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春山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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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春山居-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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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什么都不要。”英华快活的说:“我只要二哥快点回家。”
“晚上再和你父亲商量走门路罢。”二儿子眼看就要回来,柳氏也欢喜,微笑道:“方才我劝说你爹爹借钱与姑太太搬出去。你爹爹已是答应了。”
英华想到张文才为了维护她和大哥争执,又是觉得恼,又是觉得羞,还有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欣喜。听得母亲提到姑太太,她低下头摩挲帕子上绣的一朵小红花,不晓得怎么回答才好。
柳氏接着说:“你文才表哥和你两个堂兄不同。他两个都姓王,和我们是一家人,不过是换个清静地方看几日书罢了,住在枫叶村还是我们家,没人说他们。文才在咱们家住着,说的不好听点便叫寄人篱下,他有手有脚还要靠亲戚养活,怕人说话难听呐。咱们至亲骨肉,姑太太又是实诚人,还是让她们自立门户的好,你说是不是?”
英华微微点头,也不言语。女儿突然这般沉默,柳氏心里却是吃了一惊。正好院门响,小丫头提水进来,柳氏便站直来走到门边看梨蕊洗汤司令(煮开水的壶,雅称汤司令),在心里盘算要不要先让老田妈去打听一下张文才的人品性格。
英华愣了一会神,才发现母亲已经不说话了,她下意识的嗳了一声,母亲回头看她,她蓦地就是一阵心虚,结结巴巴道:“李小姐回家也有好几日了,不晓得她家怎么样了。”
柳氏便当英华方才是在想着她的新朋友,也就放下让老田妈去打听张文才的心事,微笑道:“听讲陈夫人病了,李小姐这几日必忙着侍奉汤药。我那日送她回家,陈夫人说等事了会上咱们家道谢的,到时候你就能见到你的新朋友了。”
“哦。”英华歪头想了一想,道:“我写张笺儿寄与李小姐,可好?”
“使得,再喊厨房做一两样点心罢,你就写个字儿问候一下。莫要冒冒失失跑去人家里就使得。”柳氏便吩咐人去厨房传话做龙须酥。
却说王翰林把妹子喊来,说要与她银子助她把典出去的屋子赎回来,王氏拼命摇头道:“典与同族堂叔了,人家也无房住,必是不肯赎回。银子哥哥还是拿回去罢,伯远手里存不住钱的。”
王翰林怒道:“这银子是借与你的,好叫外甥安心读书。难不成文才中了举就不还钱了?”
兄长发怒,王氏不敢则声,然一提回张氏族居,便是摇头。王翰林被她气的半死,无可奈何说就在梅里镇与她赁几间屋住,王氏才答应了。王翰林和柳氏夫妻久了,行事也是个喜欢爽快的,看不得妹子粘呼呼软拖拖好像一块江米糕。既然妹子答应了,他就立刻使人喊了牙子来,问得镇上有人典房,拉着王氏就去看。那处房子也有六七间屋,房主人等钱用,八十两便肯脱手,王翰林便称八十两银买下,另写了契纸再典与妹子,道:“这是我典与你住的。剩的几十两银与你安家生活。候你家文才中举另置大宅,你再还一百两银与我。”
王氏虽然软弱,其实心里明白二哥这般做作都是为她。丈夫孤傲,实不能叫他寄人篱家。然她和儿子在哥哥家住着,放任丈夫一人在外她又不放心。哥哥这般安排正好,既不叫儿子吃苦,也周全了丈夫的面子。是以前脚将钥匙拿到手,后脚她就两文钱买了一柄大扫把把新屋打扫干净,问哥哥借了几个人,马上搬了出去。
姑太太搬走之后,王翰林才反应过来:外甥从此以后是见不着女儿的面了。想到大儿子说的那些混帐话,王翰林觉得,还是见不着最好。
相思不是病,疯起来真要命
耀祖挨了打卧在床上,一则皮肉疼的紧,二则心里气闷,看哪个都不顺眼。黄氏脚步儿重了,要骂,儿女跑来跑去,要骂,茶冷了风大了,要骂。他们的长女玉珠已经十一岁,捧了一碗热茶与爹爹吃,耀祖尝了一口嫌烫,一把推开女儿,玉珠跌破了手掌。黄氏与女儿上了药,打发她出去玩。玉珠手疼,心里又觉得委屈,独自一人走到夹道里,蹲在墙根底下哭。
她这里哭了半日都不见人来管,早有人禀报柳氏知道。碍着耀祖难缠,柳氏待不想管,到底怕孩子哭坏了,便亲自走来,问她:“玉珠,你是不是哪里疼?”
