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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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庭-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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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一种不可思议的震撼。她就在这里,绵软地卧在他掌中,他听见耳中嗡嗡的血潮,横向拍过来,拍得他失了 方向。
秾华推不开他,既害怕又愤恨,觉得他们都不拿她当人看。她心里其实怨云观,怨他不带她走,把她留在这深宫,谁知道有没有明天。今上呢,他的话有待考证,一个玩弄权术的人,及到必要时,真的也可以变成假的。
原本应该很美好,她记得延福宫那天,吻一下便栗栗颤抖。可是现在她做不到了,她努力抵抗他,不敢太肆意,对他来说也许微不足道,却已经是她全部的倔强了。
他还是察觉到了,挪开手,落在她的腰上,“皇后,我讨厌我么?”
她摇摇头,汹涌的眼泪滚滚流淌进鬓发,她说不出话来,没法解释,亦不能向他求证,只能屈在心里。
他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抿紧了唇,忽然动手扯开她的交领。她抽泣着掩住胸,眼睛里蓄满了惊惶,细声说不要。他却有些魔症了,直到看见她肩头猩红的宫砂,终于松了口气。他还以为出了什么岔子,有一瞬间几乎被想象击倒。万幸没有、万幸……
他低垂下头,心里很难过,总有种被辜负的感觉。本来已经往好的方向发展,没想到转眼都乱了。她不懂得依附强者么?她是他的皇后,她忘记了么?
前殿传来笃笃两记敲门声,夜里听得分外清晰。他失望之余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略缓了缓,转身趿上软鞋向外走去。
“官家……”她倒怔怔追了出来,“你要去哪里?”
他回身看,她光着脚,披散着头发,寝衣下桃红的抹胸那样妖娆,可他却觉得刺眼。他往后退了一步,“我还有些事要办。”
“你要去别的娘子那里么?”她垂着泪,伸出双手,“官家……”
他只是看着她,这次没有去抱她,“天凉了,皇后回去吧!”到底还是狠了心肠,打开涌金殿的大门,从殿里跨了出来。
秋风萧瑟,呼啸着刮过檐角,直刺人的皮肉。他在殿外稍站了会儿,听见殿内她的低泣,心口像被人用剑破了个洞,嗖嗖往里灌着冷风。
录景上前给他披上大氅,低声道:“殿前司赵严回来复命了。”
他敛神点头,边走边问:“人在哪里?”
录景道:“在福宁殿候驾。”
他加快了步子,入殿见赵严垂手立在一旁,他跽坐下来,急切问:“如何?”
赵严长揖下去,“禁军追至城外十五里,原本已要将人拿下了,不知从哪里又冒出一批援军来,人数众多,恐有百余,个个皆如死士。臣等诛杀三十六人,可惜天黑,还是让怀思王趁乱遁逃了。”言罢跪下顿首,“臣有负陛下所托,罪该万死,请陛下治罪。”
他心头火起,咬牙骂了声蠢材,“如今人在哪里,可有消息?”
赵严道:“说来怪异,人竟如凭空消失了一般。臣等搜查了方圆五十里,一无所获。依臣所见,荣国长公主必定知道他的下落,何不就此审问长公主?”
他 头痛欲裂,发力按压太阳穴,一面恨声道:“以什么罪名?重光是前太子,一未通敌,二未叛国。就算他现在正大光明出现在紫宸殿,朕也不能奈他何。眼下他出现 在长公主宅邸,朕就寻长公主的晦气,叫朝臣知道了怎么看朕?荣国长公主暂且动不得,消息传进内闱,太后要过问,皇后那里也瞒不住。”转头吩咐赵严,“继续 打探,挖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朕找出来,找见就地正法,永除后患。若他有胆子走到人前来,那更好办了,朕能杀他一回,便能杀他第二回。”
赵严领命去了,录景看他下了丹陛,回身迟疑道:“怀思王毕竟还有旧势力,暗中也有人助他。官家想,若他一直不出现,就这样放任下去么?”
他表情愈发凝重了,忖了半日才道:“他躲不了多久,朕有办法让他自投罗网。你明日派人去公主宅,以皇后的名义请长公主进宫来。朕许久未见阿姐了,愿与阿姐畅谈。”
录景觑他神色阴鸷,不敢追问,忙揖手应了个是。


☆、第42章 
大钺皇室自第三代君王起便子嗣不兴;先帝二十七岁时才得一女;就是荣国长公主。
长公主闺名似融,生在四九天里。彼时先帝 很高兴;又因长公主生母包淑妃当时颇受宠,公主降世便有封邑。公主生来敏而好学;先帝钟爱之;就算其后陆续又有两子三女,都没有人能越过她的次序。公主一 生顺风顺水,只有婚姻坎坷。她与已故的驸马是怎样一种感情,谁也说不准;曾经有过琴瑟不调的传闻;然驸马过世后,公主未再改嫁,外间说起来,没有人不盛赞 公主贤德的。
可是究竟贤德不贤德,宫闱之中的秘事,身在其中都说不清,何况外人乎!
