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会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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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会好吗-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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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制呢,还是一院制就可以了呢?有没有必要两院呢?他这些个文章我都爱读,可是我不知道他是谁,只留个笔名。这是在我年纪轻的时候,年纪只有十几岁的时候,而且在北京中学读书的时候,看报纸、看文章看到这个,我就欣赏这个人,欣赏这个人的议论、文章。

  后来呢,就看见上海有一个叫《民立报》,《民立报》发表的文章也多半是论政的居多,这个文章笔名就写行严。我还是不知道他到底姓什么,可是我看见行严的文章,就想这个人的文章恐怕跟秋桐是一个人,真的姓名我还不知道,我判断他恐怕是一个人。后来呢,在日本梁启超、梁任公出了一个刊物叫《国风报》。《国风报》上偶然登了一篇文章,《国风报》多半都是论政的,偶然登了一篇文章,是讲把西文、西洋学问的名词翻译成中文,翻译、译名的问题,怎么样的译名算是译得好。因为过去严复,严几道先生他就讨论过译名的问题,他有三个标准:一个是要信——言而有信的“信”,单人旁一个言字;一个标准是信,还有一个达,表达出来,第三个还要雅,文雅。严先生论翻译讲究这个,他翻译外国东西要遵守这三个标准,所以他翻译出来外国的东西,都是文言的,都是很文雅的,没有白话。这个问题就叫做译名问题、翻译名词的问题。在《国风报》上看见有一篇文章,是讨论译名、讨论翻译问题,署名叫“名质”——人名的名,物质的质,讨论的问题不是论政,跟我看到的文章不相合,这个“名质”用的人名、笔名,既不是秋桐,也不是行严,而是用一个很新鲜的“名质”两个字,但是我一看,这三个名字实在是一个人,我的判断是这样,后来证明果然是一个人。

  这个时候,他在日本出版一个刊物,叫做《甲寅》,这个时候我给他通信,从书信上有来往,我才清楚他的名字是章士钊。后来到北京,我就很喜欢跟他亲近,很佩服他。可是佩服他之后,我又失望,怎么失望呢?因为这位章老先生,他比我岁数大了很多,他是一个很有才的人,多才,多才嘛他就多欲,欲望多,所以他的生活很腐烂——吃鸦片,赌博,赌钱,嫖妓女,娶姨太,娶妾,一个、两个、三个,我很失望,我很不喜欢。虽然很不喜欢,我还是一直到他90岁的时候我还跟他往来。

  艾:在香港1973年逝世的。

  梁:对了,93岁。

  艾:您看这个也不错,虽然生活上这个样子,一样活到93岁(笑),好像没有影响他的身体。

  梁:好像是那样。

  艾:别人呢,您佩服的就是……

  梁:这是我年轻的时候很佩服的。再一个我佩服的也是姓章,就是章炳麟,章太炎先生。我觉得他的学问好。他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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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力于佛学(1)     

  ……

  梁:我认为他是外行,隔膜的,他比较年轻的时候也算是革命的重要人物,他那个时候是有点批评孔子、反驳孔子,可后来又变了,晚年他又佩服孔子。

  艾:辛亥革命以前,国粹的道理,孔子不要,墨子、荀子还是要,那您对章太炎最佩服的是哪一方面的?

  梁:学问很深造,人品也个性很强,不是一个很随便的人。

  艾:有没有别人了?您讲的……

  梁:两个章。

  艾:后来您到了30年代、40年代、50年代,您佩服的人有没有变?

  梁:如果说那个时候,在中国的名人里头不是有康梁吗?(艾:是。)我是很不喜欢康;我佩服梁任公,喜欢梁任公,刚好跟梁任公也有来往、亲近,并且这个亲近呢是,我嘛比他是后辈啦,小学生啊,他来我家先看我,很虚心,这点我很佩服他。他大我20岁,他从办《新民丛报》那个时候,我就爱读他的文章,后来就跟他认识了。像刚才所说的,民国九年(1920年),他居然一个老前辈,很有名望的,先到我家里来看我,我那时候还没有名,我心里头很佩服他。那么他为什么来看我呢?原来他这个时候注意佛学,人家告诉他,说我讲佛学,所以他来看我。在佛学方面他很虚心,尽管我们是后辈,他很虚心。可惜他给我很多信,我都损失了,没有保留。(指在“文革”中被毁——整理者。)

  艾:您跟他有往来一直到……

  梁:一直到后来,到后来民国十八年(1929年)春他故去了。民国十八年我从广东往北方回来,到的时候他已经故去了,在广东的时候,他还跟我通信。可是我很不喜欢康。

  艾:是。尤其是他提倡儒家为宗教以后,好像您……

  梁:他不是要搞什么孔教会?不过这个问题还小,(艾:这个问题还小?您说他……。)最大的问题是他这个人虚假,很多事他做假。比如他写文章,有倒填年月的事情,后来写的东西,他把它作为多少年以前写的东西。这何必来呢?不老实。

  艾:对,对。我以为可能您对他的《大同书》会有反对的地方吧,有不同意的地方吧?

