱却不得不跳的滋味,实在是可厌无比——他恨顾天逸在他面前耍那些心机。然而这些,他仍然不是不能原谅。最不可原谅的是,逃亡的路上,顾天逸居然有意留下线索。

“在你心中,我就这样笨吗?你以为我连你的这点手段都看不出来?”楚狂歌喃喃自语,“你算准了这种后有追兵、险境横生的情况我不能放下你?但楚狂歌难道次次都掉你的算计中?我偏就放下你,看你如何!”

楚狂歌猛然站起,往前走了不知多远,见一家农户前拴了匹马,便牵了马疾奔而去。身后传来呼喝声,叫喊声,他也不理,双腿用力夹击马腹,激得那马狂性大发,在夜色中疾驰。

夜色如墨,狂风扑面。

每过一刹那,便是一刹那的煎熬。

心里翻来覆去都是顾天逸。月下轻纱飞起,容颜乍现的冷峻风华,裸身入浴的清瘦刚劲,船上半醉的熏然,床第间的热情与羞涩隐忍,顾盼间可令陋室生辉的卓然神采——但也就是这个男人,如此狠毒,如此狡诈,一次次不知悔改地算计他,却不肯放下那些心机,真诚地说一次对不住。

顾天逸,你是将自己的智慧看得过高了,还是将楚狂歌的智慧看得过低了?

楚狂歌要的是你一颗坦荡的赤子之心,要你毫无心机算计的一份坦荡赤诚感情,你若没有……你若没有……我和你将何以为继?

天色将明时,楚狂歌勒马立于一条小溪边。

芳草萋萋,树高叶稠,浓绿古荫中,溪水如一条白亮的带子从山崖间跳跃而下。狂奔了小半夜,出了一身臭汗。楚狂歌捧着水喝了几大口,脱去衣服,跳进水里痛快地洗了个澡,把衣服洗净,晾在水边石头上。

等衣服晒干换上,太阳已经升到半空。

楚狂歌穿上衣服,牵马徐行。

绿荫满地,鸟鸣呦呦,阳光透过叶隙映在地上,照出光斑斑点点。

楚狂歌低下头,风吹动树叶,地上光斑不停地摇晃。他的心此时不也是这样的?摇摆着,错乱着……楚狂歌抬起头。林叶摇动,叶隙间金光闪烁,晃得他眼花。强撑着他一夜疾奔的自尊、愤恨突然崩溃,再也无力束缚心底更深处的担忧与痛惜,楚狂歌不禁仰面放声狂笑,大声喝道:“好啊,顾天逸!算你狠!”

将牙关一咬,楚狂歌翻身上马,兜转马头,朝回路奔去。

离开时,煎熬着他的是自尊与不甘,回去时,煎熬着他的却是担忧与恐惧。希望世家的人还没有找到顾天逸,希望还来得及,希望顾天逸还好好的,至少,至少还活着……楚狂歌突然感到惊惧。

识破顾天逸的用意时,他愤怒于顾天逸的算计。直到此刻,他才突然惊觉,纵然是算计,那一份算计里却包含着性命相托的信任。顾天逸以性命做赌注,赌的是他楚狂歌的不忍与多情,而他,却放弃了,任重伤在身、后有追兵的顾天逸自生自灭。忽然之间,如一柄刚刀插进心口,痛彻心肺。

愤怒和憎恨都消解了,楚狂歌心中只剩那难以名状的恐惧和不安。

两三个时辰的路程,回去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远远看到荒野中孤立的山神庙,心就提到了嗓子眼。楚狂歌跃下马朝山神庙狂奔去,一步步仿佛都是踩在火油上,煎得他浑身疼痛。在庙门前,楚狂歌站住了。

