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20-晚清悲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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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20-晚清悲风-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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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廷式喜形于色,但又问:“这先生真能为我指点迷津么?”    
    “能!能!我给你写个信,一开春你就去吧。”徐灏先生取出笔,揭开书案上那块雕着龙凤的大砚……    
    四    
    同治十一年一开春,十七岁的文廷式负笈来到广州。    
    广州城,既是诱人之地,又是辛酸之地。四十年前蒙受的耻辱,文廷式早从父辈的嘴里听说过。英国人将印度鸦片几千箱几万箱地往中国倾销,既毒害国人,还鲸吞大量白银。听说,一年流出的银子就达一亿数千万两之多!湖广总督林则徐在虎门一把火烧了两万多箱鸦片,可说是得天下民心之壮举。可英国人却以坚船利炮恶毒报复,重兵侵入我国,一纸《南京条约》赔了两千万两银子,还割让了香港。    
    这还不算,十几年后,英国又同法国狼狈为奸,借“亚罗号”事件和法国传教士被杀为借口,攻陷了广州,接着又攻陷大沽和天津,并打入京城,一把火烧了圆明园,极尽烧杀掳掠之恶行,野蛮之至,令人发指。朝廷和他们签了《天津条约》,和《北京条约》,把个大好江山,拱手送给洋人。    
    中国实在太弱,弱得可以被人随意凌辱,弱得谁都可以从你的身上踩过去。广州街头,那些个黄头发蓝眼珠的英国人、法国人,以十足的优越感在中国人面前晃来晃去,以炫耀自己的胜利,这让文廷式感到心里很不舒服。    
    不远处传来一阵笑声,接着是一阵“叽里呱啦”的洋话。    
    文廷式转头看去,见几个英国男女从前面走过来,目空一切。几个乞丐迎上去,伸出一双脏兮兮的手。洋人们露出厌恶的表情,一个衣着时髦的洋妞用手帕捂着鼻子,躲着走开,嘴里嘟咙了一句话,文廷式完全听得懂这个词:    
    “讨厌!”    
    他们从文廷式身边走过,一副不屑的眼神。这种眼神含着对中国人的轻蔑,显示着他们的高贵和傲慢,似乎他们才是世界上最优秀的种族。文廷式满腔怒火就要迸发出来,但他还是忍住了,只是用愤怒的眼睛直瞪着他们。    
    趾高气扬的洋人们消失在远处人流中,而这个令人痛楚的情景,却深深刺痛了少年文廷式的心。以后,他只要想起这个情景心里就难受。几千年煌煌文明,曾经以“天朝上国”自居的中国,如今这自尊和尊严都到哪里去了?    
    文廷式心中不平,去往学海堂的路上,心中如波涛涌动,难以平静。似乎一种救国之大任就要落在自己的身上。他发誓要好好研读经世致用之学,以磨砺手中长剑。只是担心这位兰甫先生不知能不能为他指出一条救世之路。    
    他大步如飞来到学海堂。    
    刚一跨进院门,见大堂墙上,八个大字苍劲有力:    
    行己有耻,    
    博学于文    
    文廷式心头一热。此时在他看来,一个“耻”字有着多重意义。国人自觉有耻,才能发愤图强,士人自觉有耻,才能博学济世,知耻则能进步,知耻则能雪耻啊!    
    文廷式将徐灏先生的亲笔信递到陈兰甫手上,发现眼前这位先生果然气度不凡,一双充满智慧而又并不张扬的眼睛,似乎可以穿透心灵。    
    透过从水烟壶的壶嘴中飘出的烟雾,兰甫先生用审视的眼光把文廷式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他试图透过眼前这个有些英英武侠之气的学子身上,发现一些什么。他审视了文廷式好一阵子,然后突然发问:“学子读书,何为?”    
    文廷式想了想,简约回答:“明事。”     
    “好!‘明事’二字,涵盖万千!” 显然,兰甫先生对他的回答十分满意。    
    文廷式被允许在学海堂就学。    
    学海堂是一座由著名学者阮元督创设的学校。开设十三经、四史、文选、杜诗、韩文、朱子书等专修课程,每人专攻一书,进行句读、抄录、评校、著述等研究。学海堂同时设学长多人,负责指导诸生研究。道光二十年十月,陈兰甫被聘为学海堂的学长。当文廷式入读这个学堂的时候,它已办了二十多年,培养出不少高材生,被称为“东塾学派”。


《晚清悲风》第一部分第二章  空斋(5)

