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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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 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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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法外?应请旨即将张经革职拿问。敕下九卿会同刑部议罪。以肃国法军纪而昭炯戒。或有以大捷之功为其辩护。臣却以为。更显张某人欺诞不忠……明明我强敌弱。战必胜之。为何闻缇骑方有仓皇一战?陛下英明果决。定然可明察于秋毫之末。辨此獠之鬼蜮用心!”

“臣职分所在。例应纠参。不敢因事涉己身而芶且迁就。是否有当,伏乞皇上圣鉴训示。谨附片具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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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不到两千字,却字字如刀,将张经污蔑的面目全非!在他严东楼的文章中,张总督已经成为了“荧惑圣听,败坏纲纪”还“莫此为甚”的大逆不道之人!言外之意,谁要是再敢回护此人,谁就是存心要跟皇帝,跟纲常过不去!

并指出对其革职、拿问、议罪,是“肃军纪国法而昭炯戒”之举。话说得大义凛然,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我这篇参奏可完全是出于公心,谁要是反对我,谁就是不想肃军纪,不想昭炯戒,不想让东南安生下来!

但这还不是最,最能体现严世蕃大师级构陷水平的,乃是他在文中所说的每一件事,都是从那份捷报和赵文华原先的书信中看来的,件件属实,不怕查证……张经严禁部队出城是真!赵文华和胡宗宪反复催促出兵是真!张经和李天宠时常宴饮、责打部下也是真!甚至连赵文华遗重金请瓦氏夫人出兵迎战还是真地!至于对战局的描述,也基本上属实……只是隐去了张经的筹划之功,事情的结果,便完全的颠倒了黑白。

鄢懋卿咬牙写完最后一字,将笔一搁,才发现自己已是浑身冷汗,双手也忍不住微微发抖,心中忍不住的狂喊道:“他不是人,他是魔鬼,他是魔鬼啊!”

直到严世蕃不耐烦的咳嗽一声,他才满是畏惧的看他一眼,小声嗫喏道:“写完了……”

严世蕃哼一声,转身对父亲道:“爹,您看这样行吗?”

严嵩嘴角扯出一丝淡的笑,轻声道:“很好……只是你能保证无懈可击吗?”

“咱们说地都是实情啊,没有一点孩儿凭空杜撰出来~”严世蕃自信道:“不信就派钦差去察呀,看看那件事跟我说的不一样。”

鄢懋卿心说:“是啊,可这删节版的战报,比凭空污蔑要可怕一万倍。”

严嵩缓缓点头道:“就算先前得知战报,可听了你这到奏折后,爹爹都要深信不疑是文华的功劳了。”闭目寻思一会儿,又问道:“万一张经也把奏折写出花,感动了陛下怎么办?”

“不可能!”严世蕃略略提高声调,赶紧轻抽自己一个嘴巴道:“真没记性。”见老爹没有怪罪,这才继续道:“张经这家伙半年来饱受责难,竟然不上一道奏章自辩,而是闷头憋出一场大胜,显然是想狠狠扇他的政敌一个耳光,可见此人是多么的傲慢自矜!殊不知这一巴掌连咱们那位极好面子的陛下也一起打了,您说他不是找死还是怎地?”说着冷笑连连道:“这个笨蛋以为打赢了这一仗,终于到了大吐苦水,道尽委屈的时候了,殊不知只要梅村兄这道苦情的奏章一上,他就是越描越黑,让陛下更加厌恶、憎恨、杀之而后快了……”

鄢懋卿赶紧拍马屁道:“万无一失,万无一失啊,这下从张经到徐阶,是一个也跑不了了!”

却听严世蕃又冒出一句道:“现在唯一所虑,是陆炳!这事儿瞒得了谁,也瞒不了他,如果这家伙脑子一热,把事情给捅上去,我们就得丢卒保车、鸡蛋打了。”鄢懋卿只好硬生生打住,闷头对文书进行造旧。

严嵩却不以为意的笑笑道:“这个不难,老夫去点一下他的哑穴便可。”

第三卷 谁人试手补天裂 第一九五章 都督和经历官

严阁老是当朝侍奉皇帝最久的大臣,久沐圣恩、便殿召对、西苑常侍,夜分始退。起先寓居城西四里,每遇皇上宣召,来不及乘轿,便“单骑疾驰”以赴。为了能够最及时地应召入见,后来他特在靠近西苑的西长安街营建宅第,以便趋入。

从他家到西苑门,不过半刻钟的时间,严阁老都是在卯时前一刻出门,到了宫门前等上半刻正好开门,既不耽误时间,也显得诚心可嘉。

今日虽然有点事情要操作,严阁老却不肯破例,这就是所谓的宰相风度。大门在卯时前一刻准时打开,八抬暖轿便不疾不徐的向北行去,半刻钟后轿子落下,轿夫与护卫们便肃立在周围,一点声响不发出。

跟着老爷进宫的老人严年,轻轻敲一下轿子的窗户,示意老爷已经到了。

严嵩并不应声,老人就是耐性好,不急不躁的等了不知多久,就听外面严年低低唤一声道:“老爷,门开了。”

