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46-将军决战岂止在战场:国民党将领改造纪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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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46-将军决战岂止在战场:国民党将领改造纪实-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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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邱行湘知道,共产党是严禁烟毒的。万不想在共产党的黄埔村里,还有这么一桩为禁而纵的趣事。他不愿意赞美共产党,却愿意赞美共产党做的这桩好事。尤其是他看见杨明轩腰上挂着的那只玉蝉(刘月亭、杨明轩,作为孙殿英手下的师长,都领到孙殿英盗掘东陵的赏物。他们身上各有一件小玩意。杨明轩的是一只黛色的玉蝉,造型逼真,令人爱不释手。杨明轩更是不分昼夜,时时将玉蝉挂在腰上)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时,他在心里说,解放军虽不算正义之师,训练班可谓仁义之地呵。


《将军决战岂止在战场》第一部分第二章 黄埔村中(5)

    这天,邱行湘生平第一次劳动。    
    训练班对犯人的劳动,是具有强制性的。他在以下意义上,对劳动并不感到被动:他感到他精神上的负荷重了些,而体力上的消耗几乎等于零。他希望来个负担的转移,把心上的重量移一半到肩上来,以求得自身的平衡。李主任递给他一把锥子,叫他纳鞋底,他却去保管室领了一根扁担。他认为挑担子只需要力气,而他有的是力气;纳鞋底需要伤脑筋,而他再不愿意伤脑筋了。    
    黄埔村口东侧,是漳河训练班的劳动基地。初春时分,几十亩肥沃的土地上,麦苗墨绿,菜花金黄。仿佛大自然着意扮作妙龄女郎,吸引一切男性去追求生活。    
    邱行湘参加挑粪,为麦苗追肥。他挑起八十来斤的担子,开始起步了。作为军人,他在夜间也能笔直朝前走,可是一旦肩上挂着两个小小的木桶,他就形同醉汉了。身边走过李主任,邱行湘不愿意抬头,只听见他的扁担在肩上一嘎一嘎地打着拍子,他的布鞋在地下一嚓一嚓地合着节拍,百斤重的担子使他走得愈发悠然自得了。邱行湘望着人们一个个擦肩而去,心里好生恼火。他诅咒他那根扁担比面杖还会滚动,在他军人特有的平肩上,居然放不稳。好在他胳膊粗大,肩不中用手中用,他索性任其扁担从肩头滑到背上,一手拧一桶,咬着牙齿把粪送到麦地。蒋铁雄给他开玩笑说,他这是在“横枪跃马走天涯”,他却鼓起眼睛,对他的同乡发牢骚说,北方的扁担做得太长太圆,根本没有溧阳的扁担好使。    
    来回几趟,手上的力气使完了,他不得不重新把扁担放在肩上,伸手将扁担按住。这下他又陷入新的苦恼:那粪桶不是前重就是后沉,走在二尺高的土埂上,那身子不是东倒就是西歪,腰被扭得酸痛作胀。莫看他已满四十岁了,肩上的皮肤却白如凝脂,嫩如豆腐(其实他的手先前也是如同柔荑一般,只不过摸了半辈子的枪,磨出一手老茧)。扁担一磨,那肩头刚开始发红,便已经破皮了。汗水渗进肉里,扁担又不敢丢开,他只觉得有千根钢针,一齐朝他心里钻,痛得冷汗跟着热汗流了。    
    邱行湘本是为着打发光阴来到黄埔村口的,现在他手搭凉棚,朝天望去,却发现太阳没有往日肯动。就在精神的、体力的压力将本来就不高的邱行湘压得更矮的时候,一个从未有过的意识的形体产生并长高了——他不是从口里而是从心里吟出了“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古句。他是一个极端的利己主义者,但这于他的新的意识的启蒙,似乎并无害处。他珍惜他的一切,自然包括他身上流下的汗水。现在,当他的汗水滴到麦苗上时,他发誓要尝尝由这几根麦苗尔后长出的麦穗所做成的馒头,究竟是什么味道。在这以后,如果说他感到每日三餐的小米、高粱,并不比他过去的中餐、西餐难吃,除了环境所迫以外,不能说与他今日的汗水无关。    
    劳动是第一课。休息时,李主任单独给他上了第二课——一个以后才编入课本的故事。    
    解放军中央警卫连有一个小八路,当兵时只有十二岁。有天劳动时,这个小八路坚决不参加。他的道理是:当兵为吃粮,要劳动,出来当兵干什么!连长说,你不劳动也行,跟我到那边玩玩去。走到那边,小八路看见一个老同志在劳动。连长问小八路,你认识他吗?小八路走近一看,是朱总司令。他惊奇了,忙问朱总司令为什么要劳动。总司令笑着说,共产党的军队不能增加老百姓的负担,吃粮吃自己的粮。共产党的军队不为老百姓着想,又何必打仗呢?小八路听了很受感动,二话没说,跑回去劳动了。    
    这在现在有人几乎认为是过时的故事,在当时却是对邱行湘的理智的一大冲击。在他看来,共产党军队又打仗又种庄稼,已经是举世罕见了。当官的也要劳动,连总司令也不例外,他感到这几乎是不可思议的神话。按照这种逻辑,那么蒋介石也要劳动——邱行湘这样想时,只有谴责自己荒诞不经的推理了——哪一个国民党军政人员是吃自己种的五谷!拿自己作比就已经够了,怎么能随便惊动蒋总统呢!    
    邱行湘问李主任:“你们月薪多少?”李主任笑道:“我们没有月薪。蒋介石不发呀。”“你们怎样过日子?”“从生产里按照规定标准给生活费。这个生活费不是大洋,是小米。用小米折算成金额,如果生产超过了自己的生活规定标准,那么就要缴公。”倘若不是肉眼所见,身临其境,关于“小米加步枪”的奇迹,邱行湘是永远不会相信的。共产党贫贱不慑于饥寒,国民党富贵则流于逸乐,他无法解释这个现象。    
    李主任叫他在劳动中兼顾身体,并说劳动改造也就像戒烟一样,中间有一个过程。邱行湘自然明白李主任的好意,不过他没有戒烟的体会,他感到这个“过程”是太苦太苦了!他感到这个“过程”不应该是他的人生应该经历的。尽管共产党军队的总司令也在庄稼地里,但是他对农民的土地没有半点兴趣,他的全部兴趣集中在军人的土地上。


