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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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 第5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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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文长先生。”沈全小声道。

“他算什么客人……”沈默没好气道。”

“他带了两个客人来。”沈全把后半截说出来道,鉴于沈安的教训,他的继任者,是个谨小慎微的老实人,小声道:“昨天下午就来过,今儿下午又来了,说今天等不到老爷,就睡这儿了。”徐渭绝对能干出这种事儿来。

“我去换一下衣服。”沈默叹口气道。

回到后面,孩子们还在上晚课,若菡在与柔娘一起做女红,一切似乎没什么不同。

看到沈默进来,柔娘想要起身,却被若菡用眼神止住,用很平静的语调问他道:“回来了?”

“嗯,回来了。”沈默点点头道:“前面有客人,我先去招呼一下,有什么话回头再说。”

“嗯,去吧……”若菡点点头,便继续忙自己的。沈默赶紧换好衣裳,便逃也似的匆匆到了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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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灯火通明,沈默还没转过屏风,便听到徐渭那可恶的声音道:“你俩别着急,他肯定快回来了……”

又听一个中年人的声音道:“都这个光景了,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我觉着他是在躲咱们,”然后是一把粗豪的声音道:“现在的沈大人,已经不是当初那位,和咱们肝胆相照的好兄弟了!“

“姓尹的,”这时沈默从屏风后转出,黑着脸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见他终于出现,花厅里的三个人表情各异,徐渭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椅子上道:“你终于回来了。”另一个中年文士打扮的,起身相迎,朝他拱手施礼;而另一个身长六尺,面如重枣的赳赳武夫,却一脸的不好意思。这时沈默的面上也露出欣喜笑容道:“子理兄,你们什么时候到的?”原来,那文士是原台州知府,抗倭名将谭纶谭子理,他微笑道:“昨天刚到。”

而那高大的男子,乃是浙江副都司,抗倭名将尹凤、尹德辉,南京人,他是嘉靖二十五年丙午科武举乡试第一名,二十六年丁未科武举会试第一人。因当时尚无武举殿试,所以会试第一名即为武状元,所以尹凤向来有‘武三元’美名,经常被江浙父老,拿来与沈默并称,他也向来以此为荣。

两人在南方时就打过交道,感情甚笃,所以沈默才不跟他客气。尹凤讪讪笑着赔礼道:“看在我刚到京城,便来给你拜年的份上,就把我刚才的话忘了吧。”

沈默使劲拍了拍他,笑道:“是你跟我生分了。”说着给了他个熊抱,道:“几年没见了?”

“自打嘉靖三十八年,我去了浙江,咱们就没再见过。”尹凤哈哈笑道:“可把我想坏了。”沈默又跟谭子理使劲拍了拍手,吩咐边上侍立的沈全道:“我的好兄弟来了,赶紧吩咐厨房,晚饭尽量丰盛些。”

谭纶和尹凤已经知道他老师新丧,连忙道随便就好,不要荤腥铺张,沈默也就让沈全照着去做了。

丫鬟换上新茶,众人重新落座,谭纶打量着沈默道:“拙言兄,你怎么憔悴成这样了?”

沈默下意识摸一把脸,心中苦涩不已,强笑道:“可能是最近忙坏了吧。”说着望向谭纶和尹凤道:“你们怎么进京了,我一点都不知道。”

谭纶道:“年前接到朝廷的谕令,让我回京受命,德辉兄也另有安排,我们便回京了。”谭纶这个人智力过人,性格沉稳,说话也十分有艺术,看似简单叙述一件事,但已经将要表达的东西点给沈默了——今儿才正月初八啊,朝廷并不会要求他们冰天雪地、过年赶路,完全可以等出了正月再上路,所以两人急急进京,一定是负有使命的。

沈默微微沉吟道:“大帅那边,现在怎么个情况?”

“大帅那边很不好,”尹凤看看谭纶,见他点头,便道:“情绪很低沉,和我们这些老兄弟喝酒,每次都喝得大醉,弟兄们都很心疼。”

“唉……”沈默叹息道:“我能想到大帅该有多难受。”几人一时不再说话,厅里陷入了一片安静,直到灯花爆裂,才惊醒了众人。

“朝廷有朝廷的打算,作为地方官员本不该多言。”谭纶理了一下思绪,缓缓道:“但朝廷确实不能不考虑,东南官兵的感受啊,”说着对沈默道:“你我都是经过张部堂时期的人,应该不会忘了,张部堂被撤职之后,东南一下群龙无首,那些只信服张部堂的官兵不受约束,开始肆虐地方,本来大好的局面丧失殆尽,多么惨痛的教训啊。”

顿一顿,他又道:“现在大帅的威信,远远高于当初的张经。百姓官兵都把他看成是,抗倭胜利的最大功臣,如果这时候把他撤职,民心不服,军心浮动是难免的。”

“嗯,你说得在理……”沈默点点头道:“上面表示可以退一步,让大帅到北京担任要职。”

“什么要职?”尹凤眼前一亮道:“大学士还是兵部尚书?”