坐在轿子里的阁老打开一条缝隙,见外面点着灯笼仍然伸手不见五指,低声吩咐一句道:“等陆都督出来了,叫他一声。”严年应下后,严嵩便合上轿帘,不再说话。

这回没等多久,便听严年略提高嗓门道:“太保大人,我家老夫人今晨做了栗子桂花粥,惦记着您最好这口,特意让我家老爷给您捎一罐。”说着陪笑道:“老奴这就给您拿。”

“还是老夫人最好啊,”便听一个爽朗的笑声道:“还是我自己跟阁老讨要吧。”

听到这个声音,严嵩命人将轿门开,一个身材魁梧,相貌堂堂的大汉便出现他的面前,滴水成冰的季节里,这只穿一件红色的武士服……竟然跟皇帝一样不畏寒暑,当然嘉靖那是嗑药所致,这位却靠得是精纯的内力。

这位正是有着一串炫目头衔的皇帝头号亲信,锦衣卫大都督,陆炳陆文明……但在严嵩严阁老地面前,陆都督还是要低头拱手,满面笑容的问好。

严嵩深深看他一眼,低声道:“拜托了。”便将一个陶罐子递给他。

陆炳道谢后便提着罐子上马离开了。严嵩的轿子也缓缓起驾,驶进宫门而去。

与此同时,两匹快马从刚刚开启的永定门外疾驰而至。驶向位于西苑对面的通政司衙门。小半个时辰后。又一匹快马从永定门驶进。向西华门外地锦衣卫衙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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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皇帝地左膀右臂,进行这次短暂而重大地接触时。嘉靖本人也从睡梦中准时醒来。做一套龙虎山陶真人传授地功课。待浑身汗起。面色红润之后。这才在太监地服侍下洗漱更衣。吃一点早饭。再服食一些丹药。然后会到万寿宫中。会见他地内阁大臣。看看他地帝国又发生了什么闹心地事……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一点好消息了。以至于一想到吃完饭就要自寻烦恼。他就没有一点食欲。

面对着满桌子地御膳。嘉靖几乎没有吃一口。便推下碗筷恹恹道:“服丹吧。”边上侍立地黄锦赶紧捧上檀香木丹药盒。打开高举着跪在皇帝面前。嘉靖帝伸出修长地手指。捻一颗鸽蛋大小地通红丹药。就着水吞服下去。顿时一股暖流全身游遍全身。让他精神一振。容光焕发起来。不由赞道:“陶天师炼地丹药果然还是最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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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用膳的时候,陆炳也回到了他的衙门,在签押房里吃饭,面对着严夫人亲手熬制的栗子桂花粥,这位皇帝的奶兄弟,跟嘉靖一样,也吃不下饭去。

桌上摆着一张纸片,乃是从那陶罐底下取出来地,也是陆都督吃不下饭的原因所在。

与他同桌而食的,还有一个身穿七品官服,面色黝黑的中年官员,他虽然脸色阴得出水,却大口大口的吃饭,看来属于心情越坏,胃口越好地那种。

看着这家伙吃得那么香,陆炳哭笑不得道:“青霞兄,别光顾着吃,倒是帮着想个办法呀?”

青霞是沈炼的号,这官员便是锦衣卫经历官沈炼沈纯甫,他好像被噎住了,使劲拍拍胸膛,吐出一口浊气道:“严嵩要对付张经,让大人您帮着说话……”

“不是说话。”陆炳苦笑道:“是保持沉默。”

“都是帮凶,没有区别。”虽然比在绍兴时老了许多,但沈炼地脾气没有一点改变,只听他硬邦邦道:“您要是再帮他,身后的名声就彻底完了,说不得还会累及子孙。”

有道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陆炳在手下面前官威极重,脾气颇大,但偏偏就吃沈炼这一套,不仅从来不恼,还一日比一日尊重。

闻言苦恼地揉着额头道:“他娘的,这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你当初夏言那个老倔驴,怎么就那么犟呢?”

陆炳说地是一段有名的公案……当年夏言在任时,有御史掌握了他陆都督指使手下时常绑票富户、勒索赎金的证据,准备一举扳倒这位大特务头子。虽然那时陆炳已经是权势滔天的锦衣卫指挥使了,但他还是不敢与内阁首辅对抗……惊慌失措间,只好带了银子上门求情。

但夏言见到他和他带来的东西,只说了两个字:“请回。”情急之下,陆炳只好痛哭流涕,下跪求饶,后来夏言虽然原谅了他,却狠狠的教训他一顿,并说再有下次,看我怎么收拾你。

陆炳回来后被严世蕃逮个正着,三说两说,便把他弄得此仇不报非君子,答应了严世蕃请求,放出了关在诏狱中的仇鸾。就像昨夜那样,严世蕃写了一封告状信,由仇鸾递交给皇帝,扳倒了支持“复套”的三边总督曾铣。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是其中十分不起眼的四个字——“结交近侍”。

夏言乃是坚定支持曾铣一派,立刻被皇帝对号入座,将夏言法办。夏言也成为大明朝开国以来唯一被判死刑的首辅,因为严东楼的那四个字——意思是边将结交近臣,意味着图谋。不管你是元老还是勋臣,只要触动了那至高的皇权,除了死,没有别的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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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炳虽然不是个好人,但不是严世蕃那种坏透了的王八蛋,多少次午夜梦回,他都梦见夏言向自己索命,几年来都被锥心刺骨的自责,弄得苦不堪言……所以他喜欢沈炼骂自己,不仅不生气,反而越骂越舒坦,这不是贱骨头,这是自虐求解脱。

当然仅限沈炼一人,如果别人敢骂一句,老虎凳辣椒水的伺候!

