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在别处 作者:有令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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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在别处 作者:有令峻- 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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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儿让小吕把车开进湾岔乡驻地,路过她曾当过营业员的供销社的门前,见那商店上方挂了许多五颜六色的化肥、农药、农膜的广告,门口也摆了不少农具、百货商品。看来这些店都承包租赁给个人了。玉儿让停下车,买了三把香、三刀黄纸。车子在乡中心路上又开了不多远,忽见路左侧有一座新盖的老地主庭院式的建筑,鱼脊飞檐,青瓦青砖,挂着“耕读人家”黑底金字横匾的门楼,高高的青石台阶。紧闭的黑大门上镶着金黄色的铜环。大门两边各立了一尊龇牙咧嘴、威风八面的石狮子,显然也是新打制的。玉儿就想,不知谁家这么有钱,盖了这么一处出土文物式的豪宅。 
        
        车子拐到村西头,在一个破败的院门前停了下来。这儿是凤子的家。奇怪的是门上拴了一把生了锈的大锁。从不高的墙头上往里看去,院子里长满了杂草,最高的灰灰菜扫帚菜有一米多高。咦,这是怎么回事?玉儿问了邻居的老太太,老太太说:“凤子的爹7月份死了。凤子的哥大柱在地区干建筑队,平时不回来。活很累很苦,包工头还好几个月不给工资。上个月,砸伤了脚,回来只养了七八天,没好利索,又一瘸一拐地去了。凤子的妹妹二凤,嗨,打去年就去了桃林县,在一个饭店当服务员呢。说是挣下钱,给她哥娶媳妇。”老太太左右看看,压低了声儿,“啥服务员呀!就是当小姐卖那个!” 
        
        玉儿的心一下沉重起来。本来,她是准备给凤子的爹留下500块钱的。就问:“大娘,你知道二凤的地址吗?”   
        老太太摇了摇头,又怔怔地看看玉儿,问:“你是凤子的啥人?”玉儿说:“大娘,我是她中学的同学呀!以前,我来过好多回呢。”老太太又半信半疑地瞅瞅她,去屋里拿来了一张纸片。玉儿接过来一看,上边写着“桃花运酒家”和地址、电话号码。就抄在了一个小本子上,把纸片又还给了老太太。 
        
        车子从村后驶过,玉儿先看到了乡卫生院。自己那天挨了打,在那里请一个圆脸女大夫换过药。又看到了一座新建的小庙,有几个老太太跪在门前烧纸烧香磕头。想这大概就是秀娟说的送子娘娘庙了。 
        
        车子停在了三中的大院门口,玉儿下车走了进去。院内静悄悄的。只见垂柳的枝条在风中微微摆动,墙头上的爬山虎藤蔓比往年更加繁茂。花坛里,白的、黄的、红的月季花艳艳地开放着。旧地重游,更使她增添了一种深深的眷恋之情。她先到了语文组。办公室里一个小伙子一个姑娘,可能是近几年分来的教师,玉儿不认识。就问:“请问老师,罗老师在吗?我是他的学生。”那个年轻的女教师说:“罗老师身体不太好,还上课。但平时不坐班了,下了课就回家去休息。” 
        
        辞别两位青年教师,玉儿去学校后院的教职工宿舍平房。拐过紫荆树掩映的小路,一眼就瞅见黑黑瘦瘦的罗老师戴着花镜坐在门口的一把旧竹椅上批改学生的作业。头上是一个瓜架,垂下来十几条丝瓜、吊瓜,还有几个黄灿灿的花盆南瓜。一只大黄猫乖乖地蜷伏在他的脚下。        
        玉儿走到罗老师身边,他才发觉,侧过脸,看了一眼,还以为是找邻居的女子,又去批改作业。   
        玉儿叫了声:“罗老师!”   
        罗老师定睛看了看,才惊喜地叫起来:“哟,哎哟!是苗玉呀!嗨嗨!你怎么来了!快坐!坐!”又忙着去屋里沏茶。   
        玉儿看看屋里,问:“师母出去了?”   
        罗老师摇摇头,脸上显出凄楚的神情来:“唉,她没福气。”又踏踏脚下的土地,“走啦!刚一个多月。”   
        玉儿大吃一惊。   
        罗老师又说:“穷困潦倒,积劳成疾。本来她是没啥病的,年轻的时候,比我身体还好。可那些年,又要种地,又要养活两个孩子,又要照顾我母亲。这不,到了五十多岁,户口也转出来了,孩子也大了,老娘也走了。可她的油也熬干了。” 
        
        玉儿站起来,进了屋。室内依然是几件农村带出来的旧桌椅。床是用两条长凳子架了块铺板,上边摆着旧被子,挂了个洗得像鱼网似的旧蚊帐。跟八年前玉儿离校时没多大变化。只多了一台黑白电视机。 
        
