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甲苍髯 by ciel mu 第四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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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甲苍髯 by ciel mu 第四部-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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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元凰阖上眼睛不去看他,慢慢吐完一口气才又睁开眼睛,目光只一味盯着枕头:“以前的事……我总是怕你怪我。”
  北辰胤闻言一愣,低下头来将元凰绕在颈侧的腻湿头发细细拨到耳后,动作看似漫不经心,却在元凰心底搅起阵阵涟漪。他一面替青年擦去汗水,一面放缓了语气:“在荒山上不是说过,这件事此后再也休提。当日如此说,现在也是一样。我都已忘得差不多了,你怎么还倒记得。”
  “我……以后再不会了。”元凰本想拉住北辰胤回抽的手,动动了手指终是没有动作,在枕上仰起脸来看他:“以后再也不会了。”
  青年清秀的脸庞被阳光底下萤然生辉,抚平了眉眼中的犀利,显出孩子似的稚嫩无辜。脖颈皮肤下的青色血脉随着他仰头的动作凸显出来,好像冰川下的静静河流蛊惑人心。北辰胤低下头,将元凰的脑袋轻轻按回枕上,微笑着用指尖划过他的额际,仿佛这样就能带走方才的不快:“早些休息吧。探访之事我自有分寸。”
  元凰看着他,想要给他出谋划策,刚准备开口又不知应该讲些什么。他跟北辰胤不同,以储君的身份在东宫里生活了二十年,没有母后的允许不能踏出皇宫一步,虽然也学习武功剑法,从来都不曾去到江湖。他知道就像朝廷一样,江湖里也有强权,也有霸主,也有你争我夺尔虞我诈,却又都以一种截然不同姿态长久存在。北嵎百姓求的是安生度日,文武官员求的是尽忠报国,天子贵胄求的是江山永固;江湖人则好像三教罪人这般,不屑于他人赐予的封赏荣誉,哪怕称霸一方也无需背负太多的责任义务,只求快意恩仇仗剑天涯。那时候的元凰还不知道,数年之后赤城会有一场焚尽宫廷的大火将他推入茫茫江湖,无情阻断他的归程,让他终其一生再望不见为之呕心沥血的北嵎江山,再回不到承载他所有少年欢乐回忆的金瓦红墙,他只以为江湖离他很远,远到他只能像逝去的北辰禹那样怀着好奇不安的心思揣测遥望,远到一辈子也不可能由陌生变为熟悉。其实在他心里并不真正在乎江湖究竟是怎样一个地方,他只知道那个地方有歌有酒,北辰胤去过,而他没有。
  想到这里元凰突然觉得心酸,还有一点点寻不到对象、无处宣泄的妒忌情绪。那么多年过去了,他始终在努力着同北辰胤并肩而立,每一天醒来都以为自己又接近了一点点,有朝一日便能有资格分享北辰胤生命的全部内容。直到今日他才开始明白,北辰胤的生活中总会有那一段纵马江湖的豪情率性,藏在深处不可或缺,而他费尽力气也永远无法参与体会。他垂下脑袋没有说话,恢复成原先的静思模样,北辰胤的指尖便随着他的动作从额头滑上了发梢,同残夏阳光的温度融在一起。北辰胤从方才起就一直看着他,注意到了青年的莫名不快,将手移回来抚上他的额头,又轻声说了一遍:“早点休息吧。”
  元凰沉默一会儿点点头,本想问他准备何时启程,忽然记起他一开始就将那名高手称为剑客,心中徒生疑惑:“说起来,你如何知道他用的是剑?”
  “不知——剑气轻锐,刀气薄利,从江仲逸的描述来看,我猜他用的是剑。”北辰胤说到此处嘴角轻勾,明白元凰心思似的搭上他的肩膀:“当日不愿教人知晓我同玉阶飞曾有旧交,是怕他为难,也是怕二哥生疑。如今你我同心,我若知道那名剑客的身份来历,又何必瞒你。”
  “嗯……那大约要去几日?”
