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三年，有天夜里，他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楼下传来二叔像是癫狂了一样的吼叫声：“哈哈哈……她死了，死了，哈哈……死了……”那声音让谢泽好几年的时间一想起来就会产生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虽然后来知道二叔这样癫狂，是因为被他关起来的那个女人自杀死了。他又觉得二叔有一点可怜。
当初他还想问母亲那个小孩子怎么样了，可是那时候为了不再刺激到二叔，所有与那个女人有关的事，在家里都是禁忌。最终他设么都没问，加上年纪不大，久了也就忘了。
又过了一两年，二叔就离开家，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通常一两年才回来一次，呆不了多久，又匆匆忙忙地离开了。谢泽最后一次见到他，还是在两年多以前。再后来，一直偏爱的小儿子常年不在家，祖父将家里的事都交给父亲，独自去了加拿大养老。
谢泽看资料上所说的关于谢臻的身世与自己所知道的完全相反，这份资料中不止找到了当年照顾谢臻母亲的佣人，还找到了他母亲曾经的闺中密友。这两人都一口咬定谢臻根本就是谢家的孩子，更何况那调查的人还找到了谢臻母亲的死前绝笔，整封信都在诅咒不认亲生儿子的谢其宏。而资料中也说到二叔当初是让医生给他和那个孩子，也就是谢臻，做了检验的，可是检验的结果就是谢臻并不是二叔的儿子，加上二叔本身被查出不育症，这样看来，谢臻就肯定不是谢家的孩子了。
这样一比较，要弄清楚谢臻真正的身世，就要找到当年给二叔和谢臻做检验的医生才行，可惜的是那位医生几年前就已经鹤驾西去了。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二叔，唯一能知道详情的也只有现在人在加拿大的祖父了。
谢泽的心情过于急切，也不管时差，直接拨了电话。
“周叔，麻烦你请爷爷接电话，好吗？”
“……”
“我也不想这个时候打扰爷爷休息，但这件事很急，现在请你马上把电话接到爷爷的房间。是关于二叔的，恐怕需要爷爷回国一趟。”
龙家的餐桌上，气氛前所未有的压抑，连平时对这些已经不再注重的谢臻都感觉到了。
只因为就在两分钟前，龙昀敕说，他决定去美国留学。对此，谢臻没有任何表示，他也不觉得对方需要他有什么表示。
片刻的气氛僵硬后，龙尚玄笑着打破沉默：“昀敕也长大了，是该出去看看。中意什么学校？二哥让人给你办妥。”
“谢谢二哥。这几天我选好了就跟你说。”他回答的时候，眼睛的余光看到坐在对面的谢臻，之后他很快失望。
“既然决定出去，最好做出个样子再回来。”说这话的是龙斯仲，间接就是允许了龙昀敕出国的要求。
“我会的，大哥放心吧！”龙昀敕有些勉强的笑着回答。
这边谢臻已经吃完，这时候从座位上站起来，像以往一般淡淡地点了点头，说：“我吃好了，先回房间了。”
看着他的背影，龙昀敕好几次“谢臻”这两个字都冲到了喉咙，最终在二哥严厉的眼神下才没有脱口而出。
餐桌另一头大哥冷冷静静看着他的目光，让他突然更深刻的明白，对谢臻，是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他低下头继续艰难的吞咽盘中的晚餐，心中，已经泪流满面。
谢臻回到房间，想来想去也不觉得龙昀敕说要走和他有什么关系？今天下午他不是还那么恶声恶气的吗？他不在乎不代表他就没有感受到刚才龙昀敕说要去美国时，其他几个人瞬间转移到他身上的目光。虽然并没有人说什么，但是那样的目光并不容人忽视。
想不通，谢臻也就不再想了。他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想到待会儿可能就会见到苏穆，闭上眼睛笑了笑，然后起身去衣橱里换了衣服准备去画室。
等他换好衣服，转身就看到龙斯仲靠在门边，看着他，居然连平常冷硬的眼角都像是带上了笑意。谢臻也看出他的心情不错。不过他心中仍然忐忑不安，想到这几天龙斯仲在床上的反常，他真担心今天晚上也被为难，他不想丢掉和苏穆见面的机会。
龙斯仲走过来一把将他抱起来，转了个身，坐到床边，抵着谢臻的头，用沙哑的带着笑意的声音说道：“别怕，只是抱抱你！”
谢臻无法，百无聊奈的任他抱着。想着苏穆不要提早来的太久才好。
“你心不在焉，在想什么？”腰间一紧，没想到龙斯仲居然发现了。
“没有什么。”
