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老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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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老虎(下)-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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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车窗里看过去,赵无忌简直就是个活靶子,从后脑,到后腰,从颈子后面的大血管,到脊骨下的关节,每个地方都在他的暗器威力范围之内,只要他出手,要打哪里,就可以打哪里。    
    他没有出手,只因为他还没有十分把握。    
    赵无忌不但武功高,反应快,而且并不笨,要对付这种人,绝不能有一点疏忽,更不能犯一点错。    
    因为,这种人绝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的。    
    所以你一定要等到绝对有十分把握,可以一击命中的时候再出手。    
    唐玉一点都不急。    
    他相信这种机会随时都会出现的,他也相信自己绝不会错过。    
    他并没有低估赵无忌。    
    经过了狮子林花月轩那一次事之后,他当然也看得出赵无忌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他当然也不会低估自己。    
    这次他的计划能进行得这么顺利,看起来好像是因为他的运气不错,所以才会机缘巧合,赵无忌才会自投罗网。    
    可是他并不认为他是靠运气成事的。    
    他认为“运气好”的意思,只不过是“能够把握机会”而已。    
    一个能够把握机会的人,就一定是个运气很好的人。    
    他的确没有错过一次机会。    
    花月轩的那次行动已经功败垂成,而且败得很惨。    
    可是他立刻把握住机会,出卖了胡跛子,所以他才有机会和赵无忌交朋友,才能让赵无忌信任他,愿意跟他交朋友。    
    对他来说,出卖一个人,简直比吃块豆腐还简单,是不是能把握住那次机会,才是最重要的。    
    只要能把握住那次机会,他甚至不惜出卖他的老子。    
    因为那的确是成败的关键。    
    他相信那天绝不会有人怀疑他跟胡跛子是一路,更不会有人想到他就是唐玉。    
    如果有人一定要认为这是运气,这运气也是他自己造成的。    
    他对自己很满意。


第二部分送入虎口(2)

    无忌骑的马,当然是匹千中选一的好马。    
    千中选一的意思,就是说你从一千匹马中,最多只能选出这么样一匹马。    
    大风堂的马厩也和大多数城市里的妓院一样,分成“上,中,下”三等。    
    上等妓院的女人,绝不是普通人能够“骑”得上去的。    
    上等马厩里的马也一样。    
    大风堂门下的子弟,如果不是有极重要,极危险的任务,也休想能骑上“上厩”中的马。    
    无忌不是普通人。    
    无忌是赵简赵二爷的独生子,赵二爷是大凤堂的创始人,也是大凤堂的支柱。    
    如果没有赵二爷,大风堂说不定早就垮了,如果没有赵二爷,也许根本就没有大风堂。    
    无忌也许还不懂怎么样去选择朋友,可是他对马一向很有研究,也很有眼光。    
    他选择一匹马,甚至比一个精明的嫖客选妓女更挑剔。    
    这匹马他是从三十二匹千中选一的马里选出来的。    
    唐玉也看得出这是匹好马,可是他的兴趣并不在这匹马身上。    
    他好像对这匹马的皮鞍很感兴趣。    
    那是用上好的小牛皮做成的,手工也很考究精致,针脚缝得很密,如果不仔细去看,很难看得出上面有针眼。    
    可是不管什么样的马鞍都一定要用皮线缝边,再把蜡打在针脚上,磨平打光,让人看不出上面的线脚和针眼来。    
    唐玉看着骑在马鞍上的赵无忌,忽然想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    
    ——如果制造这副马鞍的皮匠在缝边的时候,曾经不小心弄断过一根针。    
    ——如果他一时大意,没有把弄断的针尖从针脚里拿出来,就开始打蜡上光,把这半截针尖也打进针眼,看不见了。    
    ——如果这半截针尖有一天忽然又从针脚里冒了出来。    
    ——如果这时候正好有个人坐在这副马鞍上。    
    ——如果这时候正好是暮春,衣裤都不会穿得太厚。    
    ——那么这半截针尖冒出来的时候,就会刺穿他的裤子,刺到他的肉。    
    ——被针尖刺了一下,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事,他也许连痛都不会觉得痛,就算觉得有点痛,也绝不会在意。    
    ——可是这半截针尖上如果碰巧有毒,而且碰巧刚好是唐家的独门毒药,那么这个骑在马鞍上的人,走了一段路之后,就会觉得被针刺过的地方开始有点痒,就会忍不住要去抓一抓。    
    ——如果他去抓了一下,那么再走两三百步之后,这个倒霉的人就会莫名其妙地从马上摔下来,不明不白地死在路上。    
    ——如果,这个倒霉人,就是赵无忌……    
    唐玉笑了。    
    这些“如果”并不是不可能发生的,就算那个皮匠的针没有断,唐玉也可以替他弄断一根,那绝不是太困难的事。    
    唐玉实在忍不住要笑,因为他觉得这个想法实在很有趣。    
    无忌忽然回过头,看着他,道:“你在笑什么?”    
    唐玉道:“我想起了一个笑话。”    
    无忌道:“什么笑话?”    
    唐玉道:“一个呆子的笑话。”    
    无忌道:“你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唐玉道:“不能!”    
    无忌道:“为什么?”    
    唐玉道:“因为这个笑话太好笑了,上次我说给一个人听的时候,那个人笑得把肚子都笑破了一个大洞,好大好大的一个洞。”    
    无忌也笑了:“真的有人会笑破了肚子?”    
    唐玉道:“只有他这种人才会。”    
    无忌道:“他是哪种人?”    
    唐玉还道:“他也是个呆子。”    
    他又道:“只有呆子才爱听呆子的笑话,也只有呆子才喜欢说呆子的笑话。”    
    唐玉还在笑,无忌却笑不出了。    
    一个呆子,听另外一个呆子说“一个呆子的笑话”。    
    这件事本来就是个笑话。    
    可是,你若仔细想一想,就会觉得这个笑话并不太好笑了。因为这个笑话里不但充满了讽刺,而且还充满了悲哀。    
    一种人类共同的悲哀。    
    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哀。    
    如果你仔细想一想,非但笑不出来,也许连哭都哭不出来。


