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堂书话》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知堂书话- 第10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国同国的关系,要是照现在这样下去,实在可怕,世界的人想都觉得。单是觉得,
也是无益,一点都没法,只是默然罢了。我也晓得说也没用,但若不说,又更觉歉然。我
若不从艺术一方面说出来,我终免不得肚胀。我作这书,算是出出气,这戏演不演,不是
第一个问题,我只想说出真实的话罢了。战争的恐怖,我也不去夸张他。我止努力写他全
体,用人人所不能反对的方法,人人都能同感的方法,写出他的恐怖来。我也觉得自己的
程度不足,力量不足;但是因为怕了这些事便不说,又做不到。我不愿如此胆怯,连自己
能说真实话也不说。止就我力量所能及的做去,就满足了。

我自己不晓得这书价值如何。但他人的非难,我能回答他,或者听凭他,我想不久
总会明白的。自己的精神,自己的真诚,从内里出来,决不是装上去的。所以我想,靠这
个诚,或能在人心中,意外的寻得许多知己。

。。


我不专做这样的著作,但也想一面渐渐的动手来做。对于人类运命的忧虑,这不是
僭越的忧虑,是人人都应该忧虑的事。我望从这忧虑,生出新世界的秩序来。忽略这忧虑,
或者反要生出可怕的结果。我望平和的合理的又自然的生出这新秩序。血腥的事,能避去
时,最好避去。这并不尽因我胆小的缘故,实因我愿做平和的人民。

但我觉得现在社会的事情,不像在正路上走,能得平和解决的样子。所以我比别人
加倍的害怕。
明知“说也没用”,然而不能不说,因为还有对于人类这“爱”存在。

我读了《一个青年的梦》,想起《吾曹不出如苍生何》的文,不觉也引起那
“僭越的忧虑”。虽然还怀疑这问题太大太早,然而觉得这样下去,总不是
事,所以写这几句,希望青年能够对于这问题,稍稍注意,就满足了。


□1918 年5 月15 日刊《新青年》4 卷5 号,署名周作人
□未收入自编文集

人的生活序

李宗武君将他与毛咏棠君合译的《人的生活》寄给我看,说将要出版,
嘱我作一篇小序。我想武者小路君的思想,书中已经明白的表示,两君热心
于新村运动,这译稿又经再三斟酌,其信达之处,读者自能了解,不必待我
的赘说。我现在只略加历史的解题,聊以塞责罢了。

《人的生活》于一九二○年出版,内计文四篇。《人间的义务》、《现
代的劳动与新村的劳动》是两篇论文,曾在去年春间的《改造》等杂志上发
表。《未能力者的同伴》,一九一五年作,是一篇剧本,写一般有志未逮的
青年的心理,先前曾收在《向日葵》集内,跋里关于这篇略有几句说明:

《未能力者的同伴》,是写对于他人及自己的运命没有能力的人们的集会情形的。
心想做好的事,却没有这力量,——在或一意味上,现今的人类正是未能力者,这话也可
以说得。至少在这册书(案指《向日葵》)里的大半的人物,都可以当未能力者看的。

《新浦岛的梦》也是剧本,曾载在一九一七年七月份的《我等》上面,题下
有“为新村作”一行小字。日本传说中有浦岛太郎的故事,仿佛中国的刘阮
入天台的样子,记一个渔夫到龙宫去的事情。《新浦岛》便是一种翻案,寄
托作者的新村思想的。浦岛是理想家的代表,也想在世界上建起龙宫,这龙
宫虽然没有如画里的龙宫那样美丽,但在世上无论何处都可以实现的。浦岛
说:

我相信现在全世界都朝着这方向进行。种种的运动都朝着这方向。这样,我想没有
不成功的道理。但要使这事实现,我不愿意借憎恶与暴力的帮助。用了这样贱视人间的信
仰的手段去筑起那样的世界,我总是想避免的。我想只借了人间里面高贵的力,造成这事
业,取还对于人间的信仰。

这一节话,很能说出新村的理想与和平的精神,也差不多可以说是人的生活
的标语了。
一九二一年七月六日,在北京西山,周作人记。

□1922 年1 月刊“中华”初版本《人的生活》,署名周作人
□未收入自编文集

读儿童世界游记

一个在杭州的小朋友写信给我,末节说,“喔喜喔!(从《儿童世界游
记》里学了这句日本话,胡闹用来,似乎有趣。)”我看了也觉得有趣,便
去买了一本《儿童世界游记》,翻开一看,不免有点失望,因为这一句话就
解释错了。他说,“喔喜喔,其意就是说你们好。”但我却想不出这句话来,
只有通用的“阿哈育(Ohayo)”意思说早上好,是早晨相见问询的话。或者
是英美人用了十足的英国拼法写作Ohiyo,现在又把他照普通的罗马字拼法
读了,所以弄错,也未可知。