《将军决战岂止在战场》第一部分第二章 黄埔村中(6)

    在军人的土地上,寄托着邱行湘多少个梦呵。他把炮火的战场,当做尚存在心底的一块圣地。他把他的青春献给了他亲爱的国民党,他希望国民党亦能恢复青春,把冲锋的信号弹打亮在黄埔村的夜空。    
    然而,他永远听不见枪声了。他现在坐在四合院地坝里,听见的是令他烦躁的蝉鸣以及比蝉鸣更令他烦躁的战场消息。    
    ——解放军再克洛阳。毛主席亲拟《再克洛阳后给洛阳前线指挥部的电报》。    
    ——解放军攻克山东潍县,活捉国民党九十六军军长陈金城。    
    ——解放军攻克临汾,活捉阎锡山部第六集团军副总司令梁培璜。    
    ——解放军攻克襄阳,活捉国民党中央常委、第十五绥靖区司令官、特务头子康泽。    
    ……    
    在训练班举行的形势讲座会上,邱行湘随着李主任语调的抑扬,产生了坐态的变化。先前他是正襟危坐,竖起了耳朵,现在他是弯腰驼背,垂下了脑袋。于是,他心底的那块圣地,也就发生了三十度的倾斜。    
    解放军对洛阳的再克,意味着在他失守洛阳之后,国民党军队对洛阳有一次重新占领,也就是说,胡琏的十八军确实进了洛阳城。他现在急于知道的是,胡琏究竟何时进入洛阳阵地?难道偃师和洛阳边上的枪声果真是胡琏打的?如果真是那样,那么他失守洛阳真是太不值得了!    
    邱行湘把解围洛阳的希望寄托在胡琏身上,是基于对胡琏本人的能力与十八军的实力的充分信任。胡琏在邱行湘眼里,可以堪称乱世里的一位冷静者。一方面,他对共产党军队的战略战术,进行过精心的研究。面对着共产党在全国战场上的空前胜利,他认为共产党现在不仅与江西时代大不相同,亦与由防御转入进攻的初级阶段也大不相同,实在需要重新估计。在政治上,他认为共产党有打土豪、分田地一整套收拾人心的办法;在军事上,他认为共产党学会了攻坚战术。解放军已经组成了自己的炮兵和工兵,不仅能够打运动战,而且能够打阵地战。另一方面,胡琏充分信赖国民党军队的装备。他认为国民党军队美械装备的一个团可以打解放军的两个团,以后又认为对解放军精锐部队如二野的三、六纵队,三野的第一、第八师,则只能一个团对一个团。    
    对陈诚军事集团的后起之秀,所谓“知己知彼”的胡琏,邱行湘现在只能折服他的见地的一半。对于前者,邱行湘的洛阳之战,已经成为胡琏高明的佐证;对于后者,邱行湘的全副美械装备的青年军整编二○六师的惨败,又已经成为胡琏浅陋的注释。    
    至于国民党十八军,则是陈诚在蒋介石的支持下一手经营起来的最大的本钱。在整个国民党嫡系部队中,它是一支装备比较优良、结合比较巩固的军队,号称国民党军队五大主力之一。十八军没有保住洛阳,邱行湘竟感到一种幸灾乐祸的快意:迟来也好,早来也好,迟早都是一回事,这就是自保实力的下场。转念他又想到了洛阳城内的滂沱大雨,洛阳失守怪谁呢?不怪天时,不怪地利,只怪国民党人心不齐。    
    对于襄阳失守,邱行湘并不特别吃惊。他特别吃惊的是,康泽这个无兵司令,怎么会被推到第一线?当然,凭邱行湘在国民党的地位和职务,他是不可能知道以下内幕的:尽管康泽作为蒋介石的学生中最大的亲信,曾与蒋经国、郑介民一道被派往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回国以后,蒋介石一直把他摆在身边,当人事参谋,也曾任过两次复兴社书记,担任《中国日报》的主编,但是他最终被蒋经国挤开,又一度到美国考察。在国民党内部争夺三民主义青年团最高宝座的权力斗争中,尽管他是国民党中央常委,但是蒋介石不允许任何人从他的儿子手中把权夺过去。于是,就在康泽的政治命运和国民党的军事命运同时发生危机的时候,他这个从不带兵的特务首脑人物,成了襄阳战场指挥官的最好人选。    
    邱行湘对于康泽率领区区两万人马,主战小小襄阳之地的唯一的理解是,蒋介石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记起在蒋介石第二次召见他时,他在南京国防部一厅一处处长苏时和二厅少将参谋邱希贺那里看到表册,知道国民党军队已经没有一个完整的军或整编师,即是说,几乎每一个军都被解放军吃掉了一部。战至今日,他哀叹他的日子过得太慢了,而蒋介石的日子过得太快了!他对一九四六年亲耳听见的陈诚在军事大会上“两个月内消灭苏北共军,五个月内在军事上解决整个中共”的海口和此间听到的一九四八年四月九日,蒋介石在国民大会上所作的“我必定在三个月到六个月以内,肃清在黄河以南集结的匪部”的保证,只有啼笑皆非了。    
    天气火热,战场热火。后方大批解放军干部南下赴战。刚作完形势报告的李主任奉命离开了黄埔村,姚科长留在了同是战场的漳河训练班。    
    中共中央和人民解放军总司令部,自一九四七年三月撤出延安之后,继续留在陕北,在西北人民解放军由防御转入进攻以后,于一九四八年初春迁至石家庄附近的西柏坡。意味着人民革命的胜利成果的国民党被俘将领,也随即向北转移。盛夏七月,姚科长率训练班离开武安,经过邯郸、邢台,来到石家庄附近的井陉河边的一个村子里。    
    转移那天,邱行湘与姚科长同坐在一辆大卡车上。村口的麦子黄了,他望着消失在滚滚尘埃中的黄埔村,心里顿生惜别之情。他虽然没有意识到这里是他的明天的开始,却明白这里是他的昨天的结束,因此,不管好歹,这里是他人生的一站,黄埔村的山光水色将在他的记忆里长存。