皇后邀长公主入宫相聚,长公主必当从命。自觉昨天云观的出现,无形中拉近了与皇后的距离,接了口谕便梳洗打扮,乘厌翟进宫赴宴去了。
宫中内侍将她带到了偃盖阁,阁中尚且无人,只有紫檀案上一只博山炉燃着檀香,孔中袅袅升腾起烟雾。她略站了会儿,黄门送来茶点,她没有理会,凭栏坐下,眺望外间景色。
已 经入秋了,再不似夏天的繁茂,一些花草有了枯败的迹象,风吹过去,飒飒地,响成一片。她低头思量,皇后与今上貌合神离,加上今上那个古怪的脾气,据说帝后 到如今也未同房。皇后心里必定还念着云观,女人和男人不相同,男人口中说爱,但是权势对于他们的诱惑可以击倒一切。女人呢,小情小爱永远在第一位,只有连 爱情都失去了,才会发狠想要去抓住权力。今日邀她来,话题一定是围绕云观的,她们之间至少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助云观临朝。
等了许久皇后未来,她也不急,只是好奇为什么没有宣她去涌金殿。步摇上的金叶子在她耳边粹响,她抬手抿发,视线不经意一瞥,却见今上从远处佯佯走来,步态闲适,与平时无异。
她心头擂鼓,毕竟有些慌,但二十多年的尊荣,养成了处变不惊的能力。她站起来,平了心绪,到阁前纳福迎接。
今上尚在中路上,看见她,颔首叫了声阿姐。到了近处牵袖比手,“阿姐阁内请。”
她随他入阁,笑道:“官家倒与圣人心有灵犀,圣人还未到,官家竟先到了。”
他寡淡一笑,“阿姐不知道么,今日是我邀阿姐叙话,与皇后没什么相干,想是下面的人传错了旨意。”
她的笑容一瞬凝固在脸上,传错了旨,那几乎是不可能的。看来今天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事要发生了吧!或者云观在她府上出现叫他察觉了,他这人自小睚眦必报,如今登上帝位,真愈发的精进了。
她在圈椅里坐下,接过他递来的茶盏,慢慢抿了一口,“自官家登基,你我姐弟就不曾好好说过话,今天命人传我,必定是有话同我说罢!”
他坐在桌旁,一手执杯,那手指对比紫砂,秀致剔透得女孩一样。不疾不徐转动杯子,曼声道:“无话就不能找阿姐来么?阿姐比我大四岁,虽不是同母,毕竟都是先帝骨肉。可是我从小就不得阿姐喜爱,不知究竟哪里做得不好,阿姐宁愿同黄门说话,也不愿意理睬我。”
她听了转过视线来,表情颇诧异,“官家怎么这么说?我这人的脾气你也知道,独善其身惯了,也从不与谁刻意亲近,大约这样才会让官家误会我吧!官家是我的弟弟,哪里来不得喜爱一说?”
他缓慢点头,“若是当真独善其身倒好了……阿姐还记得驸马都尉是怎么死的么?”
她骇然一惊,怔怔盯住了他。不过也是转眼,又是一副恬淡的模样,掖手道:“驸马是喝醉了酒,失足坠楼而死,官家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他 将茶盏放下,起身在窗前踱步,怅然道:“我常觉得,一个男人背后的女人很重要。尤其当这个女人的身份高过你,对你毫无感觉,而你还死心塌地的爱着她时,这 种关系演变到最后会是个悲剧。阿姐不爱驸马,所以连他真正的死因都忘了。我来提醒你,驸马不是坠楼而死,他死于东宫,分明有情有义,却连墓前的碑都不属于 自己。”
长公主霍地站了起来,大袖下的五指握成拳,禁不住栗栗打颤,“官家何出此言?”
他倒是松散一笑,“阿姐不必害怕,这个秘密我三年前就知道了,之所以秘而不宣,还是为了周全阿姐,可惜阿姐从来不领我这份情。”
她看着他的脸,一种失败的预感悄悄爬上心头,他果然什么都知道,周全她?说得甚好听。那时大势所趋,不默认云观已死,他无法登上帝位罢了。
他 背着手慢悠悠踱步,看似斯文的人,很多时候令人恐惧。她要开口,被他抬手制止了,“阿姐别忙着否认,既然到了这步,还是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对你我都有益。 其实当初的争端因何而起,阿姐心里有数。若不是云观容不下我,先挑起争端来,就不会有后面那一连串的不幸。他怕我功高盖主,欲除我而后快,阿姐与他不是一 母所生,论关系我和他都是一样的,为什么阿姐独要帮他?我死了,对阿姐又有什么好处?”他见她面上有惧色,不由发笑,“阿姐看,我登基后封你为荣国长公 主,仪伏同藩王,食邑万户,算得上以德报怨了罢!驸马代云观受死,这三年我却未动阿姐分毫,是我念着骨肉亲情,阿姐不明白么?”