玉珠将手亮与祖母看,道:“也不是很疼。”
柳氏因她哭了半日也不见她母亲来,怜她无人疼爱,便拉着她的手到梧桐院去,与她洗脸梳头,又与她果子吃,叫人带她去找小姑姑玩。
英华本是个静不下来的人,这几日却安静的很。依着母亲的吩咐,她只每日早饭后去嫂嫂面前问候哥哥一声,便足不出户。她在家看书闷了便蹲马步写字,再不然还能给梨蕊打打下手分个丝线,倒也能自得其乐。玉珠进门来,看见小姑在院子当中蹲着马步儿练字,惊奇的都走不动路。
带玉珠进来的是个小丫头子,走到梨蕊跟前说:“太太说让孙小姐和小姐玩会。”便对着英华万福一下走了。梨蕊忙站起来给玉珠行礼,拉她到树荫底下坐,英华便叫人取果子与她吃,又与她几本书看。玉珠坐得一会,害怕母亲找她,辞了小姑回家,英华又叫个婆子送她回去。
梨蕊生得肤白胜雪,杏眼柳眉,极是美貌。因着她生得美,又是二少爷中意的人,自耀祖兄弟几个搬来之后,柳氏都着意不让她出英华这个小院子。梨蕊本是个聪敏女孩儿,省得柳氏心意也不曾出过院门。玉珠见得这样一个美人儿,回家便当个稀罕事说与母亲听:“我方才到小姑屋里耍。小姑屋里藏着一个天仙似的大姐,便是爹爹画的美人图,都画不出那样好看。”
黄氏还罢了,耀祖以善画美人闻名于富春,人都说他画的美人比真人还要美,女儿这般说话,惹得他大怒,喝道:“胡说,只比桌子高一点的小人,你晓得什么叫好看。”
“是真好看,”玉珠哆嗦了一下,低下头看脚尖,犹低声道:“是真的好看。”
“孩子懂什么,”黄氏把耀祖的夹被掖好,笑道:“你画的美人天下无双,我也不信天底下会有生得那样好的人。玉珠,你去看看鱼肚汤好了没有,若是饿了,先拿汤泡饭吃半碗。”
耀祖闷闷不乐,半日都放不下人生得比他的画美,便和黄氏说:“把那个丫头喊来,我倒要看看这个天仙似的大姐,生得什么模样。”
耀祖在家向来说一不二,若是不依他必然淘气。黄氏顺着他也习惯了,因玉珠记不得那丫头的名字,就让玉珠去喊人来。玉珠便跑到英华院子里,对低头绣花的梨蕊说:“我爹爹叫你去,要看你。”
梨蕊愣了半日,扭头看英华。
英华也愣了半日,问玉珠:“小姑问你,你爹爹为什么叫她去?”