  梁:他不是有本《大同书》吗?我书架上还有。我觉得这种“大同”的理想,并不高深,不值得去那么样子吹捧。设想远的未来的社会怎么样子怎么样的,可以设想,可以去做一些个想象,也可以把它写出来、说出来,不过应当认为价值不大。应当重视科学,不要做些什么幻想。幻想也可以说嘛,不过不会有很大价值,实事求是的这种研究才是有价值的。他这个人很高傲自大,当然他开头要帮助皇帝维新,开头那个是很了不起,很有创造性,很有创造精神,可后来不行。

  ……

  艾:最后的问题是您最佩服的中国人是谁,章士钊还是……

  梁:两个章,还有一个章太炎。

  艾:假如问您觉得最伟大的中国人是谁,回答会不会有不同?佩服与觉得伟大有分别吗?

  梁:有分别。

  艾:您觉得最伟大的中国人物——无论历史上的人物还是在人世的,是谁?

  梁:我觉得也不是太过去,也不是现在的,恐怕还是毛泽东。

  艾:还是毛泽东?那您……

  梁:毛泽东实在了不起,恐怕历史上都少有,在世界上恐怕都是世界性的伟大人物,不过他晚年就不行了,晚年就糊涂了,有很多的错误。

  艾:那毛泽东最伟大的成就是什么?

  梁:整个儿地创造了共产党,没有毛泽东不能有共产党,没有共产党没有新中国,这个是百分之百的事实,百分之百的事实。不过他这个人到晚年就糊涂了,有很多做错的事情。这个错的事情,失败的事情,在周恩来没有。周恩来是中国从前叫做“完人”——完全的人,你指不出来他的不好的、做错的事情,几乎没有,非常的完全他这个人。不过,很巧地,他是天生的第二把手,天生的给毛泽东做助手的这么一个人。论人可是最好了,周恩来人最好了,最好。

  艾:我也倒是觉得您这个说得很对。

  梁:人人都纪念周,可是对毛,有人就不满意,某一件事情不满意。

  艾:毛主席同中国历史上的人物来比,您觉得他比较像历史上的什么人物?再过100年,100年以后的历史学家研究这个时代的中国历史,他们会不会把毛的角色和过去的什么人的角色来做一个比较?

  梁:中国过去几千年的历史,一般的说法都说汉高、唐太,汉高祖、唐太宗,一般大概都是说这样子。可是(笑)毛看这些人,不那样,好像他看得平常。

  艾:另外一个问题,您最佩服的外国人是谁?就是说您听说有,或是书本里认识的外国人,您觉得最佩服的外国人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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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力于佛学(2)     

  梁:我在哲学思想上最喜欢的,也算是崇拜吧,是法国的柏格森。

  艾:到现在还是,我记得您当年写《东西文化及其哲学》的时候,您也这么说,您说第一次阅读柏格森的著作,觉得是一生中非常愉快的事。所以您还是觉得外国思想家来说……

  梁:当然德国的康德,我也很佩服他的思想上的深刻。

  艾:那么政治界的外国人,您有没有觉得伟大的?

  梁:我就不大清楚了,政治家、军事家,我不大清楚。一般地,常常说出来的伟人,像拿破仑啊,一般地大家所说的,那么我也就随着大家吧,自己没有特别的看法。

  艾:很多人认为您是当代具有独特智慧的人物,您有今日的成就,在您背后支持您的原动力是什么?

  梁:支持我的原动力?好像我还不大明白这个……

  艾:哦。也可以说是动机,也可以说是心理的、精神的寄托,就是说为什么有今天的成就?