    文廷式来到这里不久,就显现出不同凡响的品质。人说“读书百遍而义自现”,他则不然,读经读史,一目十行,过目成诵,并非囫囵吞枣,学长问他问题,他均能回答得尽善尽美,让所有同窗惊讶不已。    
    学堂为鼓励学生读书,设有奖金,名为“膏火”。每月出题若干,应考获一等一名者,可获奖金五十元,其余以次递减,最下者亦可得数元。文廷式出类拔萃,季课大考,四季皆第一。自有学堂以来,只有文廷式拿到过这笔一等奖金。(十多年后,还有一人拿到过这个奖金,这就是梁启超。)这笔“膏火费”帮了他很大的忙,他用这钱买了很多过去想买却没钱买的书。    
    在越秀山西边,还有一座书院,名叫“菊坡精舍”,是同治六年间广东官运使方子箴将“长春仙馆”改建而成。建成后,要陈兰甫担任该院的山长。但陈兰甫是个不喜出头露面的文人,再三推辞,最后还是无法推托,只好接受了这个职位。既然身为精舍山长,陈兰甫就做得十足认真,他教人以笃行立品为本,并以经、史及汉、魏、六朝、唐、宋诗文教士。学海堂的高才生都拜倒在他的门下,成为“菊坡精舍“的弟子。陈兰甫还办了一个刊物,名曰《菊坡精舍集》,选的都是他的门生之作,别的一律不选。这时,刚入学不久的文廷式还未能成为东塾先生的弟子。    
    “芸阁兄,你的文章不俗,何不一试?”说这话的是同窗好友、广西贺县的于式枚。    
    这于式枚也是书院的高才生,已入兰甫先生门下。他博闻强记,文章做得绝好,是个很用功的人。听说他生而隐宫,精力绝人,常常夜倚枕坐如枯僧。他长于文笔,却拙于言词,但一旦动起真情来,也能语惊四座。虽然文廷式个性放荡,于式枚少言寡语,但二人相互倾慕其才,成了挚友。    
    文廷式也知道,来学海堂读书还远远不够,只有真正拜在兰甫先生门下才是高境界。文廷式此行的目的,就是要拜这位广东大儒为师。他果然初试笔锋,一篇文章一挥而就。    
    “学生愿以文章敲先生门!”这天,当满头白发、飘着山羊胡子的兰甫先生刚踏进大门,文廷式见面就抛出了这句话。    
    兰甫先生收了他的文章,回家一读,果然奇文!心想这个身材魁悟,近乎武士的学生,却文笔俊秀,立论新颖,在他菊坡精舍的门生中并不多见!    
    但兰甫先生还未喜形于色,他还要再看看。    
    文廷式一发不可收,他思如潮涌,文章一篇接着一篇。可几天过后,兰甫先生仍是不动声色,让个文廷式一头雾水。    
    终于有一天,兰甫先生来到文廷式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说:“明天来菊坡精舍吧。”    
    文廷式心中一喜,他知道,先生终于动心了!    
    五    
    第二天,文廷式着了干干净净的长衫,定了定还有些激动的心,跨进了菊坡精舍那圆形的大门。    
    厅内,满壁悬挂着的均是字画,无疑都是兰甫先生日前所作。悬挂不为别的,只是让自己好随时琢磨,看看有无败笔处。兰甫先生这时一只手握着酒杯,一只手正挥毫写字。听见有人进来,也不抬头,也不理会,一味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    
    在粤中,陈兰甫的书画名气很大,后因维新变法而声名大震的康有为,学书法就曾经师从于他。康有为经陈兰甫指点,学欧阳通的《道因法师碑》,并取《圭峰》、《虞恭公》、《玄秘塔》、《颜家庙》临之,使他不但书法大进,书法理论也日臻成熟。    
    文廷式走到兰甫先生案前,见他正在书写的乃是孟子的一段话:“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     
    陈兰甫一生最为推崇的是孟子,而最喜欢读的也是《孟子》。他想,所谓“性善者,人性皆有善”,这是荀子等辈未能说及的。孟子说“圣人之性纯乎善,常人之性皆有善,恶人之性仍有善,而不纯乎恶。”也就说明了一个道理:恶人也曾有善的地方,只是善被他们慢慢丢弃了。     
    陈兰甫先生笔墨仍在行云流水,似有柳公权严谨之风,更有怀素、张旭洒脱之气。写毕,大毫一搁,展纸观看。文廷式正要开口赞叹,不想,陈兰甫却叹息一声:    
    “善者,求则得之,舍则失之啊!”    
    见陈兰甫坐了下来,文廷式便问:“先生对孟轲的“善”字一义,颇有见地,学生想问,孟子主性善,而非纯乎善,这是何义?”    
    陈兰甫说:“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恻隐之心,乃仁之端;羞恶之心,乃义之端;辞让之心,乃礼之端;是非之心,乃智之端。人有此四端,就如同有了四体,足以保四海;如没有,则不足以事父母。”


《晚清悲风》第一部分第二章  空斋(6)