第二部分送入虎口(3)

    无忌道:“这不是笑话。”    
    唐玉道:“本来就不是。”    
    无忌道:“我还是想听一听你那个笑话。”    
    唐玉道:“好,我说。”    
    他想了想,才说出来。    
    “从前有个呆子,带着个打扮得标标致致的大姑娘,走到大街上,大姑娘忽然跌了一跤,跌了个四脚朝天。”    
    无忌道:“下面呢?”    
    唐玉道:“下面没有了。”    
    无忌道:“这就是你的笑话?”    
    唐玉道:“就是的。”    
    无忌道:“这个笑话不好笑。”    
    唐玉道:“如果你真见一个打扮得标标致致的大姑娘,扭扭捏捏地跟一个呆子走在大街上,呆子没有跌跤,大姑娘却跌了一跤,你会不会觉得好笑?”    
    无忌道:“如果我真的看见了,我也会觉得好笑。”    
    唐玉道:“我的笑话都是这样子的,听起来虽然没什么好笑,可是如果真的有人把这个笑话做出来,那就很好笑了。”    
    他已经开始笑,笑得很愉快:“那时候你的肚子说不定也会被笑出一个洞来的,也许只不过是很小的一个洞。”    
    无忌道:“不管是大洞,还是小洞,总是个洞。”    
    唐玉笑道:“完全正确。”    
    夜。    
    今天下午在路上,和赵无忌那段有关“一个笑话”的谈话,直到现在还是令唐玉觉得很愉快。    
    猫捉住老鼠后定不会马上吞下去的。    
    唐玉有很多地方都很像一只猫。赵无忌现在已经像是只老鼠一样落入了他的掌握,他也不妨把这只老鼠先捉弄个够,然后才吞下去。    
    这才是他最大的乐趣。    
    这是家很不错的客栈,每间客房的门窗都严密合缝,窗纸上也绝没有破洞。    
    隔壁那间房里的赵无忌,已经很久没有声音了,仿佛已睡着。    
    唐玉坐下来,从头上拔下根金钗,再从贴身的小衣袋里拿出个绣花荷包。    
    现在他还是穿着红裙,扮做女装,这两样东西正是每个大姑娘身上都会经常带着的,谁也看不出一点值得怀疑的地方。    
    但是每天晚上,到了夜深人静时,他都要把这两样东西拿出来仔细检查一遍,甚至比守财奴算账时还要谨慎小心。    
    每次他都要先关好门窗,用温水洗手,再用一块干净的白布把手擦干。    
    然后他才会坐到灯下,拔起这根金钗,用两根长而灵巧的手指,捏住钗头,轻轻一转。原来金钗是空心的,里面装满了金粉一样的细砂,正是唐家名震天下的断魂砂,细小如粉末,分量却特别重。    
    暗器的体积越小,越不易躲避,分量越重,越打得远。    
    他用的无疑是唐门暗器中的极品。    
    钗头也是空的,里面装的是一种无色透明的油蜡,见风就干。    
    他只要把钗头捏碎,这种油蜡就会流到他手上,保护他的手。    
    他从来不喜欢像他的兄弟们那样,把暗器装在那种像活招牌一样的革囊里,耀武扬威地挂在身上,就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唐家的子弟。    
    他也不喜欢用那种又厚又笨的鹿皮手套。他认为戴着手套发暗器,就好像戴着手套摸女人一样,非但有欠灵敏,而且无趣已极。这种事他是绝不肯做的。    
    荷包里装着一团线,一包针,两个“吉祥如意”金锞子和一块透明发亮的石头。    
    线是用暹罗乌金炼成的,极细,极韧,不但随时都可以扼断一个人的脖子,而且可以吊得起一个人,如果他万一被困在危崖上,就可以用这团线吊下去,这根线绝不会断。透明的石头,是一种叫做“金刚石”的名贵宝石,据说比最纯的汉玉都珍贵,连最贪心的人都可以买动。    
    有钱能使鬼推磨,到了必要时,也许只有这块石头才能救他的命。    
    可惜识货的人并不多,这种东西的名贵,并不是人人都能看得出的。    
    所以他定还要带上两个金锞子应急。    
    每一件事,每一种情况,每一点细节,他都想得很周到。