《将军决战岂止在战场》第二部分第三章 井陉河畔(1)

    一个人要想告别过去,大概都要经历这么一天。在这一天里,一种偶发的却是来自必然的冲动,击溃了心底残存的却是固有的防线。对于邱行湘来说,他的这一天现在来到了。    
    一九四八年八月二十二日至九月十七日,国民党飞机连续轰炸石家庄。十月下旬,蒋介石在北平与傅作义商定,令国民党九十四军第五师及一二一师全部、四十三师一个团,及新骑四师、整骑十二旅全部,由九十四军军长郑挺锋统一指挥,偷袭石家庄。    
    当他在防空洞口窥见印着青天白日图案的战机向下俯冲的时候,他的心快要跳出来。可以预测,如果他知道偷袭石家庄的部队,正是他先前统率多年的第五师的话,他会含着热泪不顾一切地冲出洞口,去迎接他朝思暮想的兄弟们。他仿佛又回到昔日的战场上,眼睛泛出绿光。但是他看到的是,中共中央各机关沉着的转移,有计划有准备的疏散,包括他所在的训练班,也走出娘子关,到阳泉附近驻扎了一个时期。当解放军把石家庄这个口袋准备好以后,国民党军队却不敢进犯,九十四军骑兵师窜至定县以南地区即折回保定。邱行湘可以说是空欢喜一场,他在心情跌宕之余,也产生了一丝先见之明:空军轰炸在前,竞没有步兵冲锋在后,国民党故作声威,敢情是回光返照了。直到训练班又回到井陉河边,邱行湘的情绪才随着小河流水,缓缓东去。    
    新的环境使他结交了新的朋友。这位朋友是他的组长张岚峰,俘前任国民党第四纵队司令。张岚峰部队是与孙殿英一样的杂牌队伍。抗战胜利后,为蒋介石收编。一九四七年初在巨野、嘉祥等地被解放军歼灭,张本人被活捉。邱行湘能够和张岚峰推心置腹,是他情绪运动的结果。他曾经有意违抗组长关于午休时间不得喧哗的命令,一个人站在四合院中间,放开嗓门唱了一段《草船借箭》,惹得张岚峰箭步而来,与他大吵一架。邱行湘则不慌不忙,把事前准备好的辞言当众背诵了一番。内容涉及有,抗战期间,张岚峰在河南、安徽如何与日本宪兵队有过瓜葛,靠维持归德、周家口的走私地区,长期发国难财;又如何与蒋介石的汤恩伯部队有过勾结,在北平卖了几处王公大院……只有当邱行湘事后听说他当过冯玉祥的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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