玉珠便将缘故说了,扯着梨蕊要她就走。英华晓得大哥性子别扭,若是不让梨蕊去,不晓得又会闹成什么样。大哥卧病在床,倒不怕他对梨蕊做什么,便点头道:“正好大嫂早上说的天王补心丹方才找出来了,你就送过去罢。快去快回,我这里还要使你去隔壁送东西呢。”
梨蕊虽然不想去,也晓得由不得她不去,低着头进屋取了装丸药的小瓷瓶,默默的跟着孙小姐出去了。
英华待她们出了院门,招来个嗓门大的小丫头海棠,吩咐她:“你在后面跟着,要是你梨蕊姐姐被人欺负了,就大声喊起来,我们去救你们。”
那海棠才十岁,还不大懂事,小姐这般吩咐,她就依言而去。过了一会,海棠兴冲冲跑回来道:“哎呀呀,大少爷在院子里给梨蕊姐姐画美人行乐图。”
英华失笑道:“我大哥还这等风雅,他不是卧床不起么。你再去院门外等着,若是你梨蕊姐姐不耐烦,你就进去说是我有事使她,喊她回来。”
海棠答应一声,飞快又跑走了。英华也自好奇,然她实在不想和这个大哥多打交道,便提衣上楼,自二楼窗楞里朝外看。
果然耀祖院子里当中摆着一张大画案,各色颜料碟子排了半案,又一张极大的绢铺在案上,耀祖穿着一件极薄的罗圆领衫,光着头,趿着鞋,伏在案上挥笔。梨蕊端坐在他对面一张圆凳上,手里捏着一柄圆扇。黄氏在正房廊下做针线,侄男侄女俱都老老实实坐在母亲身边。
暮春的太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冠,在青砖地上留下一个个铜钱大小明亮的光斑。耀祖的神情是陶醉中带着幸福的微笑,和平常的横眉冷脸完全两样。英华突然发现,原来大哥的眉眼和二哥是一模一样的。想到二哥,英华愣了一会,默默下楼把梨蕊还不曾做完的护膝捡起来。
耀祖在东边院子里画美人行乐图,东院里鸦雀无声。西院两位堂少爷听惯了东院热闹,突然听不见动静,兄弟两个反到不放心了,耀廷就说去看看。他出来看见院门口扒着几个小丫头看东院热闹,见他过来一哄而散。耀廷就凑到小丫头站的地方往里瞧,原来耀祖哥又在画美人儿。偏那个美人儿是背对着他的。耀廷少年心性,非要看美人儿长得什么模样,又跑回自己院里,顺着东墙根的一棵杏树爬了上去,正好看见梨蕊明艳的侧脸,惊为天人。耀廷失魂落魄滑下树,在院子里转了好几个圈圈,一头撞到院门上,疼得他嗳哟喊出声来。
耀文出来看,兄弟额头上撞出好大一块红肿,蹲在地上叫疼。他便撩起衣襟盖在伤心,一边揉一边问:“这是在哪里碰的?”
耀廷指着东院,丝丝吸着冷气说不出话来。耀文顺着他的手指去看不过一堵白墙,他是功名心切的人,兄弟原是自家撞的,他安慰兄弟两句,便拉着兄弟去用功。耀廷魂不守舍看了半日书,瞅哥哥不留神又溜出来爬到那边树上看,正好看见美人儿出门。
耀廷常和哥哥到耀祖哥家耍,晓得他家从前是没有这么个美人的。搬到梅里来才有,想必此姝不是二叔的侍儿,就是堂妹的婢子。若是二叔的侍儿,耀祖哥也不敢与她画行乐图,是堂妹的使女,那还有几分指望,耀廷越思量,心头越发火热。目送梨蕊的倩影消失在夹道里,他自坐在树上寻思怎么和二叔开口求得此婢。
且说姑太太带着文才另觅了屋子里,十文钱托了个走乡串镇的货郎与丈夫捎信喊他回来。张伯远来家看着儿子用了几天功,因县里学宫有文会,问姑太太讨了几百钱去县里。父亲一走,文才便似小鸟离了篱笼,随指了个借口说是有本书落在耀廷表哥那里要去取,和母亲说了一声,便出门。
春天将逝,绿荫砸地。虽然日头晒得人面皮发烧,张文才却觉得心似翠柳间的黄鹂,恨不能放声高歌。他兴冲冲走到王家大门口,又觉得空手到舅父家不好看,又绕回镇口去,十文钱换了半篮新下的樱桃。
王翰林一早去了书院,老爷虽然不在家,守门的也丝毫不曾为难,连禀报都省了,让张文才进去。张文才一路儿走,一路儿心似小鹿乱撞,还不曾到梧桐院门口,已是两脚发软。恰好老田妈路过,看见表少爷过来,忙过来问好。文才便请老田妈把樱桃送去梧桐院,说他还有功课要请教耀廷表兄,候舅舅回家再来请安。
老田妈也曾青春少女过,对姑娘和小伙那档子事心里有数。表少爷连要问小姐订亲了不曾的话都喊出口了,必是为了英华才来的。她服侍了柳氏几十年,自然晓得柳氏的心意,张文才既然不提旁的,她也不多话,接了樱桃进梧桐院了。
文才逃也似直奔第四进西院,却见耀廷表兄蹲在树上,他又穿着栗子色的圆领衫,乍一个倒像个大猴挂在那里。
文才走到树下喊了几声,耀廷才回神,跳下树,笑道:“你怎么来了?”