        玉儿流着泪,在罗师母的遗像前跪下去,磕了三个头。   
        那遗像还是请人画的。罗师母生前连张单独的照片都没留下。   
        罗老师立在玉儿身旁,一句话也没说。   
        师生俩在屋门口瓜架下又说了一阵子话,玉儿把给罗老师买的夹克上衣取出来,罗老师连连推辞,说玉儿不该破费。当教师近30年养成的师德,即使再困难,也不收学生的礼物。玉儿恳求说:“专门给您带来的。我带回去,别人也没法穿。您就破破例,收下吧。”又想给老师留下几百块钱,想罗老师是坚决不会收的,说不定还会生了气,发了火,就想以后给寄点儿药或补养品来吧。 
        
        罗老师把玉儿送到学校门口。玉儿上了车,出去了五六十米,回头看,老师那瘦削的身影还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   
        车子一直往北开,过了一座水泥桥,桥下水波荡漾,岸边泊了一只水泥船,船上没有人。河滩上是高高的密密的芦苇,叶子都已变黄,苇梢上挑着一团团白色的芦穗,如覆了一层白雪,在风中不住地起伏。 
        
        又走了一段路,来到一座小桥旁,玉儿让吕小欣停了车,自己拎个尼龙兜,沿着河边的一条小路,朝前走去。走了200多米,远远就看见了河边崖头上那个不大高的土堆。坟上长满了青草和打碗花的绿色秧蔓,盛开着一朵朵苦菜蒲公英的小黄花,野菊米布袋的小蓝花。玉儿朝土堆深深地鞠了一躬,蹲下身子,先用打火机点燃了黄纸,再在火上点燃了那三把香,插在土里。又取出一叠报纸、几本杂志、一本《牛虻》、一本《中国当代优秀散文选》,在坟前烧着。说:“凤子姐,妹妹又看你来了。你死得太亏了。你不该去跳那个苦水河。人再难,怎么不能活下去呢?咬咬牙,坚持着,活下来,慢慢地就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了。妹子经历了这么个事儿,算是解放了。可妹子忘不了你,忘不了咱们一块儿上高中的那两年多……”玉儿呜呜地哭了起来。越哭声音越大,最后放声大哭。哭声在河边、田野上传得老远老远。 
        
        车子一直向北,过了一个村又一个村。穿过一片高高的玉米地青纱帐,进了一片柳林。林中的池塘里和塘边上,有不少悠闲的白鹅和花鸭在游水或啄理羽翅。塘中的荷叶有的已经枯萎,有的依然碧绿茂盛。几头老黄牛在草地上啃草,一只挺水灵的小牛犊跑来跑去地撒欢儿。见轿车驶来,小牛犊先是惊奇地跑了过来,瞪大了眼睛瞅着这个黑色的怪物,之后又惊慌地窜回了母牛身旁。车子在村南头的一个小院门前停下。玉儿下了车,就朝院里走去。一条大黄狗发现了这个不速之客,刚汪汪叫了两声,就认出了是自家人,跑过来冲着玉儿摇着尾巴撒欢儿。玉儿迫不及待地朝那几间低矮的北屋走去,正迎着娘从屋里走出来。玉儿叫了一声:“娘!”扑上去双膝跪下,紧紧地抱住了母亲的双腿,肩膀抽动着哭了。 
        
        娘也落了泪。还像对待小时候的玉儿一样,拍拍她的脑袋:“好了好了!妮儿,快起来!起来!哭啥?娘又没死!”   
        “娘!闺女不孝,闺女对不起你,娘,你打我吧,骂我吧……”   
        “好了好了!快起来,起来!看看,这么好的衣裳,都弄脏了!起来!”   
        玉儿这才起来了。这时,听得狗在门口一个劲儿地狂叫。玉儿才想起吕小欣,忙跑到门口,见大黄狗冲着轿车又扑又咬,扒得车门的玻璃上净是狗爪的土印子。吓得吕小欣不敢下来。玉儿喝了一声,把大黄狗撵开,让吕小欣下了车,在前边走。吕小欣仍然余悸未消,边走边往后看,生怕大黄狗扑上来咬她。大黄狗见玉儿护着吕小欣,就不扑不咬了,乖乖地摇着尾巴跟在了后边。 
        
        跟娘说了一会儿话,玉儿看看院中垂满米黄色香梨的那棵大梨树,问:“俺爹呢?”   
        娘说:“到梨园去了,今年香梨大丰收,正忙着收梨哩!”       
        玉儿说:“娘,你给我找件旧衣裳换上,我去看看爹。”   
        娘说:“这身就行,换啥。”   
        玉儿说:“这一身太扎眼了,乡亲们该骂我了。”说着,把手表也取了下来,放在方桌上。   
        这时,却听院门口有人叫了一声:“俺丫头来了吗?梨核说有辆黑轿子开到俺家门口了……是俺丫头回来了吗?”   
        玉儿说了声:“俺爹……”忙迎了出去,叫了声,“爹!”就哭起来了。   
        爹忙说:“哭啥?哭啥?回来了是个高兴事呀!别哭!别哭!看爹刚摘下来的香梨,尝尝尝尝,比你们大城市的香蕉橘子好吃多啦!”   
        玉儿娘忙接了玉儿爹胳膊上挎的篮子,找个搪瓷盆儿,到门口压水井上去压水洗梨。吕小欣第一次见到压水井,很是新奇,就上前接过玉儿娘手中的压杆压水,帮着洗梨。 
        
