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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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 第9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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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说得极为难听了,饶是张居正养气功夫了得,也气得面皮微红,良久才笑笑道:“我知道了……”朝高拱行一礼,便迈步走了出去。

走出文渊阁,有锦衣卫为他牵过马来,隆庆皇帝体恤阁臣,恩赐大学士在紫禁城骑马,当然首辅是坐轿的。骑在马上,别人看不到他的面容,张居正的面色便渐渐阴沉下来,骑在马上,双手紧紧握着缰绳,强行压抑胸中的怒气……”这几年来,他对高拱比对自己老圌子都恭敬,却还要忍受他的无端猜忌,无礼的对待,虽然一直逆来顺受,忍气吞声,但是作为一个人,一个自视甚高、自尊心特强的男子,他无论是在面子上,还是心情上,都已经不堪到了极限。

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高拱捕风捉影,认为自己和他对着干,更是变本加厉、明消暗打的打击自己,更是在言语和行为上毫无顾忌的冒犯。不夸张的说,他张居正在高拱面前,已经没有颜面可言,自尊心也被摧残的扭曲变形。心情自然无比郁闷,无以舒缓,只要一看到,甚至一想到,高拱那张老脸,就感到无比的不舒服。

不过在抵达文华殿前时,他已经调节过来,至少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怒气。

太子日常读书的书房,在文华殿的小书房圌中,只有开经筵大讲时,才会动用正殿。在太监的带领下,张居正来到小书房门口,只见里面静悄悄的,往里一看,原来太子、潞王、以及两个伴读的孩子,自己的儿子允修,沈默的儿子永卿,都在冯保的监督下,认真伏案写字。朝冯保点点头,他便放轻脚步走进去,站在太子的桌后,看他写字……潞王也好,自己的儿子也罢,都是陪太子读书的角色,张居正必须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朱翊钧的身上。

朱翊钧生得比同龄孩子瘦小,但很有灵气,虽然才十岁,但已跟着冯保练了五年书法,加之几位内阁的师傅都是书法圣手,在这么名师指点下,加上他母后督促的紧,一笔字写出手竟看不出什么孩子气,加以时日,定有很高的造诣。

这会儿,朱翊钧已经临完了冯保给他找的粱武帝的《异趣帖》,小大人似的端着下巴,在比较临帖和字帖的差别。

见朱翊钧神态可掬,冯保在边上凑趣道:“太子爷,您可看出什么来了?”“不好,写的不好。”朱翊钧摇头道。

“那奴婢可要问了”;冯保笑眯眯道:“您觉着,自己写得哪儿不好?”

“我是说,这个字,虽然也还中看,但比起书法大家来,还差一截子。”朱翊钧却指着那字帖道:“你怎么找了这么个字帖让我临?”

“太子爷好眼力。”冯保啧啧称赞,接着话锋一转道:“不过那些书法名家的字,写得再好也只是臣子的字。这幅字的主人,可是前朝的万岁爷啊!”

朱翊钧翻翻眼皮,表示不可理解道:“字写得怎么样,跟是不是前朝皇帝有关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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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六八章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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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翔凤舞?”朱翊钧脆生生的声音,就像铃儿叮当一样,他抬头望向冯保,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道:“大伴,写好字,就能当好皇帝吗?”

“这个是一定的,”冯保的口气很大:“好皇帝,是要有文治武功的,这文治里头,得有一手好书法。人立于世、字是招牌,写不好怎么能行?”说着望向张居正道:“您说是吧,张老先生?”因为张居正等人是隆庆皇帝的老师,现在来教太子,所以宫人们都称号他为老先生。

朱翊钧等人才看到张居正来了,赶紧跳下座位,向老先生行礼。张居正受了太子半礼,让他们回去座,然后以君臣之礼参拜朱翊钧。

待师生坐定后,朱翊钧又把同样问题抛给张居正。

“呵呵……”张居正虽然和冯保,眉来眼去,但他认为皇帝的教育,关系到大明的未来,所以不会一味附和于他。但他也不会让冯保下不来台,顿一下,便微笑道:“微臣想问问,太子如何看?”

“有道是字如其人,字写得好,肯定是很重要的。”朱翊钧想了想,皱眉道:“可要是写好字才能当好皇帝,我看不见得,汉高祖、唐太宗、宋太祖、还有我们太祖爷,都是最好的皇帝,可他们都只能是粗通文墨,字写得绝对称不上好。”

张居正和冯保都有些受惊,想不到才十岁的孩,能出这种有智慧的话来,后者更是臊得脸发红道:“太子爷天资卓绝,奴婢是服了。只是太子爷刚刚点出的,都是开国的皇帝,固然以武功为主。而太平天子,则是以文治为主的。”

“……”这问题对十岁的朱翊钧有些复杂,他拧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求助的望向张居正道:“老先生,您说呢。”