“没说……”沈默摇摇头道。

谭纶还没说话,边上的徐渭突然爆发道:“这不是耍人吗?徐华亭那个老奸打得好算盘。把人弄回京城,给个位高权微的虚职,晾上个三五年,让他自己憋屈的去职,他却把好人做尽了!”气愤的拍案道:“无耻啊无耻!”胡宗宪当年虽属严党,却是第一个真正赏识徐渭政治才能的高官,所以徐渭虽然没出来为他做事,但心里总存着一份感念;而且对胡宗宪抗倭的贡献,身为浙江人的徐渭感念颇深,绝不希望他落得悲惨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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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子徐渭的话,尹凤的脸更红了,问沈默道:“这是真的吗?”

沈默苦涩的笑笑道:“恐怕是真的。”

“那得先问问我们这帮老弟兄,”尹凤两眼瞪得溜圆道:“还有东南几十万的官兵答不答应!”

“德辉!“谭纶止住了他的话头,严厉道:“你胡说什么呢?”

“自家兄弟,说什么都无妨。”沈默笑笑道:“不过这话,确实不能拿出去讲,不然会给大帅添麻烦的。”

“本来就是嘛……”尹凤才撇撇嘴,不再说话。徐渭这时候道:“我准备写个万言书,好好把这事儿说道说道。”

“我跟你朕名。”尹凤马上道:“最好再让东南的文官武将都署上名,让看看他们看看咱们的力量。”

“你俩千万别。”沈默苦笑道:“那是把大帅往火坑里推啊!”说着长叹一声道:“其实大帅之所以必须离开东南,并不是有什么人想整他,而是他的地位太高,权力太大,功劳太显赫所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千古不灭的真理,在本朝又怎会例外呢?

话到这份上,就差直白的说,胡宗宪手握半数精兵,雄踞东南半壁,已经让皇帝睡不着觉了,以前一直容忍他的存在,不过是因为需要这头猛虎消灭闯进家门的饿狼罢了,现在饿狼已被消灭的差不多了,在皇帝眼里,老虎就成了最大的威胁。而皇帝都患有不可救药的,被迫害妄想症……坚信只要是老虎,就一定会伤人的。

如果这时候,东南的将领再做出什么过激举动,必然更刺激皇帝和内阁的恐惧心理,恐怕就不仅仅是撤掉他那么简单了……

“事实上,东南总督一职将不复存在。”沈默最后盖棺定论道:“这是不可更改的事情了。”

三人的脸上都露出震惊、沮丧的神情,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他们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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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这坏消息打击,几人难得的聚餐都在一片沉默中度过,沈默明显很不在状态,话少得可怜,根本没有平时那种让人如沐春风的感觉,但酒却喝得比平时多得多,一开始还管他们三个,后来干脆自斟自饮,闷头喝酒开了。

这种喝法醉得也特别快,不到半个时辰,三人没留神,便看不到他了,赶紧到处找,才发现他已经醉倒在桌子底下,呼呼大睡起来。

徐渭三个相视苦笑,赶紧七手八脚的把他扶起来,尹凤感慨道:“拙言兄竟如此痛苦,看来我真是错怪他了。

谭纶也愧疚道:“看来拙言兄真是尽力了,我们还来苦苦相逼,实在是太不应该了。”徐渭虽然觉着沈默今晚上透着不对劲,但不会在别人面前道破,便顺口道:“是啊,他这几日都在辛苦奔走,心里的悲苦咱们都不知道啊……

谭纶和尹凤便告辞了,准备改日再来拜访,徐渭把沈默送到后院,交给若菡道:“弟妹,不好意思,今晚一高兴,喝多了。”

若菡笑笑道:“麻烦叔叔了……”

徐谓看她也有些怪怪的,心里明白了几分,但他知道这种事儿,自己一个外人,肯定不合适插嘴的,有问题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吧。嗯到这,便告辞离去了。

目送着徐渭离开,若菡看丫鬟们要扶沈默进卧室,便道:“扶老爷去书房。”

柔娘小声道:“夫人,今天那里没点炉子。”

“现在点上也不晚。”若菡淡淡说一句,便回屋去了。

柔娘看看夫人的背影,又看看老爷的醉态,轻轻一叹道:“照夫人的吩咐办吧。”这一晚上,沈默便睡在书房里,刚躺下便吐了,弄得满身满床都是,把伺候的柔娘忙得满头大汗,才给他擦了身子,又换上干净的衣裤,铺盖,再喂他喝了醒酒汤,才让他安稳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沈默醒得很早,是被头疼起来的,他感到太阳穴突突跳动,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喉咙里更是干得像火烧。他难受的动了动身子,便惊醒了坐在床边打盹的柔娘,揉着眼道:“爷,您醒了?”赶紧兑了碗温和和的蜂蜜水,端到床边上,然后把个靠枕放在沈默身后,扶他起来道:“爷,喝点水,润润嗓子吧。”