“出来走走。”文才虽是和表兄说话,眼睛却盯着英华住的那栋小楼,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耀廷本来就和文才好,一向无话不谈的,看文才这样,他便思量:若是英华妹子嫁与文才表弟,凭自己和文才的交情,问他要个婢子,倒比和二叔开口容易。只是不晓得这样的美婢,文才舍不舍得,倒不如把几句话套他,便打叠精神,笑道:“我家英华妹子生的好看么?”
“好看。”文才下意识回答完了才反应过来,跳起来鬼叫:“你什么意思?”
“我看英华妹子生得平常呀,就想不通你看上她什么了。”耀廷笑嘻嘻的看着文才。
文才涨红了脸辩道:“英华表妹若是生得平常,天底下就没有美貌女子。和你说你也不懂,反正她就是好看。”
“你说说呀。”耀廷自家看不到自家痴,看表弟这个痴样子便逗他:“我们日日要和英华妹子一屋吃晚饭的,你说你喜欢她哪里,我得便说与她听,她一定喜欢的。”
“她端庄文静,眼睛水泠泠的好像会说话。”文才回忆初见时英华的那个傍晚,已是痴了。
“我觉得英华妹子不够白,眼睛也不够大。”耀廷想到方才美人明艳的侧脸,靠在一根柱子上仰望天空,“我喜欢生的白的,大眼睛的。”
文才一进院子耀文就发现了,偷听半日,发现这两小子越说越不像话,忍不住隔着窗喝道:“你们两个,不好好念书,都在想些什么?”
“不想念书,就想表妹。”文才向来老实,表兄一凶,他就把心里话交待了,说完羞得满面通红,忙乱中一头撞在耀文身侧的柱子上,额头上也似耀文一般肿起一大块。
两只红头呆鹅并肩站在院子里,俱是额头红肿,俱是一副魂游天外的呆样。“这个是害了相思病的,”耀文恨铁不成钢,指着弟弟恼道:“你也害了相思病?”
“害了。”耀廷无精打彩的回答哥哥,突然听见前面楼上传来女子的嬉笑声,就跟吃了城隍老爷的香炉灰一样,立刻双眼放光,精神抖擞,“我被英华妹子的一个使女迷住了。我现在也不想念书,只想美人。文才,你说若是我助你和英华妹子成亲,你肯不肯把那个使女送我?”
“啊……成亲,”文才嘟喃道:“娘说中了举才能成亲,我想先成亲再中举。”
耀文看看弟弟,再看看表弟,一边一个提住他们的耳朵,把他们拉回当中充书房的小厅,怒道:“天天想,就能娶到美人了?你们两个都给我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收一收,读不出个名堂来,休说娶亲,饭都没得吃!”
且说梨蕊在耀祖院里坐了半日板凳回来,一屋子的丫头婆子都晓得大少爷与她画行乐图了,都望着她偷笑。梨蕊看在眼里,闷闷不乐回到自己屋里,掩了门不出来。
英华自母亲处回家,问得梨蕊已经回来,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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