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浮华 第一部玉蝴蝶 by:无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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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浮华 第一部玉蝴蝶 by:无幽-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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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作为惩罚,但如此精致的玉人儿,伤了哪里可都是一件憾事,这思前想后的,一时间倒是难以定夺,所以不如就先欠着好了。下回一同清算便是了。” 

这话说得极温和,柔柔得不见一丝强势,然而夜宴却在不自觉地发抖。他忽然间想起了在黯月楼里最初的几日。 



那孩子闯入自己房间的时候,是个美貌出众的男童。从梳妆的菱花镜里望去,那孩子的眼眉却似曾相识。衣物上的绣工极佳,一看便是出自自己平日穿惯的宫绣坊。那双与自己像极的凤眸里撮着泪,似是有满腹的委屈无处述说。心头怜意横生,然而他没有忘记自己此时是在何地,面对的又是何人。纤指里握着细细的骨梳,一遍遍自发顶滑至发稍。软滑如缎的触感与光泽,叫一旁捧着发饰的侍女一脸艳羡。而此时,褚和正卧在窗前的软榻上看书。自镜里细细观望,发现褚和却只微微抬眼看了那孩子一眼,脸上温柔依旧,只是轻轻地收起了手里的书卷。 

“你是谁?”悦耳的童音带着哽咽。然而却是在质问着夜宴,小小的身体里酝酿着莫名的敌意,“谁让你缠着爹的,狐狸精!” 

“觉儿。”从门前传进的一声惊呼里,那小人竟直直向他冲来,劈手夺过夜宴手里的骨梳狠狠掷到他脸上。额头一阵刺痛。夜宴的手捂住伤处,心中不觉苦涩。自己原来已经沦落到了连孩子都厌恶的地步了。 

“烟容,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儿?”褚和站在他身边,手掂起了他的下巴,目光柔和地审视着他的额头。语气正是如此刻一般的温和柔软,叫人不寒而栗。 

“爷,觉儿还小,不懂事……。” 

“他不懂事,难道你也不懂?”褚和转过脸看着门前的妇人。那妇人的身子在发抖,夜宴有一种感觉,如果不是什么力量在支撑着她的话,她早就瘫软下去了。而那种力量,叫做母爱。 

“回去让秋结好好招呼他,这黯月楼的吟香园不是他够格来的地方。” 

“可秋结是掌管刑罚的,严刑峻法,多少人死在了他的手里……觉儿好歹是您的血脉,怎受得起如此的……!” 

那手支得他怪难受的,夜宴别开脸,无意间瞧见了那妇人猛然抬起的震惊面容。奇怪呀,莫非自己是在哪里见过这女子,怎么眼眉间竟是如此熟悉? 

想到了。这孩子和这妇人的眉眼自是熟悉的,对着菱花镜,他日日可以瞧见。 

“本阁妾室过十,儿女五、六。记得可别善待了他的手,不是每双手拿梳子都好看的。”褚和温柔得说道,语罢握住了他的双手,细细地轻吻。 

好可怕的疯子,竟连自己的骨肉都不放过。夜宴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你抖什么?”褚和问他,唇边抿着一丝诡异的笑容,凭地是温柔如水,如春风拂过。 

夜宴觉得自心底深处涌上了一种恐惧。慌张地转头张望,远远地,一位身披袈裟的僧人正穿过园前的回廊。 

“大师!”只唤得一声,便遭褚和点了哑穴,口不能言,眼睁睁间,瞧者那和尚离去。 

“哦?小宴儿,你还起搬救兵来了。你以为天下有什么能挡住我?瞧你吓的,也罢。今日就放过了你。不过,我倒要瞧着你会拿什么来还。”松了手,无辜地瞧着怀里的妙人儿一跃而下,退了老远警戒地看着自己。褚和轻轻挥袖,拂开了夜宴的穴道,起身而去。他举止优雅,正似一温文公子,就是背影也带着淡淡的阳光气息。 