浓烈的血腥气与死亡的气息从门缝中透出来。

楚狂歌手脚冰冷,打着冷颤将庙门推开。

地上卧着一具尸体,看打扮应是齐世家的弟子。一条淋漓的血迹拖到窗子处,在窗台上洒了一串血珠。楚狂歌跳出窗子,沿着血迹一路追索。

血迹的尽头是一处断崖。崖上空无一人,顾天逸的外衣和里衣撕作碎片,散了一地。草丛中卧着一管染满血迹的竹箫。箫管一端裂开了,是初遇的那晚顾天逸与他交手时震裂的,箫管上缠着红丝线,是他后来亲手缠上去的。

楚狂歌手指颤抖着,将箫管拾起来。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得一干而净,几乎是一步步捱到断崖旁边的。山崖也不算高,崖下水流湍急,拍击河岸,水声滔滔。他突然想起那个晚上,在苏州的河道中,顾天逸帮他撑船,因为不习水性,船在水中直打转。眼泪突然滚滚而下,楚狂歌捂着心口跌跪在草丛中。

山风呜咽,听在耳中仿佛是谁的悲号哭泣之声。

发了一会儿呆,楚狂歌突然跳起来,仗着轻功高绝,攀着山崖绝壁滑了下去。到崖底时,身上添了好几处擦伤,也顾不得管,沿着水道一路追下去,遇到渔人便打听,问有人从河中救上去人没有。

楚狂歌不知疲累地追了三天三夜,一无所得。

楚狂歌筹重金,雇水上排帮找人,整整半个月过去,传回的讯息只有一个字:“无”。

楚狂歌一边让他们继续找,一边雇佣了江湖中最神秘势力最强大的金柳坊在江湖中找人,又是一个月,仍然没有顾天逸的消息。

绝望中,楚狂歌纵马北上,追上正在追杀燕冠晨的楚昭平的队伍,强逼之下才知道楚昭平派去追杀顾天逸的人都没有回来。

楚狂歌本来疑心顾天逸根本没有坠崖,而是被带走了,这下,连最后可以询问的一点线索也没了。然而没了这条线索,楚狂歌反而有些心安。那天在山神庙中只看到一具尸体,那些世家弟子没能回来,也许是顾天逸绝境逃生,伤好后赶回来把那些人给杀死了,也许是顾天逸的朋友及时赶到,救了顾天逸,并把那些人给杀了。无论怎样,顾天逸还活在人世的可能性都大大增加了。

秋去冬來,转眼间白雪飘飘。

顾天逸来历本就神秘,这一下音讯全无,真个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楚狂歌心里渐渐明白,无论生死,这一生,顾天逸大概都不会再见他了。顾天逸本来就是个又狠又绝的人,对别人狠,对他自己更狠。但不见顾天逸一面,不确定顾天逸的平安,他心中的波涛如何能平静下来?

一个风雨交加的黄昏,楚狂歌雇车北上,踏上去东海桃花岛的行程。

一路北上,再折向东,到了舟山,雇船出海。听说是要去桃花岛,没一条船肯走,都说岛上住着一大一小两个怪人,敢有上岛的会被割耳挖眼。楚狂歌问这一对怪人如今在岛上没有,渔民便摇头,说这对怪人一年半载不出没也是常事儿,谁知道在不在岛上?

楚狂歌自己也是操舟高手,索兴买了条小船独自出海。

艳阳高照,茫茫海面上,一片风平浪静。

也不知划了多久的船,远远望见蔚蓝的海面上一大片粉色,如霞似绮,艳丽夺目。楚狂歌划到近前,把船系在岸边跳上岛去。岛上种着也不知几千株桃树,每株树上都成簇地盛开着桃花。海风潮湿清新,浸着淡淡花香拂在身上,衣袂发丝轻轻飘动,不时有桃花瓣被吹得飘下,有的落在肩上,有的落在头上。走到桃林深处的木屋时,连楚狂歌的衣服上都沾染了桃花的香气。

屋中没有人,案子上积着厚厚的灰,显然很久没有人来过这里。楚狂歌心中失望,在各个屋子里逛了一圈。走到最东面房间时,不禁怔住了。屋子正中央瘦金体悬着一幅虬劲刚毅字幅: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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