沈默朝她挤出一丝笑容,便就着柔娘的手,将一碗蜂蜜水全都喝了下去。

柔娘将碗榈下,再服侍着沈默躺好,小声道:“我给您准备早饭去。”说着不待沈默答应,便逃跑似的走掉了,只留下沈默孤零零的躺在书房里,两眼望着房梁呆呆出神……

柔娘回到正午,若菡已经在那看着三个孩子吃饭,但她面前的一碗稀粥,已经完全凝固,都不见一丝舀动的痕迹。

见柔娘进来,若菡淡淡道:“他起来了?”“嗯。”柔娘小声道:“夫人,老爷并不是您想的那样,昨晚,昨晚……”

“昨晚怎么了?”若菡撩一下发丝,问道。

“昨晚他喊了一夜您的名字。”柔娘面上的失落一再即逝,道:“只有您一个人的名字。”

第十一卷 严东过尽绽春蕾 第七二五章 亢龙有悔 (中)

接下来的几天,夫妻俩一直客客气气,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就连孩子们也察觉出,家里气氛的异样,不再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变得安静了许多。

沈默几次想跟若菡说点什么,却都被她岔开话头。而且他本身也不太愿意低声下气,几次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下去,就这样过了四五日,朝廷的旨意下来,他果然要去一趟江南了。

一般来说,传旨都是由太监来完成,若是换成官员,事态就严重了,因为这意味着,很可能在明旨之外还有暗旨,需要视情况权宜决策;而若担任钦差的是部堂级官员,那事情的严重性,已经上升到社稷安危的高度了。

老道的徐阁老,显然不希望沈默的身份,给东南带来过多的不安,于是给沈默的名义是‘钦命巡视东南、犒赏军队、奖掖有功、举荐贤能安抚使’,劳军钦差是很重要的一个差事,他一个礼部侍郎出马就合情合理了。

在私底下共沈默还得到了数道密旨,授权他可以便宜行事。必要时刻接管六省军队、甚至还有撤销胡宗宪一切职务、原地看管的圣旨,但徐阶相信沈默,分得清轻重缓急,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亮出杀手锏的。

圣旨上要求即日启程,沈默也早打点好了行装,从徐阶那里出来,与家人告别之后,当天下午便赶往通州大营……既然是代天劳军,就不能轻车简行,除了担任副手的几名官员外,还有两千多的卫军和仪仗,将在此与他会合。

天快黑时,他率队抵达通州大营,驻守通州的文武官员早就恭候大驾,备好宴席为钦差大人送行。

令沈默意外的是,通州守备竟告诉他,卫队和仪仗已经整装待发,明天就可以随他启程;他原本以为,怎么也得等个三两天,部队能出发就不错了,但当见到领军的将军时,沈默终于恍然了,原来兵部派了戚继光来。

“元敬,怎么会是你?”沈默喜出望外,此时此刻见到戚继光,他感到十分开心,终于有比他还怕老婆的了。

“大人……戚继光呵呵笑道:“这差事是元敬主动要的。”

“太好了。”沈默使劲拍拍他的肩膀道:“有你在,我就省心多了。”

戚继光点头笑道:“定不让大人失望。”

参加完宴会,沈默将随员引荐给戚继光,除了几名文官之外,竟还有个锦衣卫的副指挥使,让戚继光感到此行不是劳军那么简单。然后几位头脑人物便开始讨论行程。

今年北方奇冷无比,运河都上了冻,按说应该走陆路,但沈默不打算这样做,因为钦差仪仗太大,不可能完全隐藏目标,途经之处必定有官员阿谀逢迎,大肆扰民。这场景去年他就见过一次,便对此深恶痛绝,当然不想自己也再来一次了。

所以他准备改走海路,不仅耗时短,而且可以节省开支……如果走陆路,从北京到杭州,最快也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就算精打细算加沿途补给,户部拨付的三万两路费也得全耗光。但若是改成海路,这两千多人马只需要雇六艘海船,半个月便可抵达杭州,加上人吃马嚼,绝对花不了两万两。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是,让那些地方官员没有扰民的借口,不知可以避免多少家破人亡的惨剧。

当然他也深谙官场的道道,知道手下官员日子过得清苦,都盼着这趟肥差能补贴一下家用呢,如果丝毫不表示,肯定怨声载道,于是他对担任副使的鸿驴寺少卿周培简含糊道:“朝廷拨下来的钱粮,这一趟都用了吧。”

周培简自然一点就明白,但有些不放心道:“那回来的时候怎么办?”

“车到山前必有路。”沈默面色平淡道:“你不用操心这个。”周培简自然乐得省心,下去盘算着如何分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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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大帐里只剩下戚继光和那锦衣卫高官后,沈默的神态终于放松一些,见后者欲言又止,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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