片刻间,又见一年纪尚小的男孩子自一旁钻了出来,平静地抬眼看他。 

这孩子,夜宴认得。 

褚青雁,小字觉儿,是褚和的第四子。正是当年用骨梳掷破他额头的孩子。听说,因他母亲的眉目极似自己,故见宠于褚和。斯时,她独得专宠,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褚和对他宠爱的女子真是溺爱万分。然而这种得宠的日子很短,不过一年,便再难得见到褚和。知道了自己父亲又寻了新宠,那时的小孩子家还是忿忿不平地来替自己的母亲出气了。那日,夜宴因着于心不忍替他保了手,自此之后,他还做了半年这孩子的先生。 

“苏先生。”青雁唤了一声,眼不自觉地看向父亲背影消失的方向。 

“青雁……!?”苏夜宴靠着身后粗壮的树干,缓和着方才被褚和吓得险些崩溃的情绪。 

青雁回神看向苏夜宴。哑然间,瞧见了那乌黑的凤眸盈着淡淡的烟气,那樱桃唇儿殷红得仿佛上面还滚着春露。雪颊飞红尚带惧,却是一脸妩媚的艳色。 

正是:佳人本倾国,阴寒度里损清华,眉尖一点媚儿色,滚上艳唇香露滑。芳心暗抛凭浪折,狼衔鹰啄犹不知。 



苏夜宴神色渐凝,他注意到了青雁满身的草屑尘土。于是,他料想,方才的事青雁应是看见了不少。 

午后宁静的偏僻禅院里,一大一小的两人凝重地审视着对方,谁也不愿先开口。 

忽然间,一道尖锐的惨叫声破空而来。细细的嗓音,绝望的呼号,很难想象竟能从人的口中而出。远远听得,苏夜宴依稀辨出,那喊叫的人,该是个女子。只有女子才有如此尖利脆断的声音。 

苏夜宴心中暗惊。一种不好的预感顿时笼罩了他。 

然而此时,褚青雁却出人意料地开口了,他的神态很平静,似乎是早预料了一切:“已经晚了。先生,人已去,秘密也许永远就是秘密。” 

他微抬脸,越过夜宴,看向了褚和离去的地方,神色间,流露出了一种浓浓的仰慕之情:“父亲的手段,先生也知道。他要的,总会得到。权势钱财如此,先生也是如此。更何况今日,他不过是要一个人死。” 

这孩童的语气极崇敬,仿佛他说的,不止是自己伟大的父亲,还是自己一生立志追随的人:“先生午夜梦回时想的人,心心念念间想的是青雁的父亲吧。不论先生是不是想着恨他,先生始终无法忘记他。因为他的百转柔情,因为他的温柔相拥。他给予先生的是从来啬于给任何人的温情。我的母亲也不曾得到。青雁从先生的眼睛和神色里看得出来。先生是爱他的,因为恨,所以爱。” 

孩子的语气尖锐了起来,目光里带上了怨恨:“但是我不许!你必须离开他。因为他是我的,是我的!”他蓦然间从自己的衣袖里掏出了把匕首来,使尽全身的力气狠狠扎进了苏夜宴的小腹。一刀一刀,扎得彼此身上溅满了热烫的鲜血。 

“不许,不许……。”褚青雁的眼睛染红,神智已然是陷入了疯狂中,“他是我的父亲,永远是,谁都别想让他离开我和母亲!” 