  “这就但看运气了。”北辰胤展颜笑道:“短则数天,长则数十天。……而且,眉姬的坟墓尚在皇城左近,自迁都以后再未回去看过。这次既然要途径皇城,总该让她知晓。”——他顾及元凰的感受,提起妻子的时候经常只说名字,很少用“你的母亲”这一称呼代替。元凰听完笑笑说了句“这是该然”,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继续解释道:“我是怕楚王孙知道你不在皇城,乘虚而入”,说完顿一顿,又喃喃加上一句:“三王妃的陵寝,待局势稍稳,我同你一道将她迁来赤城吧。”
  北辰胤对他的提议抱以欣慰微笑,没有接话:“趁你伤势未愈离开,他们才料不到我会此时出城。这里有神堪鬼斋留守,随时可同我联络,你尽管放心就是。”他说完见元凰困顿似的眨了眨眼睛,发觉窗外天色已逐渐暗沉。花园另一头的王府厅堂点起灯烛,在影影绰绰的天光里混入一抹亮色。元凰受伤以后便容易犯困,有时天还未黑透就沉沉入眠,直到翌日晨光满室才睁眼起身,好像要把勤政时候所失去的睡眠时间全都一次补回。北辰胤伸长手臂去解了床角银钩,小心拉开帷帐放下,正盖住一半肩膀,余下的帘幔便坠在他的脚边,堆出朵朵绉纱縠纹。他站起身来,原本搭盖在肩上的帷帐顺势滑下落上床沿,将元凰的大半个身体遮掩不见。元凰知道他准备离开,昏沉沉的抬起头来,望着他的脸孔一点点消失在两片帷帐间越来越窄的缝隙中,忽然伸出手来奋力隔开正被拉拢的层层丝幔,紧紧握住了另一人的手腕,从床上翻身坐起。北辰胤吃了一惊,掀开帷帐,有些担忧地望着元凰。元凰怔了片刻,不好意思地讪讪松开了手,轻声询问道:“你明日还来么?”
  “这里是王府,我不回来又去哪里?”北辰胤看着他哭笑不得:“等你开始理政我才出城,总不会一言不发就走。”
  
  十日后元凰住回了宫里,神堪鬼斋怕他伤情反复,建议每日仍由郢书代替上朝。北辰胤微服出城,对朝中只称是在外督促夜鸮部队操练。朝臣们对他的缺席习以为常,并没引发议论猜测,江仲逸算是唯一一位知情者,每日照旧低眉敛眼的上朝下朝,说些无关痛痒的温和观点。然而相处日久,朝臣们都知道他虽然外表文弱,但绝不是个容易欺负的主儿,有时候慢悠悠地说出一句软话来,能把人惊出一身汗,再加上他是皇帝的信臣,揣测上意几乎百发百中,朝里更是无人敢跟他明目张胆地针锋相对。早朝之时若是事有分歧,往往在皇帝询问完江相的意见之后,刚才还争得面红耳赤的人们都会不约而同地闭嘴噤声。郢书将此事转述给元凰,元凰眯起眼睛说道“这便是江相的高明之处”,暗叹玉阶飞的识人之明。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他原先只在兵书上读过,现在居然在江仲逸身上看到了例证。