他 可以以这样一种谈笑风生的语气来讨论政事,长公主毕竟是女人,除了高贵的出身,背后没有任何依仗。到了这步田地,一味的抵赖没有任何意义,她也豁得出去, 只道:“官家既然开诚布公,我也用不着拐弯抹角。我并未要置谁于死地,我只是遵从爹爹的愿望,云观是太子,你本就应当归政于他。”
他讥诮地望着她,“遵从爹爹的愿望?阿姐何必这样冠冕堂皇!生在帝王家,谁对权力没有渴望?阿姐深知云观比我易于操控,只怕有做镇国长公主的意思吧!还有一桩,云观答应过你,若他称帝,就将法云寺里那个孩子接入大内,认作义子,我猜得可对?”
听到这里,再强的意志都支撑不住身体了,她脚下踉跄,直撅撅地跌坐了回去。
法 云寺里的那个孩子,是她的软肋,也是她的污点。与驸马成婚不是她自愿的,那时她心里有爱慕的人,因为那人出身寒微,只是军头司的一名内等子①,她无法向先 帝和包淑妃回禀,只得衔恨嫁与驸马。婚后的生活活得毫无趣致,她依旧无法忘记那人,暗中来往过后便有了身孕。这种事,发生在帝王家简直就是丑闻,她想留下 孩子,只得称病与驸马分府而居。驸马并不愚笨,也许是因为爱她,没有戳穿她。她产下孩子送进法云寺,后来又因云观的那个承诺,游说驸马协助他铲除今上,乃 至最后令驸马送了性命……
她常不敢回忆,一切就像个噩梦,想起来便让她万劫不复。她对不起驸马,外人眼里她高贵雍容,其实她只是个卑鄙龌龊的自私鬼。这个秘密埋得那么深,她以为永远不会被发现,可是现在被他挖了出来,就像结了疤的伤口又一次被撕开,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她恼羞成怒,“官家究竟意欲何为?”
他说得言简意赅,“我希望阿姐说出云观的下落。”
她身上一阵热一阵寒,如同打了场大仗,有些无力为继了。摇头说:“我不知道他的下落,官家就算是杀了我,我也供不出来。”
他 听了垂下眼,慢吞吞抚摩手上那个黄玉把件,半晌方道:“我相信阿姐,必定是真的不知道。没关系,我从来不会强人所难,不过今日同阿姐彻谈后,阿姐应当明白 我的想法了。这天下早就已经大定,何必再掀起滔天巨浪来呢。倘或阿姐能助我一臂之力,阿姐的儿子便是我的儿子,日后为王为相,绝不亏待半分,阿姐以为如 何?”
顺的条件很优厚,逆呢,也不必再说了,总逃不过身败名裂。她死不足惜,孩子怎么办?重元拿住了她的七寸,她所做的一切向来是为孩子,如果中途撂了手,她一个没了丈夫的寡妇,还有什么指望?
她撑着月牙桌泫然欲泣,深深吸了口气道:“官家要我做什么?”
他说:“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必要的时候传些消息,譬如说皇后与我夫妻恩爱,譬如说中秋佳节,禁中娘子于宣德门舍新酒。”
如此是要请君入瓮么?长公主心里都明白,暗中盘算可否与云观私下里通气,他却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笑道:“阿姐懂得审时度势,我在位一日,这天下就是我的。云观想卷土重来,除非他能敌得过我三衙十万禁旅,否则就是以卵击石,恐怕还不如三年前死了的好。”
似乎只有妥协一条路可走了,“官家当如何处置皇后呢?”她侧目看他,“云观与皇后见面,皇后回来可曾告诉官家?”
他 被戳到痛处,心头狠狠一悸。长公主在等着看他的笑话么?一个被人捏在手里的人,竟还有这闲情苦中作乐?他说:“皇后如何处置,自有我的道理,就不劳阿姐操 心了。我记得那孩子叫从嘉吧?我三年前便命人左右保护,据说长得很好,阿姐不必担心。他今年五岁,明年当开蒙了,我还未见过这个外甥。若云观的事处理即 时,接从嘉入太学后,阿姐与孙都头的事便议一议罢。有情人终成眷属么,我也乐得成全一对佳偶。”
他说完,提袍出了偃盖阁。长公主 茫然目送他,他一身绯袍,在秋天的日光下红得发沉。细想想,同在一家二十三年,这二十三年的话加起来也没有今天半个时辰说的多。不管她承不承认,他确实是 个合格的当权者。云观呢,吃亏就吃亏在入绥当了质子。十年来仅凭他母亲为他网罗亲信,那点根基对重元来说简直不堪一击。崇帝原以为牵制了嫡子便能保他大绥 万年基业,现如今看看,一个当权的庶子,还不是照样谋划天下!
一寸秋风一寸凉,她裹了裹肩上披帛,抬眼朝阁外树冠上望去。天是潇 潇的,蓝得沁人。殿宇连绵的飞檐像乌沉沉的云头,在天幕的边缘沉淀下一片积影。大钺不是原来的大钺,禁庭也不是原来的禁庭了,一切都在改变。仿佛巨大的车 轮向前推进,碾过去,留下深深的车辙,谁都无能为力。
花圃内的木樨开得正好,嫩黄的花苞成簇生长。趁着露水未干时摘下来,盖在绢布下,香气汇聚起来,分外的凛冽。
“圣人摘了做什么?”阿茸歪着脖子站在树下问,“要做木樨花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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