第二部分送入虎口(4)

    荷包是缎子做的,正反两面都用发亮的金线和珠片绣了朵牡丹花。    
    花心居然是活动的,随时都可以摘下来。    
    唐玉脸上忽然露出种神秘而得意的微笑,这两朵牡丹的花心,才是他最秘密,最得意的暗器。    
    这种暗器的威力,江湖中非但还没有人亲眼见过,甚至连做梦都想不到。    
    赵无忌纵然能揭穿他的身份,就凭这两枝暗器,他也可以让赵无忌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只不过,不到绝对必要时,他是绝不动用这两枝暗器的。    
    因为直到现在为止,他们还没有完全掌握到制造这种暗器的秘诀。    
    他们在这种暗器上投下的资本,数目已非常惊人,甚至还牺牲了七八位专家的性命,连唐家专门负责制造暗器的第一位好手,都几乎因此惨死。    
    可是直到他离开唐家堡时,这种暗器一共才制造出三十八件,经过检验,保证能够使用的,还不到二十件。    
    根据他们自己的计算,每一件的价值都绝对在千金以上。    
    幸好他们对这种暗器的性能,已渐渐有把握可以控制,制造的技术也在渐渐改进。    
    等到他们能够大量制造这种暗器的时候,大风堂就要被彻底摧毁。    
    他对这一点绝对有信心。    
    现在唐玉已经把每样东西都查过一遍,每样东西都仍然保持完整良好。    
    他认为完全满意之后,他就把烛台上的溶蜡,涂在他右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的指尖上,用这三根手指,从那包绣花针中抽出一根针来。    
    这根针看起来和普通的绣花针也没什么不同,可是连他自己都不敢去碰它。    
    他一定要先用蜡封住皮肤上的毛孔,否则就算皮肤不破,毒气也会从毛孔中渗入,这三根手指非要剁下来不可了。    
    既然做马鞍的那个皮匠并没把一根针留在线脚里,唐玉就决心帮他这个忙。    
    这计划虽然并不十分巧妙,也未必有绝对可以成功的把握,可是这有一点好处——这次就算不成功,赵无忌也绝不会怀疑到他。    
    因为每个人都可以在半夜溜到那马厩里去,把一根毒针插入马鞍上的针眼里,再用蜡把针眼封住。    
    这些事赵无忌的每一个对头都能做得到。他的对头实在不少,他怎么会怀疑到他的朋友?何况,这个朋友还帮过他的忙,替他抓住了一个眼看就要逃走了的对头。    
    唐玉甚至已作了最坏的打算。    
    就算赵无忌怀疑到他,他也有很好的理由反驳!    
    “我们天天在一起,如果我要害你,随时随地都可以找到机会,我为什么要用这法子,这法子又不能算很好。”    
    这理由无论对谁来说,都够好了,唐玉实在想得很周到。    
    每一件事,每一种情况,每一点细节,他都仔细想过,只有一件事,他没有想到。    
    他没有想到居然另外还有一只羊,一定要来送入他的虎口。


第二部分送入虎口(5)

    有了周密的计划之后,做起来就不难了。    
    你走遍天下,所有客栈里的马厩,都绝不会是个防卫森严的地方。    
    赵无忌的马鞍,也像别人的马鞍一样,随随便便地摆在一个角落里。    
    对唐玉这种人来说,做这种事简直比吃白菜还容易。    
    夜已深。    
    “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行路的旅客们,当然早已睡了。    
    唐玉从马厩回来的时候,居然还有闲情来欣赏这四月暮春的夜色。    
    月已将圆,繁星满天,夜色实在很美,他心里居然仿佛有了点诗意。    
    一种和他这个杀人的计划完全格格不入的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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