  元凰同郢书感慨江相善用兵法的时候,北辰胤按照江仲逸的描述同事后神堪探查得来的情报,来到了那名剑客出没过的山岭。那是西佛国同西北十酋交界处偏北的一座无人高岗,偶然大晴无云的天气里才能望见顶峰。据说自半山腰往上就不见动物出没,只有黄沙遍野,每逢入冬便大雪封山三月始消,山风寒冷刺骨,当地土人便称之为冰风岭。冰风岭严格算来并不在北嵎地界,因为长年荒无人烟,在北嵎地图上只被潦草的画做一个小点。北辰胤卯时刚过便来到山脚之下,不急不缓的顺着砍柴人开辟的羊肠小道往上攀登,不时有横生藤蔓拦住去路,地形倒不显的格外险峻。此时烈日当头,暑气未消,在山下急跑几步就满头大汗,上山行得小半个时辰便已觉得周身凉风习习,气候变化如此骇人迅速,当真应了白乐天那句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北辰胤事先听神堪说过此处地气奇异,入山三步一季,此时仍是忍不住微感惊讶,他又行了一会儿,脚下樵夫开辟的道路愈发模糊狭窄,两边渐渐都是悬崖峭壁,周遭鸟兽的撺动鸣叫也愈见稀少,就连树木都长得稀稀拉拉起来,比之刚进山时眼界开阔不少,能够望见环绕在四周的高矮山峦。
  这时候他猛然听见山道另一头传来疾速匆忙的脚步,正朝他的方向奔来,听来不像是练过高深武功的人,但因为空山荡起的回响不能分辨真切。他极目望去也只能见到山道几十丈外的转弯处,正好被一株老树遮挡住了视线,甚至不能从率先出现的影子里判断来人的高矮胖瘦。北辰胤打量一番两侧的悬崖坡度,选了地势较缓树木繁盛的那边退到山道一旁,压低呼吸等待狭路相逢的不速之客,希望能抢在对方看清自己之前找准那人的所在位置——一场凶险打斗虽然可以持续几个昼夜,决定胜负的关键往往却在最初出手的一刹那先机,北辰胤是练弓的人,对这个道理最是懂得不过。他全神贯注地等了片刻,在对方现身之后发现自己未免小题大做,从山上下来的不过是个穿着简陋的普通樵夫,背着一担柴火连跑带跳,不住的呼气呵手,嘴唇冻得青紫。莫说是一刹那,便是在北辰胤发现他之后的一弹指、一罗预、一须臾,他都全然没有觉察到北辰胤的存在。北辰胤在他跑过身边的时候开口说了句“请问”,樵夫吓得大叫一声向后跳去,若不是被北辰胤拉住手臂,险险就要跌下山崖。他惊魂未定,盯着北辰胤的衣着打扮好像见到了怪物,喘气半天才抱怨说道:“你这样有钱的北嵎人,为什么要来这种鬼地方?”
  “我想找一个人。”北辰胤道,拿出几两碎银子递过去:“我听说活佛圆寂以后周围百姓都不敢靠近西佛国,你为何要来山上。”
  樵夫又半信半疑地看他几眼,小心接过银子在手里掂掂,迅速揣进了怀里:“山上有种碗口大的树,看着不起眼,可木头结实干燥,一捆柴能卖三倍的价钱,就是上头实在太冷,撑不了多久就得往下跑。——你刚才说要找人?”
  北辰胤点点头:“你常年在此往来,可知这山上有人居住?”