因为沈炼用他的博学正直、坦荡胸襟,已经征服了这位时常自相矛盾的大都督。无形中,陆炳不自觉的将他当成自己的良师益友,也早把这段心结讲与他听。

以听到陆炳仍然在埋怨夏言时,沈炼声音不善道:“夏首辅虽然貌似古板,实际上胸怀宽广,心存仁义,一个不折不扣的好人……被这种好人教训几句,比让严世蕃那种恶棍奉承一百句,也要受用一万倍。”

陆炳举双手投降道:“我的沈先生啊,我已经知道错了,您就别抓住不放了,关键是现在该怎么办?”

“简单。”沈炼沉声道:“凭良心说话。”

陆炳沉默半晌,摇头苦涩道:“谈何容易啊?自从被严世蕃拉下水,我这些年来又自甘堕落,与他早已经瓜葛不清,被人视为“严党”了。”说着无力道:“别的不说,就凭严世蕃那手写告状信的本事,我就根本受不了。”

“我就这一个主意,不听算完!”沈炼冷笑道:“反正你陆都督名下已经有了夏言和曾铣的冤魂,多上徐阶、张经、李天宠乃至汤克宽等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有关系了!”陆炳懊恼的使劲揉搓着头发,生气道:“夏言那次,我尚且可以自我安慰是自保!可徐阶这次,我要是干了,这辈子就别想再睡个安稳觉了。”

两个人都气呼呼的,谁也不理谁。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敲门道:“督公,东南急件!”

陆炳没好气道:“谁的急件?”

“浙江巡察使沈默,呈送陛下的浙江军情总报。”

“什么巡察使?”陆炳想了好一会,才恍然道:“是先生你的那位爱徒吧。”

沈炼的脸一下子拉下来,低声骂道:“臭小子,这时候淌什么混水?”他真想把那玩意儿抢过来撕了。

陆炳见他面色狰狞,笑着安慰道:“先生别担心,咱们先拿进来看看,要是有什么不妥,帮他改改就是了。”说着呵呵笑道:“管保他不会倒霉,反倒还加官进爵。”变造文书对锦衣卫来说实在是小菜一碟,现在陆炳又决定着张经的命运,这样说一点都不夸张。

“拿进来吧。”

第三卷 谁人试手补天裂 第一九六章 君前奏对

当陆炳打开那厚厚一摞的报告,不由感叹道:“都是心血啊。”但他现在不想看什么敌我形势、倭情深究,他只想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这小子是如何描述王江泾一战的……在吃饭以前,他已经得到了张经战报的副本,虽然那是送往通政司的,但在陆都督的英明领导下,锦衣卫已经成为了最为可怕的情报机器,但凡京城里有什么风吹草动,他总是第一个知道,这次也不例外。

出于对严世蕃颠倒黑白本事的了解,他自然相信张经的说法。但若是皇帝问起来,他可万万不敢这样说,因为严世蕃代赵文华拟的那篇奏章太绝了,简直是指鹿为马、登峰造极,不仅把张经咬得死死地,而且不留任何把柄,让人无从反咬,更别说扯到严家父子身上了。

早在夏言倒台后,陆炳便得出一个结论,除非有十二分的把握,否则严世蕃是绝对不能得罪的。所以他不可能采用张经的说法……又着实不想再给姓严的当帮凶,这就是陆都督的纠结所在。

胡思乱想间,陆炳翻到了最后几页,漫不经心的看几眼,便呆住了,他反复看了几遍,不由喃喃道:“我的娘来,这才是真正的高手啊!”沈炼凑过去一看,面色变了数变,低骂一声道:“没了我的管教,这臭小子果然本性毕露啊!”但面上却是掩不住的欣慰之色。

陆炳又看了数遍,放声哈哈大笑道:“想不到这位小师弟,帮了去了一大心病啊!”

“大人叫他什么?”

“小师弟啊?”陆炳呵笑道:“先生觉着我还不够资格给他当师兄吗?”

“是我不够资格给你当老师。”

“那哪能呢,要咱们摆香案,我给你磕头吧……”

“我受不起……”

两人正在拌嘴。便听到外面又有脚步声。这次更急切。连门都没敲便在外面大声道:“督公。陛下让您赶紧去万寿宫。好象有要事相询。”

“知道了。”陆炳沉声道:“我就去。”朝沈炼呲牙笑笑道:“我说的是真地。先生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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