  梁:我觉得还是得力于佛,佛学。

  艾:好,这个问题我了解了。

  梁:我愿意把佛跟孔子我再说一下,因为你不是说(笑)我是“last confucian”吗?我想把佛跟孔子的异同说一下。也许我们已经都说过一下,孔子、儒家他总是站在人的立场说话,他说来说去还是归结到人身上。可是佛家,他是超过人说话,他说来说去,归结点也不归结到人身上,归结到超过人的那个地方,所以好像他们是很不同。不过还有同的一面,就是“无我”——没有我——“而救世”,佛家话就是众生,众生的痛苦就是他的痛苦。就中国说吧,儒墨,墨子也是这样子,都是在他生存的这个时候,他总是一生都在为大家奔走。所以表面上没有很大分别,但是我底下就要说一下孔子跟佛的分别。这个分别就是在“我”的问题上,关于“我”的问题,把它讲得最清楚的,分析得最清楚的,是唯识家。佛学的唯识家,是讲八识。八识,前六识,眼、耳、鼻、舌、身,这是五个,加上一个“意”,这个就是前六,前六都是应付外面的,都是工具,都是对外的。运用这个前六识的,是生命,是活的,比如说人吧,活的人啦,这个在唯识家讲,叫做“第七缘第八”。

  艾:其实我应该多在这方面下工夫,研究您的思想的时候,您是研究唯识的,很复杂,您的思想很丰富,佛学方面我没有下多少工夫。

  梁:第七就是“末那识”,第八是“阿赖耶识”,运用这前六识的工具而为之主的,就是这个“第七缘第八”。怎么叫做“第七缘第八呢”?就是这个时候执著一个“有我”,它叫做“我执”。

  艾:“我执”?

  梁:就是这个“执”(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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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望跟着王阳明走(1)     

  梁:两种执,我执,一种叫“分别我执”,“分别执”;一种叫“俱生执”,“俱生我执”。“俱生我执”就是与生俱来的,就是不等到分别就有。“俱生我执”很深,很隐——隐藏的“隐”,“分别我执”就浅。最深的也就是最有力量的我执啊,是我们生命、生活的根本。通常在活动中、生活中,都有一个“分别我执”在那儿活动。可是假定我们睡眠,最好的、最深沉的睡眠,一点梦都没有,大脑完全好像没有活动,睡得很深很深了,那个时候,“分别我执”就不显露了,可是“俱生我执”那还是一点也没有减弱,睡得沉的时候是这样。或者我受伤了,从高处摔下来受伤了,好像死了,虽然没有死,跟死差不多了,那个样子的时候也是“分别我执”没有了,可是“俱生我执”依然还在。所以“俱生我执”是很深的、很隐藏的,不大显露的,可是非常有力量。底下我就要说儒家跟佛家的分别了。佛家是要破执,破我执,我记得我在一张纸上写过一次,写过六个字,“起惑造业受苦”,佛家看都是这样,起惑——惑是迷惑了,糊涂了,不够明白了。惑在哪儿呢?你说的惑是指什么说呢?就是指这个,指“我执”,惑就是指“我执”说。“我执”有一个“分别我执”,还有一个更深隐有力量的“俱生我执”,那么这个时候就要说到佛家与儒家的不同了。佛家是要彻底地破执,彻底。他又说破二执,为什么用“二执”呢?就是一方面有“我执”,还有一面跟“我执”对面的“法执”——“法”就是一切的事物。“我执”是一面,对面还有“法执”,佛家就是要破这二执。破二执有时候又叫“断二取”。那么“二取”是什么呢?——“能取”跟“所取”。“能取”、“所取”就是一个这边,一个那边,佛家的意思,是断二取,没有“能”,没有“所”,“能”“所”是归在一块的,意思是没有取的。这是什么?这个就是佛。这个就是一体了,一体就没有二了。佛家的意思就是说,分别就是错误,就是要恢复到一体,复原到一体,宇宙浑然一体,这个就是佛。普通人以为佛是神啊是什么,那不对。那么,这个不说。再说儒佛的异同。照我的说法,我认为是这样,是哪样呢?儒家啊,孔子不破“俱生执”;破了“俱生执”就没有活动了,生命就坐落在“俱生我执”上,有“俱生我执”才有饮食男女的一切活动。这些活动都有“俱生我执”在那里为主了。那么儒家既然不离开人生,他不像佛家小乘佛法要涅寂静,要出世,儒家并不要那个样子,儒家就是要在人世间活动。儒家就是要像我们这样一个完全真的人,他不要做神,他就是跟我们一样,穿衣吃饭,饮食男女,他就是这样。跟我们还不同了——跟我们有完全相同的一面,饮食男女、生活、休息、睡觉,这是同的一面——不同在哪里呢?他不要这个(“分别我执”——整理者)。“廓然大公”,他就是穿衣吃饭的时候他还是“廓然大公”。八个字,“廓然大公,物来顺应”,这八个字是儒家。尽管他穿衣吃饭,一切活动与我们一样,可是他活动中只是“俱生我执”在那里活动,没有“分别我执”。为什么没有“分别我执”?他“廓然大公,物来顺应”。比如我一个亲爱的人死了,我哭,这个还是廓然大公,还是物来顺应。天气很好,我很高兴、愉快,这就是物来顺应。这个时候都没有我,都没有这个“分别我”,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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