  “有啊,有个怪人每年都来几个月,时间到了就又走了,倒不害人。”樵夫说:“我见过一次,披头散发的看着碜人,有时候迟点下山,还能听到他唔哩唔哩地吹曲子。倒是没见过他有屋子,大概是在山腰往上,那儿咱们可不敢去。”
  北辰胤听完颔首道谢,继续往前走去。樵夫在他背后满面疑惑地瞧了半天,直到他转过山路不见踪影,才挠挠脑袋下山去了。数个时辰之后北辰胤便来到了樵夫所说的半山腰,果然下看郁郁葱葱,上望茫茫苍苍,上下两段宛若天地两界,植被地貌截然不同。脚下的山路由此终止,地势开始变得陡峭崎岖,再加上黄沙地面容易滑脚,前行更是不易。当初神堪鬼斋探至此处,又向上行了十几丈路,因为无处藏身生怕打草惊蛇,便往下折回返往赤城,北辰胤减慢了速度,一步一步前行,左右眺望都不见人烟树影,还不时有山中忽生的雾气将他包裹其中,看不清脚下路面。北辰胤总是凝神静气,耐心等到雾气散尽才重新出发,等他终于看到一间简陋草房以及屋前火堆遗留的灰烬之时,已是将进黄昏。
  冰风岭名不虚传,明明不见积雪,山风却凌冽刺骨,打着旋儿从无所遮掩的四面八方铺天盖地袭来,猛烈得能把人吹到空中。饶是北辰胤内力深厚,站了一会儿也觉得手足冰凉,暗忖此间高人若非体质特异,便必然练有专门的驱寒武功。他寻到一块大石后头席地而坐,看着地上光影同他的发丝绞在一起,被风吹的凌乱不堪,闪烁着晃得人眼晕目眩,而后随着太阳的沉没逐渐湮灭进山间沙土。入夜后冰风岭上更是寒冷难当,北辰胤保持下午的姿势坐着一动不动,似乎还在饶有兴致地看着头顶的天卷云舒,对面峰峦间的涛生云灭。待到天将破晓的时候他如愿以偿的看到半透明的黑暗里闪出一条人影,在他刚来得及起身的间隙里用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器抵在他咽喉一寸:“你是何人,为什么要寻我。”
  借着兵器的光芒北辰胤看到来人裹着厚厚的皮衣,肩上还搭着只刚猎杀的黑狐,血块在皮毛上凝成了冰晶。他不禁哑然失笑,在那人觉察之前向后挪动了半寸:“你那么怕冷,居然还住在冰风岭上。”
  那人不料北辰胤竟能迅速摆脱他的牵制,一愣之后放下长剑大笑起来:“切,既然住在冰风岭上,你以为人人都会像你一样蠢到仗着内力硬扛?”
  
  六 封禅
  北辰胤眼见那人放下了兵器,也自卸去了戒备姿态,苦笑地搓搓手,没有反驳另一个人嘲讽:“这确实是不聪明。”
  那人又轻轻“切”了一声,瞟他一眼不再说话,擦过他的身边朝简陋的草屋走去,迈了几步之后回过头来,将肩上的死狐甩下提在手里,露出疑惑的神情对他喊到:“喂,你好歹等我那么久,怎么不跟着来。”
  北辰胤笑着指指他另一手上紧握着的剑:“在你身后三步之内,等于把性命交到你的手上。我是来找人的,还不想死得这样早。”
  “呵,看你前呼后拥的样子,不想还很有自知之明。”剑客嘴上虽然不让分毫,已动手将剑挂上腰间,空出一只手来,又顾自转过身去:“我不随便杀人。”
  北辰胤闻言露出惊讶表情,不解其意:“我只身一人到此,何来前呼后拥一说?”
  “咦,前几天来过个人,难道不是你派来的?”剑客不屑道:“我只见着个背影,又看他没什么坏心,就放他走了。”
  北辰胤原先只知他剑术高超,如今听说他识破了神堪鬼斋的行踪,面上不动声色,心里真正吃惊起来。若论硬打硬拼,神堪鬼斋的武功自然称不上是一流,但他极善隐藏自身气息,能与天地草木融于一体,便是在人左近也难以察觉,北辰胤当年便是看中他独一无二的追踪本领才将他揽于麾下。不想眼前这名剑客看似大大咧咧的不拘小节,对周遭环境的细微改变却都能够谨慎留心。北辰胤方才还用言语试探,如今被他一语点破,即刻坦然承认:“那确是我派来探路的手下,然而如你所见,绝没有加害的心思。”他顿了片刻,又追加了一声“多谢。”剑客不耐地挥挥手,将狐狸放在地上点起火堆,好像根本看不见北辰胤这个人。北辰胤见他爱理不理的样子也不着急,负手站在原地想了片刻,忽然开始挑他的刺:“即便是我先前派人探路,也称不上是前呼后拥,这词还是用得差了。”
  “不是前呼后拥,难道是狐假虎威?”剑客没好气地回道:“都说百无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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