    说到这里,兰甫先生喝了口茶,又慢慢道来:“其实,孟子在承认仁义礼智之心外,认为人还有其它生而就有的欲望。如好色,人之所欲;富,人之所欲;贵,也是人之所欲。人们就在这些欲望里苦苦挣扎,以至善多的人也没变得善少了,你可知,孟子是把恶归罪于后天的。”    
    “依先生所说,我们后天的修身养性,就显得犹为重要了?”文廷式问。    
    “正是此理,能想到这一点,孺子可教啊!”看着文廷式,陈兰甫两眼里透出希望的光。他放下手中的紫砂壶,起身说:“来我的‘无咎室’吧。”    
    文廷式心中一喜,他知道,在众多的学子中,能够进“无咎室”的人,除了于式枚,也就只有他了。也就是说,被兰甫先生邀请进入他的“无咎室”的人,就算正式纳入门生弟子之列了。    
    “无咎室”就在菊坡精舍的东边,听说,这是兰甫先生静心读《易经》的地方,也是他静思人生真谛之所,他与他的得意门生在此谈经论道。对于这个神秘的所在,文廷式心仪已久。    
    随兰甫先生来到“无咎室”,只闻一阵淡淡檀香拂面而来,顿觉心旷神怡。“无咎室”里,除了书多,倒也没有什么特别。先生的桌前,有一把兰花瓷酒壶,酒壶旁边,有一本手抄的本子,黄皮封面上用行楷写着“东塾读书记”五个字。    
    早就听说先生日积月累,有一本笔记,咸丰八年着手撰写,全书荟萃毕生读书心得,可谓破汉、宋门户之见,集晚清学术之大成,其中都是精妙的感悟。如今,大著就是眼前,他的心只觉快要跳出来。    
    文廷式也顾不得多想,拿起手抄本一页页翻过去。只见全书都是由短文段子组成,其中有几段着实精彩,且与读书有关:    
    空斋萧然,一点灯,一杯酒,一卷书,窗外有微月在云际。家人皆睡,独衰翁与古人相对耳。此时必心光耿耿,自叹自惜,及此形骸,独在人间。读几篇书,有益于己;看几篇书,以有益于人而已。今之人且勿与谈也。    
             
    每读书至夜半,饮酒下之,而冷灯,昏心光然,上下千年,无人可谈。乃叹曰:可谈者,惟酒意耳。    
             
    深夜自囚,天只使我读书,置之于穷之境。书卷不得多,朋友不得多,甚至儿子稍知读书、识道理者,亦夭折之!买书之地焚烧之,买书之钱匮乏之,呜呼!穷哉!然安知非造物玉成之乎?君子不怨天,不尤人。抱几卷书,招一二人,其寻绝学,力追古人可也。    
    八月十六日夜五更,起步庭中,月白如雪,盆荷飐风,萧飒有声。喟然长叹,人间大有清境,惜昏睡不知耳。每读书至夜半以后,人静灯残,超然默契于二千载之上。    
        ……    
    这是兰甫先生与心灵的对话。穷迫之下的顽强,寂寞之中的充实,力追古人的超凡脱俗的境界,简直让文廷式敬佩得五体投地。看过这些短文段子,文廷式不禁生出一串问题:    
    “兰甫先生,我想问你:你说及此形骸,独在人间,先生是觉孤独么?上下千年,无人可谈,是找不到知音么?其寻绝学,力追古人,是今人均不可靠么?还有,超然默契于二千载之上,是要通过读书与古人心灵相通,与汉、宋、明的儒学相通么?……”    
    兰甫先生默然一笑,说:“身觉孤独,就会有思想;没找到知音,并非没有知音;力追古人,那是因为他们已经是古人;超然默契,那是希望能从书中找到几千年前历史的微言大义,你说对不对?”    
    文廷式正在深思,陈兰甫又说:“今天你第一次来在我的书斋,本应是我问你,怎么倒成了你问我了?”    
    “那就请先生问吧。”一番话后,文廷式在陈兰甫面前,已经显得放松多了。    
    “记得那天你刚入学堂,我问你读书何为,你答曰‘明事’,可明事则有千百种,今天我倒想问问你,你是想明为人之道,还是明人生之理,仰或是明家国之事?或者更小些,只是求作文读书之道,科举仕达之路?”兰甫先生问。    
    “明为人之道,或人生之理,是读书之本,求作文读书之道和科举通达之路乃是读书自然结果。只有明家国之事以求救世之方,才是读书最终之旨。只是请问先生,书有万千种,该如何去读?”    
     “明为人之道,有儒家经典,明人生之理有道、佛文章,明家国之事,则要纵横博览、通史明今。”兰甫先生说。    
    文廷式欣然点头。


《晚清悲风》第一部分第二章  空斋(7)

    陈兰甫为文廷式的大志所动,他所接触的很多青年,一心只为读书做官,何曾为天下计。文廷式的宏大志向和坦荡胸襟,倒让他想起自己年轻时的那份激情,于是引发出一番感慨:    
    “这几十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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