张居正先是歉意的看看冯保,意思是,得罪了。然后正色对朱翊钧道:“刚刚冯公公所的,书法乃文治招牌,这话有理。作为太平储君,一笔字拿不出手,确实让后人笑话。”说着他朝朱翊钧笑笑道:“但太子您天资聪慧,又肯勤学苦练,以您现在的年纪看,书法已经有所成,将来的字,也肯定错不了。”

“但您是储君,将来是要当皇帝的。自古以来的圣君明主以德行治理天下,而不是以书法治天下。所以字要常练不辍,可是为了磨练心性,其实不是追求书法。因为书法的精湛,对苍生并没有补益。像汉成帝、粱元帝、陈后主、隋炀帝、南唐后主和宋徽宗、宁宗,他们都是大书法家、大音乐家、画家、诗人和词人,只因为他们沉沦在艺术之中,以致朝政不修,有的还身受亡圌国的惨祸。”说着加重语气道:“归根结底,书法是艺术的范畴,不是一国之主该有的追求,殿下应当以古人为戒!”

一番进谏事理浅显,不容辩驳,听的太子连连颔首,小大人似的点点脑袋道:“老先生教导的是,我差点误入歧途!”说着伸手拧一把冯保道:“大伴,跟老先生学着点,别总是没上进。”

冯保气量不宏,如果换成他人拆自己的台,他早就怒气冲天,要找回场子来了,但张居正不一样,那是他的多年盟友,所以也只能苦笑道:“张老先生是学究天人的大学士,奴婢咋能跟他比?”

“老先生讲课,一起听着就是。”太子推他一把,不让他聒噪,然后坐规矩道:“请先生开讲吧。”陪的三个孩子也坐规矩,目不转瞬地望着张居正,唯恐听漏了一个字。

张居正点颔首,便检查昨天的功课,待太子和他的伴都背诵完了,已经是未牌时分了。因为这时候容易犯困,所以他也不讲那些枯燥的东西,而是让学生们打开一本图书,为太子讲《通鉴》……张居正心细如发,考虑到孩子的兴趣问题,命人把通鉴上的故事,画成一幅幅图画,然后印制成册,每当太子书累了,便讲一个故事,然后启发他自己去想古人的对错得失,最后才点评一番,把为君者应晓得的事理,用最浅显生动的语言,讲给太子听。

这种寓教于乐的体例,迥异于这个时代填鸭式的教学,自然大受太子欢迎,连带着张居正这个老先生,也比其他老先生更讨太子的喜欢……而太子最不喜欢的,就是那个凶神恶煞的高胡子,这跟冯保整天他的坏话有很大关系。

快乐的时间总是短暂的,张先生的课讲完了,接下来由侍讲学士申时行,来为太子讲《论语》。待张居正收拾完书本出来,一个太监早等在门口,把他请到耳房之中。

张居正进去后,房中并没有人,太监为他倒上茶,便退出去了。他也不着急,稳稳坐着喝茶。

过了一会儿,冯保来了,一张白净的脸上满是忧色。论年龄,他比张居正大了四五岁,但因是个不男不女的身子,加之保养得好,一张白净圆胖的脸上竟没有半点皱纹,看上去比张居正显得年轻。见张居正安坐在那里喝茶,他哭笑不得道:“哎呦呦,叔大兄,还真沉得住气呢,知道我为什么中途出去吗?”

张居正摇摇头,道:“必然是有事。”

“当然有事儿了。”冯保坐在他边上,端起张居正给他倒的茶,动作斯文的呷一口,苦笑道:“张四维亲自到文书房,要查张集的弹章何在,孩儿们不敢自专,这才把我叫回去。”

“给他了吗?”张居正沉声问道。

“我能给吗?那弹章上一个红字没有,让他一看岂不露馅了?”冯保摇头道:“私扣奏章可是大忌讳,别我才是秉笔,就算是掌印,也担负不起。”说着搁下茶盏道:“我跟他推说,早就送到皇上那儿了。”

“他信了?”张居正道。

“不信又怎样?现在皇上病着,难道他能去问问?”冯保满意的一笑,旋即苦下脸道:“可是这借口也用不了几天,只要下次奏对时,高胡子或者张四维一问,准保露馅。”说着望向张居正道:“这事儿,了结了吧。”

“嗯……”张居正点颔首道:“过犹不及,那张集也差不多吓酥了,我让人去找找他,让他上疏请罪,就一切都是他道听途的,现在发现事情闹大了,深感后悔云云……只要保证不处置他,相信他会承诺的。”

“太岳兄好手段,冯保终于把心放回肚子里道:“百炼钢也能化成绕指柔!”

“还有一事。”张居正摇头笑笑,压低声音道:“内阁送过去的奏章里,有关于刘奋庸和曹大野的措置票拟,拟的是‘排陷辅臣,着降调外任’。”

“啊……”冯保急了,顿足道:“要这样措置,那以后他人更不敢弹劾高胡子了!”