        玉儿跟父母说了一阵子话,把给爹娘买的衣服拿出来,让试穿。爹娘高兴得合不拢嘴。玉儿爹说:“我整天土里来土里去的,穿这么好的衣裳,白瞎了!”玉儿娘也说:“我打出嫁,还没穿过这么好的衣裳哩!”玉儿又取出一个信封放到娘手里,说,“娘,这是1000块钱,您收好了。”玉儿娘说:“给俺这么多干啥?用不着呀!孩子在外边干了啥工作?挣这么多钱?”玉儿说:“准备开个商店,以后挣的还多。等我买上房子,就把您老两口接了去,这个家就不要了。”玉儿爹笑了起来,说:“接了去,保证也住不上三天。人们都说,金窝银窝,不如个草窝哩!” 
        
        玉儿让吕小欣吃梨。吕小欣拿起一只咬了一口,又脆又甜,清香异常,就说:“这么好吃呀!”玉儿爹笑了,说:“闺女,这梨,清朝的工夫还给皇帝送过哩,又叫贡梨。” 
        
        玉儿和吕小欣又去车上拎下来几个装着香烟、茶叶、点心、糖块、酒的塑料兜。见天还早,就给吕小欣带上一篮子香梨,让她开车回县政府招待所去住下,明天早上8点多来接。她跟娘说,去看看草根,就换了双网球鞋,带上给草根孩子买的衣服,骑上那辆还是上高中时骑的自行车,出了门。 
        
        她没有直接去草根家,而是先出了村,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土路往前骑。这条路,玉儿骑着车子跑了五年多。从初一到高三。路边的一草一木都是那么的熟悉。当她来到苦水河边时,一片雪白的草地映入视野,竟是茂密的雪绒草!草地在风中起伏着银色的波浪,映着日光和水光。玉儿一时惊呆了,禁不住泪流满面。她想起,曾在这草地里和草根一帮子小伙伴追一只褐色的小野兔,捉过蚂蚱和蝈蝈;曾在河边玩过水,捉过小鱼、小虾,把一捧捧黑色的蝌蚪放进围起来的水洼子里;曾用柳枝拧出一只只柳哨,吹得呜呜嘟嘟作响;还曾在这里和草根一起谈论将来大学毕了业干啥。 
        
        从村子后边进了梨花寨,玉儿先去了村东北角的小学,见那四间土屋教室的门窗上连块玻璃都没有、钉上的塑料布也大都破了,在风中瑟瑟抖动。学校里没有人,静悄悄的。想想,是学生已放了学。走近教室,从窗口往里看,还是那几十张破桌子、破凳子,她20年前就用过。转回身,见土坯垒的院墙也只剩下了半截,连个院门也没有。 
        
        出了小学,玉儿左右看看没人注意,就去了村后的草根家。院子里一个男孩光着腚,撅着个小鸡鸡,黑黑的身上全是泥土,手里拿着一辆破破烂烂的玩具汽车。草根媳妇上身穿件脏兮兮的套头汗衫,鼓着一对硕大的乳峰,忙活着堆院里的玉米秸。西敞棚下还拴了一头健壮的黑毛驴。 
        
        玉儿的到来,令草根媳妇大为惊讶,抱着玉米秸,怔怔地瞅着她,说不出话。玉儿忙说:“嫂子,我叫玉儿,是前边苗家的……”   
        草根媳妇这才反应过来,忙说:“知道了,知道了!是玉儿妹妹,听草根说过,我叫他去,他在梨园里哩!不远。”   
        草根媳妇披上件花褂子,边系扣子,边跑出门去。玉儿想拿衣服给男孩穿穿试试,看孩子身上那么脏,没法试。就去压水井上打了盆水,给孩子洗了手,洗了脸,取出糖果和旺旺点心给他。男孩从来也没吃过这么高级的食物,一个劲儿地往嘴里塞,被噎得打起嗝儿来。玉儿打开一筒雪碧,喂他喝了两口,笑道:“慢点儿!慢点儿!又不是没有了。”又问男孩,“你叫啥名?”男孩怯生生地望望她,说:“安安。”玉儿笑起来:“噢,安安静静,平平安安,名字不错。”又从车子上的塑料兜里拿出玩具警车,说,“叫姑,叫了,才给哩!”安安立刻叫了一声:“姑!” 
        
        这时,听得身后有人叫道:“哎呀,老同学来了!真是稀客呀!”   
        玉儿回过头,见草根光着黝黑的脊背,裤腿挽得高高的匆匆进了院。草根有些局促不安地对媳妇说:“快拿我的褂子来!”又对玉儿说,“当庄户泥腿子老杆子,就不在乎了!不礼貌了!” 
        
        玉儿说:“没啥,没啥!”        
        草根媳妇还是拿了件衬衣来,递给草根。玉儿说:“甭穿了!没事呀!我又不是大姑娘了!”   
        草根笑道:“在你这一身打扮跟前,俺都跟要饭的一样了。”   
        玉儿想,幸亏没穿太好的衣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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