日本人的姓名,在中国普通总是仍照汉文原字沿用,书中却都译音,似
乎也还可商。“塔罗”当然是“太郎”,但“海鹿顾胜”想不出相当的人名,
只有“花子”是女孩常用的名字,读作Hanakosan(花姑娘),据中国那拉
互易的例,这或者就是“海鹿顾胜”的原文了。

书中说:“木枕大如砖块”,又说“几盏纸灯”,这木枕与纸灯虽然都
是事实,但现在已经不通行了。即使“箱枕”勉强可以称作木枕,但也只是
旧式的妇女所用,太郎决不用这个东西的。又在拍球的图中,画作一个男小
孩穿着女人的衣服,也觉得很奇怪。我想这些材料大约是从西洋书里采来,
但是西洋人对于我们斜眼睛的东方人的事情,往往不大看得清楚,所以他们
所记所画的东西,不免有点错误,我们读谦本国的地理读本的时候,便可约
略觉得。这本游记又从他们采取材料,自然不免发生错误了。

但是另外有一件事情,西洋人大约不能负责的,便是游记里说:“有人
说,日本人是秦朝时候徐福的子孙,这句话从前日本人也承认的,想来是不
差。”一民族的始祖是谁,不容易断定的,以前虽然有种种推测,到后来研
究愈深,结论还是缺疑。譬如汉族的问题,有人说是从巴比伦来的,有人说
是从犹太来的,现代德国最有名的中国学者希尔德著《周代以前的古史》只
说是不可考,实在是最聪明的见识。中国的家谱式的估定人家的始祖,未免
太是附会,而且对于别人也要算是失礼的。

游记第一册的后半是讲菲列滨的,我不能说他讲的对不对。但是末了记
述“村落中举行吃父典礼”,我想我们如不是确知菲列滨人现在真是“你一
块我一块”的还在那里吃父,这一节就不应该有。

(十一年四月)

□1922 年4 月10 日刊《晨报副镌》,署名仲密
□收入《谈虎集》

啄木的短歌* 

石川啄木(1885—1912)本名一,初在乡间当小学教师,月薪仅八元,
常苦不足,流转各地为新闻记者,后至东京,与森鸥外、与谢野宽诸人相识,
在杂志《昂》的上面发表诗歌小说,稍稍为有识者所知。但是生活仍然非常
窘苦,夫妻均患肺病,母亦老病,不特没有医药之资,还至于时常断炊。他
的友人土岐哀果给他编歌集《悲哀的玩具》,售得二十元,他才得买他平日
所想服用的一种补剂,但半月之内他终于死了,补剂还剩下了半瓶。他死时
年二十七,妻节子也于一年后死去了。他的著作经友人土岐金田一等搜集,
编为《啄木全集》,分小说诗歌及书简感想等三卷,于一九二○年出板完成。

啄木的著作里边,小说诗歌都有价值,但是最有价值的还要算是他的短
歌。他的歌是所谓生活之歌,不但是内容上注重实生活的表现,脱去旧例的
束缚,便是在形式上也起了革命,运用俗语,改变行款,都是平常的新歌人
所不敢做的。他在一九一○年末所做的一篇杂感里,对于这问题说得很清楚,
而且他晚年的社会思想也明白的表示出来了。

我一只胳膊靠在书桌上,吸着纸烟,一面将我的写字疲倦了的眼睛休息在摆钟的指
针上面。我于是想着这样的事情,——凡一切的事物,倘若在我们感到有什么不便的时候,
我们对于这些不便的地方可以不客气的去改革它。而且这样的做正是当然的:我们并不为
别人的缘故而生活着,我们乃是为了自己的缘故而生活着的。譬如在短歌里,也是如此。
我们对于将一首歌写作一行的办法,已经觉得不便,或者不自然了;那么这便可以依了各
首歌的调子,将这首歌写作两行,那首歌写作三行,就是了。即使有人要说,这样的办反
要将歌的那调子破坏了,但是以前的调子,他本身如既然和我们的感情并不能翕然相合,
那么我们当然可以不要什么客气了。倘若三十一字这个限制有点不便,大可以尽量的去做
‘增字’的歌。(案日本短歌定例三十一音,例外增加字数通称‘字馀’。)至于歌的内
容,也不必去听那些任意的拘束,说这不像是歌。或者说这不成为歌;可以别无限制,只
管自由的歌出来就好了。只要能够做到这样,如果人们怀着爱惜那在忙碌的生活之中,浮
到心头又复随即消去的刹那刹那的感觉之心,在这期间歌这东西是不会灭亡的。即使现在
的三十一字变成了四十一字,变成了五十一字,总之歌这东西是不会灭亡的。我们因了这
个,也就能够使那爱惜刹那刹那的生命之心得到满足了。