“不错,”张居正点颔首道:“高阁老打的就是‘杀鸡儆猴’的主意……”

“那怎么办?”两人商量事,基本上都是张居正拿主意,冯保照办……,冯公公虽然是太监中的翰林,但比起真翰林来,还是差了不止一里。

“不要紧,我已经想过了。”张居正胸有成竹道:“把票拟内容改为曹大野‘妄言,调外任’就没关系了。”

“妙”,冯保也不是笨人,一点就透道:“这样的话,意思没有大改,可是要害处所都给改掉了……”说着他细细品味道:“不错不错,这一改,把排陷高胡子的意思拿掉了。就是,他不是因为弹劾高拱而外调,而是因为的说话有些狂妄,证据还不够扎实:并且降级也改掉了,等于同级调动。这样应该能安人心了。”

“公公所得对……”张居正点颔首,喝口茶道:“不过关口是,你这里能过了皇帝那一关吗?”

“问题不大”,冯保自信道:“皇帝病着呢,我到时候快点念,发音再含糊点,肯定听不出区别来。”说着叹口气道:“只是这次没奈何高胡子,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没关系,这只是一次试探。”张居正淡淡道:“至少确定了,我们俩加起来,也打不过一个高胡子。”

“他会不会怀疑到你身上?”冯保有些担忧道,张居正可是自己的精神支柱,外廷奥援,要是没了他的襄助,自己肯定要被高胡子活活逼死的。

“他固然怀疑到我了,不过没关系。”张居正摇摇头道:“高拱这人,好哄,我会设法让他以为是别人的。”

“他能信?”冯保不信,在他看来,自己和张居正私下交通的事情,高拱肯定早就知道了,怎么可能再取信于他。

“我自有办法。”张居正笑笑道:“你放心好了。”

“唉……”冯保叹口气道:“高胡子实在太得宠了,这次我算看明白了,只要皇帝在一天,我们就赢不了他。”

张居正点颔首,面色阴沉,似乎在斟酌着什么。

“对了,沈阁老回京这事儿,怎么看?”冯保也寻思一会儿,然后先开口了:“这次皇帝似乎没听高胡子的,是不是打算留着他制衡姓高的?”

“一个是首辅兼天官整整三年,一个战功赫赫、实力雄厚,两人都算是十足的权臣,也是我们无法战胜的。”张居正有些百味杂陈道:“只有让他们互相斗,斗起来的结果,必然是同归于尽!”

“到时候,叔大兄就是首辅了。”冯保恭维着笑道,却见张居正不为所动,只好讪讪道:“只是,怎么才能让他们斗起来呢?”

“有道是‘一山不容二虎’,如果皇帝一直安好的话,这两人早晚会有一斗,我们只需等等看。”张居正面色凝重道:“要是皇帝……的话,形势就复杂,不但他俩,还有我们,都会卷进去,最后谁胜谁负,谁也说不准。”说着叹一声道:“现在一切的一切,就看皇帝的健康了。”

“说起皇帝来……”冯保想了想,决定还是跟张居正交个底。他回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扇,压低声音,“太岳兄,我觉着,皇帝日子不会长了。”

“难道得的是绝症?”张居正震惊道:“不会吧!下午皇帝还派人到内阁,专门解释了早晨的事,并说现在已经好了,不日即可上朝了。”

“这话不假”,冯保冷笑一声,眼神越发莫测道:“就着皇帝的病症,我专门找民间的大夫偷偷问了,都说这个病,没治。”

“你是说,皇上手上的疮?”张居正脸上的震惊不是假装的,他虽然知道隆庆是高拱的大靠山,但天地君亲师已经刻在骨头里了,让他无法圌像冯保一样冷酷。

“春节时,只是手背上长了一颗,起先只有豌豆那么大,几天后,就铜钱那大一颗了,并且还流水,黄黄的,流到那里,疮就长到那里。这手上的疮,就长了十几颗,起先还只是右手有,后来左手也长了。”皇帝的病情,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最高机密,所以后人才只能靠臆想去料想某位皇帝得了什么病。但冯保,毫不吝惜的向张居正献宝道:“知道这事儿的,除太医院的人,现在只有五位。皇后、李娘娘,我、李全,还有叔大兄,连孟和都不知道。”

“听描述,这种疮似乎叫杨梅疱……”张居正难以置信道:“宫里的嫔妃都是干净的,皇帝怎么会染上梅毒呢?”

“还不都是孟和那些混账害得!”冯保心里暗自庆幸,其实以前在乾清宫当管事牌子的时候,他也没少带皇帝出去鬼混。要不是因为自己成了太子的大伴,没时间再去伺候皇帝了,这天大的罪名,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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