耳边,那孩子正在哭叫。血是热的,夜宴的眼前有些模糊。他看不清楚眼前的一切,却伸出手来,紧紧地搂住了褚青雁。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渐渐得在冰冷,而他的心在惊跳。 

众醒……吾儿。 

缓缓地,四个已经在他的记忆里隐藏了有很久的字涌现了出来,沉重得,沉重地压在了他的心上。 

骨肉相离,当年他甚至没有见过刚出生的众醒。将一日日的思念深深地埋在自己心底,他试图忘却自己的孩子,然而他办不到。他是父亲,他的确没有尝过母亲怀胎十月的艰辛。可是,他无法忘记,当年得知紫湘怀有身孕时的感动,以及之后近三个月的日日期盼。 

初为人父,他无法抑止自己的想象。他想象孩子的手握住自己手指时的柔嫩有力;他想象自己牵着蹒跚学步的孩子去会见亲友时的骄傲;他甚至想象自己手把手教那孩子读书写字,为人处世。 

但这一切在接到那张逼迫他出嫁的圣旨时,都结束了。 

强忍着痛苦,他要尚不知将有一个孙子的父亲送走了他的妻儿。他是不忍让自己的孩子背负沉重的包袱生活。 

可是他忘记不了那个孩子。那是他多少时日来心心念念盼望着的孩子啊!即使没有相处过一日,但是他爱那个孩子。因此当他面对褚青雁的时候,他是以一种父亲的关爱来教导这孩子的。 

可是现在他真的很害怕。他害怕有一天,当孩子知道自己身世的时候,会对他流露出和青雁此时一般充满着憎恨的神情来。 

半年悉心的教导,尚且无法改变一个孩子内心的憎恨。更何况一个幸福的孩子知道自己原来是遭到舍弃时的愤慨? 

一个被夺走了父亲的孩子,一个不得已离开自己孩子的父亲。他可以成为支撑这孩子的依靠,他可以令这孩子发泄他的怨愤。可是,他满怀的痛楚和恐惧却不知要向谁去诉说、来寻求解脱! 

轻轻抚摸着这孩子的发顶,他姝丽的面容上沾染了淡淡的泪痕。一个孩子,一个可以让他联想到众醒的孩子。但是,这近在眼前的孩子不是众醒,夜宴惨然低笑。因为众醒有着极为宠爱他的父亲,他的父亲是苏济。 

“爱儿……。”倏然间,那轻若游丝软絮的呼声断了响儿,似是噎在了夜宴的喉里。“噗”的一声,一口鲜妍的热血溅了青雁一身。渐渐软了下去,夜宴觉得自己越发得无力。手一松,身子稳稳落进了身后温暖的怀抱里,反教那身后之人给抱了个正着。 

绛紫色的衣袍,带着阳光热晒后的暖香。他知道这人定是祁阳,一个一直站在自己身后的人。然而,他心里清楚,这个男子却永远走进不了自己的内心,因为一见他,自己便会想起那个黑暗的宫廷以及那些腐朽肮脏的士族。颤动的眼睫下,他的眼里流露着恐惧,但是这世上却没有人能明白;他怕极了再次遭到背叛和折辱,可是世人从他的脸上只看见了平静。 

“祁阳,我觉得好疼。”他喃喃说道,迷梦般的眼看向了不远处的舍利塔,瞧着那塔檐下在风里鸣响的铜铃,他微微叹了口气,“真的好疼。” 

他身上泛着一种安全的感觉,很像过去蜷在祁阳怀里寻求保护的感觉,但是一切都已经不同了。祁阳心里疼爱的一直是当初那个天真的孩子。但他不再是当初那个天真的孩子了。瞧着自己修长的手指,怔愣地看着那上面染着鲜红的血。不再是胖胖短小的孩童的手了。他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成长,尽管那成长的过程很痛苦,可是他终究是长大了。他无法再把祁阳当作自己的父亲或兄长,享受他一切的关爱来欺骗自己。 

“你知道,我已不再是当初的苏夜宴了。祁阳,从你的死讯传来的那一刻就不再是了。” 

他试图认真地看着赵泱,眼却疲累得几乎搭上。 

我不干净。 

他感觉到赵泱抱着他的手臂紧紧地勒住了他的肩膀。可是他就要睡着了:“我只是个男宠,任人恣意怜爱,而不再是千城郡王。” 