龙斯仲脸上的笑容敛去，表情难测，最终没有逼谢臻再回答，只是说道：“我今天晚上有个宴会，自己好好好呆在家里，恩？”
谢臻点点头，等龙斯仲放开他出去，几分钟之后他从窗户看到车开出别墅，才去了画室。
谢臻就知道他的预感是对的。见到苏穆，那些所谓的烦躁，些微的担心，都变得无足轻重了。
再活过来一次，因为预想的到在自己身上那个将要发生什么，于是他对什么都不再抱希望了，这是出于人类本能的最笨拙的自我保护方式。只要事情按照他所知道的方向发展，他都可以无动于衷，可是现在很多事都已经超出了他所知道的范围，他于是茫然了，不知道原本的方式是否还能保护自己。于是他需要一个声音来告诉他，让他安心，他才能继续有安全感。而苏穆，就是这个声音，是一剂良药。
两个人坐在桌子上，谢臻抓着苏穆的右手，一根一根的掰开，又合拢，细长白皙的手指摩挲着这只手上的茧疤，那一定是常年练枪形成的。
这样，谢臻就感到很安心。
“苏穆，你有父母吗？”
摇头。
“我也没有。”
过了一会继续说：“今天之前，我还以为我有的，虽然他们都不要我。可是今天祁昊峰跟我说，我的父亲一直都以为我不是他的儿子，所以才不要我的。可是我都没有见过他，他就断定我不是他儿子。
“小时候，我母亲清醒的时候总说我是个可怜的孩子，每次都看着我叹气。她不清醒的时候只要一看到我，就会疯疯癫癫，她叫我‘孽子’。她说都是因为我出生了，我父亲才不要她的。她甚至想杀死我。
“所以，我说我也没有父母的。”
最后总结似的说完，他发现苏穆正紧紧地盯着他。
“怎么了？”
苏穆拉过他的手，用手指在他手心写了三个字：祁昊峰。最后又重重的画了一个问号。
“祁昊峰？”
苏穆严肃的点了点头。
“你知道他的吧？他到学校来找我了。”
苏穆立即抓紧了谢臻的双手，看着他的眼睛带上了不易察觉的焦急。
“我没有怎么样，如果我说我在今天之前就见过他，你一定不相信。”
苏穆很不能理解谢臻最后这句话，他想谢臻也许有很多事都没有跟他说，因为经历了太多，不知从何说起。也许时间到了，自然就会知道了。
“每次我你来我都想，你是不是就藏在这座山的什么地方，等到天黑了才出来。说起来我从来没有去过这座山上，晚上的话会很吓人吗？”
苏穆摇了摇头，然后走到窗户边撩开窗帘，朝外面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手上的表。他走过来对谢臻指了指一片漆黑的外面，然后等着谢臻的回答。
“出去？去哪里？山上吗？”
点头。
“不，我只是随便说的而已。去的话会很危险吧！”万一被发现连累苏穆就不好了。
苏穆抓住他的肩膀，然后很慎重的看着他的眼睛。
“真的可以去？”谢臻咬着嘴唇想了想，也许，龙斯仲不会那么快回来，“那去一小会儿就好了。”
当苏穆背着谢臻快速的穿过后花园，往后山走去的时候，谢臻闭着眼睛把脸靠在苏穆背上。他想，即使苏穆要把他带到地狱，这个去的过程也足以让他不去责怪任何人了。他叹息一般的在心里想，若是这条路没有终点就好了，若是苏穆能一直这么带着他走就好了。可是他也知道这不现实，也许苏穆可以带他从龙家里开，离开之后呢？虽然不知道祁昊峰什么时候对自己有兴趣的，但是他现在正像一匹狼一样对自己虎视眈眈。
谢臻想，如果他要苏穆带他离开，苏穆不会拒绝的。可是，现在他连自保的能力的没有，一切都只会是白费。上辈子在祁昊峰身边呆过，他知道要找一个人对祁昊峰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而苏穆的身份，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脱离的。
“苏穆，你会一直做个杀手吗？”
苏穆的脚步停了停，然后继续向前走。
苏穆不回答，就是他也不知道答案。
气氛不可避免的变得有些伤感，当然这是谢臻的想法，他有点后悔自己问这个问题。他却不知道苏穆一直在等，等一个契机，能带着谢臻离开，但是身后却不能有一串尾巴。
但他现在还不想告诉谢臻，谢臻现在身边的人个个都太厉害，他怕谢臻知道后表现得太明显，若万一被人察觉，他简直不敢想这样的后果。他想，也许以后他该减少来见谢臻的次数。否则每次谢臻的反常，早晚会引人怀疑。
作者有话要说：大清早的，起来码文·····
晚上再来抓虫~~~~~~~
第二十一章 身世（四）
龙家后山上其实并没有什么景致，只有一个简单的观景台，后面连着一小片草坪，只有一盏昏黄的景观灯，在这里几乎能看到Z市的全景。现在已经是夏末，天上也没有星星什么的，但和苏穆一起在这里看下面的万家灯火，也是不错的。