我这样想着,在那秒针正走了一圈的期间,凝然的坐着,我于是觉得我的心渐渐的
阴暗起来了。——我所感到不便的,不仅是将一首歌写作一行这一件事情。但是我在现今
能够如意的改革,可以如意的改革的,不过是这桌上的摆钟石砚墨水瓶的位置,以及歌的
行款之类罢了。说起来,原是无可无不可的那些事情罢了。此外真是使我感到不便,感到
苦痛的种种的东西,我岂不是连一个指头都不能触它一下么?不但如此,除却对了它们忍
从屈服,继续的过那悲惨的二重生活以外,岂不是更没有别的生于此世的方法么?我自己
也用了种种的话对于自己试为辩解,但是我的生活总是现在的家族制度,阶级制度,资本
制度,知识卖买制度的牺牲。

我转过眼睛来,看见像死人似的被抛在席上的一个木偶。歌也是我的“悲哀的玩具”
罢了。
啄木的新式的短歌,收在《悲哀的玩具》和《一握的沙》两卷集子里,

现在全集第二卷的一部分。《悲哀的玩具》里的歌是他病中所作,尤为我所
喜欢,所以译出的以这一卷里的为多,但也不一一注明出处了。啄木的歌原
本虽然很好,但是翻译出来便不行了,现在从译稿中选录一半,以见一斑。
用了简炼含蓄的字句暗示一种情景,确是日本诗歌的特色,为别国所不能及


的。啄木也曾说,“我们有所谓歌的这一种诗形,实在是日本人所有的绝少
的幸福之一”,我想这并不是夸语,但因此却使翻译更觉为难了。

□1922 年5 月刊《诗》1 卷5 期,署名周作人
□未收入自编文集

现代日本小说集序

我们编译这部小集,本可以无需什么解说。日本的小说在二十世纪成就
了可惊异的发达,不仅是国民的文学的精华,许多有名的著作还兼有世界的
价值,可以与欧洲现代的文艺相比。只是因了文字的关系,欧洲人要翻译他
颇不容易,所以不甚为世间所知。中国与日本因有种种的关系,我们有知道
他的需要,也就兼有知道他的便利:现在能够编成这部创始的——虽然是不
完善的小集,也无非只是利用我们生在东亚的人的一个机会罢了。

我们现在所要略加说明的,是小说的选择的标准。我们的目的是在介绍
现代日本的小说,我们这集里的十五个著者之中,除了国木田与夏目以外,
都是现存的小说家。至于从文坛全体中选出这十五人,从他们著作里选出这
三十篇,是用什么标准,我不得不声明这是大半以个人的趣味为主。但是我
们虽然以为纯客观的批评是不可能的,却也不肯以小主观去妄加取舍;我们
的方法是就已有定评的人和著作中,择取自己所能理解感受者,收入集内,
所以我们所选的范围或者未免稍狭;但是在这狭的范围以内的人及其作品,
却都有永久的价值的。此外还有许多作家,如岛崎藤村,里见弴、谷崎润一
郎、加能作次郎、佐藤俊子诸人,本来也想选入,只因时间与能力的关系,
这回竟来不及了,这是我们非常惋惜的事。

还有一件事,似乎也要顺便说明,便是这部集里并没有收入自然派的作
品。日本文学上的自然主义运动,在二十世纪的“初十”,盛极一时,著作
很多,若要介绍,几乎非出专集不可,所以现在不曾将他选入。其次,这部
小集原以现代为限,日本的现代文学里固然含有不少的自然派的精神,但是
那以决定论为本的悲观的物质主义的文学可以说已经是文艺史上的陈迹了,
——因此山田花袋的《棉被》(Futon)等虽然也曾爱读,但没有将他收到这
集里去。

这里边夏目、森、有岛、江口、菊池、芥川等六人的作品,是鲁迅君翻
译,其馀是我所译的。我们编这部集的时候,承几个日本的朋友的帮助,总
说一句以志感谢。

一九二二年五月二十日,于北京,周作人。

□1922 年作,1923 年刊”商务”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未收入自编文集

镡百姿

近来所见最有趣味的书物之一,是日本大熊喜邦所编的《镡百姿》,选
择古剑镡图案,用玻璃板照原形影印,凡百张,各加以说明。

镡古训剑鼻,徐锴注云人握处之下也,相传为剑柄末端,惟日本用作刃
下柄上护手铁盘之称。《庄子》说剑凡五事,曰锋锷脊镡夹,未曾说及这一
项;大约古时没有护手,否则所谓剑鼻即指此物,也未可知,因为盾鼻印鼻
瓜鼻都是譬喻,指隆起之处,不必有始末之意思,执了“鼻犹初也”的话去
做解释,未免有点穿凿。中国近代刀剑的护手,至少据我们所见,都没有什
么装饰,日本的却大不相同,大抵用金属镶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