“我知道……。”他感觉有暖暖的水落在了自己脸上。但是下一刻,那人在狠狠地晃动着他的身体,如在浪尖,始终不肯让他安睡。 

“夜宴,夜宴你听我说,你是你,从没有改变过。哪怕你变得如同恶魔,也依旧在我的心上。” 

然而夜宴并没有回应他,只是脸色变得更加惨白了几分。 

祁阳,不要许下如此的诺言。人是会改变的,谁也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什么。你许下的诺言很美丽,可是我知道这种美丽的短暂,如烟花般绚丽,也如烟花般转瞬即逝。 

静默着,苏夜宴转开了脸去。一头清涧似的流发早已散开,软软地掠过祁阳的臂膀逶迤了一地,绝色姝丽的面容上恍惚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气。 

赵泱震惊地发现,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苏夜宴的身上有了淡淡的死气,生气正像是在日日空耗里衰弱。短短的半日,他究竟遇到了何事?是什么叫他绝望?专注地看着他,而他一双清凉的凤眼也不知道是在看哪里,默默地,倒似是在须臾间把那冰玉式的魂儿也消瘦。 

他想他知道为何当初赵玺一直只将夜宴当作娃娃了。 

玉骨凭风,夜宴的身后若有风翼,虚幻得当真似蝶。小心将他捧在手中,瞧着他在指尖微微扇动着翅膀,无人知晓他何时便会翩然而去。 

那白玉也似的头颅无力地枕在臂膀上,却感觉不到几许的重量。赵泱心中咯噔一下,他突然间意识到,夜宴正在流血,而那失血已然沾染了两人一身。 



雨正在廊外倾泻如注,即将入夏,然而清晨的外间依然是寒冷的。 

双手捧着温热的药碗,秦荻的眉尖有着挥拂不去的愁绪。 

脚步匆匆,却在瞧见那廊下伫立的人儿时,惊撒了手里的药汤。 

白色的里衣外,只松松搭着件薄薄的外衣,那将落未落的模样一瞧就是随意披上的。而那方才清醒了不足一天的人儿却是决不该此时在寒风凛冽的回廊里吹雨的。 

他方要上前阻止,却见那人竟扶着廊间的细柱缓缓弯腰跪倒在了栏杆旁,松脱的衣领上方裸露出了他曲线优美的颈部以及消瘦的肩膀。 

苏觉,这半月前他使尽浑身医术方才险险救回一条性命的男子,此时正小心翼翼地将回廊花盆里被这暴雨冲刷得已然倾斜的兰花扶正,又将那裸露的花根用泥裹了个严实。 



侬身不知何日丧,一身皮骨谁收葬。 

还望君子风流香,他朝送侬魂返乡。 



那瘦弱的身子颤颤巍巍地抱着那盆儿立了起来,终于回身往房里步去,走了不两步,他便停一停,喘上几口气。 

许久,秦荻瞧着那孱弱的人儿缓缓消失在了雕花门后。突然之间,他发现自己的胸口憋得慌。雨下得真的很大,寒气冰冷着他的身体,似乎正渐渐侵入他的心里。猛然间,他瘫倒在地,宽大的衣袖紧紧捂住了冰冷的脸。 

这一场情事,撕碎了人的肉心。从懵懵懂懂的少年一直到年长成熟,尖锐的痛楚一直在折磨着他。他无法怨恨赵泱的专情,竟将他和他的爱情当作棋子任意牺牲,于是他选择恨苏觉,恨那个赵泱非得把他当作棋子的理由。然而直到现在,他方才知道。苏夜宴的黯然神伤已然损了那玉人的魂儿。方才他分明瞧见了笼罩着那孱弱身子的淡淡死气,可是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支撑着那人走出了房门,也许那是绝望。在这场情事里,究竟谁伤得更多些?他不清楚。也许一切都怪不得那从头至尾都未曾故意介入却无辜被卷入的人,可是他恨,赵泱为什么要念念不忘那年少的迷梦?使得他只能将一腔的怨愤都投注到那命运乖僻的人儿身上。 

恨,对,要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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