谢臻在坐着的苏穆身边躺下，头靠在苏穆的腰间，呼吸里有泥土和青草的味道，有夜晚的味道，和苏穆的味道融合，让他只想永远这样躺着，再也不醒来。
“苏穆，你去过很多地方吗？”很久谢臻才睁眼仰头问苏穆。
苏穆摸着他的头发，点点头。
“我从书上看到很多地方好像很有意思，我想去每个地方，然后在那里画画，画我看到的一切能画的。当然，要是你能和我一起去就更好了。”
苏穆想到只要能带谢臻走，之后谢臻的这个愿望他是完全可以满足的，但他是个非常谨慎的人，在不能完完全全确定一件事以前，他从不做任何承诺。所以他什么都没有对谢臻说。
“我知道要你一直同我呆在一起，这好像不怎么现实。如果每次在我需要的时候你都能在我身边就好了，我是不是很自私？”谢臻叹息一样的问道。
苏穆看着他的眼睛，想对谢臻说其实他可以再自私一点，再任性一点。陪在谢臻身边，满足他的一个小小的要求，苏穆都会感受到自己是被人需要的。在过去二十几年的时间里，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像谢臻一样让他产生这样的归属感，彷佛他所有以前冷漠而冰冷的活着就是为了遇到谢臻，然后再一点一点的改变。
他可以感受到谢臻对他的那种复杂的情感，因为长期封闭而冰凉的心突然找到了寄托，不受自己控制的，所有人类能产生的感情都会涌向这个被寄托的对象，正如他对谢臻一样。他们在一起体会到的是活着的完整，并且他们愿意为这种完整而改变自己，甚至在是适当的时候，他相信他和谢臻都会为了这一份完整而努力。
苏穆将谢臻扶起来，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你在安慰我吗？”谢臻笑着睁大眼睛问苏穆。
苏穆也不说什么，不由分说的就再次背上他往山下走去。
“要回去了吗？好吧。不过下次我不想来这里了，下次我们去不用你老是背我的地方。”
谢臻趴在苏穆背上一会儿，有小声说道：“苏穆。你让我觉得自己还是很珍贵的，让我想任性，可是任性是不好的，对吗？”
苏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希望自己能够开口说话，然后就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谢臻，在他面前，谢臻做什么都不是任性。但是现在他只能在黑暗中加快脚步，快点到达一个明亮的地方，把所有的心思都展现给谢臻看。
靠在苏穆的背上太舒服，加上已经到了平常休息的时间；等到苏穆将谢臻送回画室时，谢臻已经有点睡意蒙蒙了。苏穆拍了拍他的脸颊，谢臻半睁着眼睛看了看所在的地方，发现已经回到他的画室，揉着眼睛问道：“你要走了吗？”
苏穆点点头。
“哦，好吧！”虽然意识有点模糊，但声音中却还是带着遗憾。
苏穆握了握他的手，才离开。
看着苏穆离开一会儿后，谢臻才去开门准备回卧室。
但他没想到在卧室门前却遇到一个守门的。
龙昀敕看着谢臻有些精神不济，平时总是冷冷淡淡地一双大眼现在却忍不住想闭上，在快要闭上的时候又猛地睁开来。
“我刚才有来敲门，你没有听见吗？”
谢臻本来是不会特意去注意他的。听到他这么说，那点睡意已经去的差不多了。他心中并不担心，但是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现在只想去休息。
“你在画室睡着了吗？”谢臻一向话少，龙昀敕也不以为意。现在这么晚了，他也就以为谢臻在画室睡着了没听见敲门声。
谢臻点点头，准备开门进去。龙昀敕却挡着门不让开。
“这几天我就要去美国了。”
谢臻看着面前的人，不解：“我知道。”
“你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谢臻摇摇头。
龙昀敕苦笑：“我想也是。我知道以前对你不怎么样，你不想和我说话我知道。你到龙家来，我们不是要故意排挤你。我们六个从很小就在一起了，大哥就是我们的主心骨，可是有一天大哥却带你回来，我们只是怕你分走大哥的注意力而已。”
他心中其实有很多话想说，原本是想道歉的，可是对着谢臻冷淡的神情，他却有不知名的着急，最后话说出口就变成了这样就想找借口让对方原谅的自私话来。
谢臻看着龙昀敕，突然有了恼意。你龙昀敕甚至整个龙家可以排挤我，可以像上一世一样不把我当人，我现在不在乎，因为我不在意，但是你说这样的话又是什么意思？跟我说你们那样对我都是情有可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