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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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 第5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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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太有了!”崔延激动道:“您有所不知,这病症也是分地域的,哪怕是同一种病,在湖广得上,和在浙江得上,表里都是有所不同的,所以必须因地制宜,最好在当地取药,当地治疗……”说着讪讪道:“当然,我这也是刚知道的。”

“那有办法了没?”沈默不关心那些医术上的东西,他只想知道进展如何。

“有了,李师傅就是湖广人,在这方面的经验特别丰富,”崔太医道:“有专门针对老弱病虚者开出的方子,且可以就地取材!”说着便如数家珍道:“李师傅的方中以青蒿、常山解毒截疟;用黄芩、知母清热解毒;以半夏、茯苓、陈皮、竹茹、枳实清胆和胃;滑石、甘草、辰砂清热利水除烦,这些药性情温和,老弱用之无妨。”

“那你还等什么?”沈默精神为之一振道:“赶紧去治啊!”

“不过我还有吃不准的地方。”崔太医一下又苦着脸道:“皇上症状以重,所以李师傅还是免不了用峻药……他说若壮热不退,则加生石膏清热泻火。若舌红少津为热甚津伤,加生地、玄参、石僻、玉竹清热养阴生津。若神昏不醒,为热毒蒙蔽心神,急加安宫牛黄丸或紫雪丹清心开窍。”

“这不挺对症的吗?”沈默道:“还犹豫什么啊?”

“这个,要是一般人每然可以,你看,我连药都配好了;但那是皇上啊,用药必须慎之又慎。”崔延又来了那套论调。因为多少年来,太医们有个心照不宣的认识,那就是不敢给皇上用峻药,因为皇帝要是吃了你的药有了强烈反应,然后没挺过去,那只有陪葬一条路了;但若是用温药,让皇帝一直舒舒服服,哪怕过一段时间完蛋了,你的责任便能轻很多,最差也就是革职查办,然后送点钱就能回家。

所以崔延对一切可能引起强烈反应的药物,都不会抱有好感的。

沈默这才知道,为什么自古很多皇帝,死于一些本不该致命的病症,这一现象甚至还被后人用来证明中医无用论,但真的接触过才知道,问题不是出在医者的医术上,而是人的品德出了问题。

太医的帐篷中,沈默对崔延语重心长道:“最近的气氛很诡异,天气也很糟糕,我十分担心,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如果真到那时候,你我皆成历史的罪人,纵使百死又有何用?既然这方子是李时珍给出的,那就不大可能出问题,这个风险我和你一起承担,如何?”

崔延也知道情况危急,想了半天才让步道:“那我也得先做试验。”

“什么试验……”沈默问道。

“一般来说是这样的,找一些同样病症的患者,让他们先服药,”崔延道:“一些在发作时吃,一部分发作后吃,第三部分在发作间隙吃。如果这些病人病人尽皆痊愈,没有后遗症,便可以给皇上用了……”

“不行。”沈默闻言摇头道:“一来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二来,你要是做这个试验,就必然瞒不过陈洪,”说着定定望着他道:“你觉着如果让陈洪知道了,他还会让你再继续吗?”

“他已经同意我们治疗皇上了啊,”崔延奇怪道:“现在见到希望了,难道会改变态度?”

“当然会了。”沈默冷笑道:“恕我直言,就连我都知道你们太医“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行事作风,更别说陈洪这种在宫里一辈子了的,他正是认定了你们不敢给皇帝用峻药,最多只能维持着的心理,才敢让你们诊治。”他的目光略带挑衅道:“我敢打赌,只要你这特效药一亮出来,他立马就会变脸,信不信?!“说着并指如刀,往崔延脖子上一抹,吓得他猛地一缩身子。

“那他不等于谋害皇上了吗?”崔延艰难的吞咽吐沫道。

“他有没有这个心思”,沈默幽幽望着他道:“你最清楚了。”

崔延一下跌坐在椅子上,自从那天进宫起,亲眼所见的一幕幕,早就让他有所觉悟了。

沈默立在那里,静静的等着他的答复。

崔延耳边满是风雨飘摇之声,天地间被恐惧与黑暗包围,但他面前的沈默却挺立如枪,双眼明亮有神,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自信的光芒笼罩着这个小小的帐篷,让崔延饱受惊吓的心灵,重新安定下来,目光不再慌乱。

灯光中,他终于朝沈默点了点头,沈默报以温暖的微笑,道:“你的人生将会因为这个决定而改变。”

崔延却没有笑,而是沉声道:“我可以不找人试用,但我得自己先用。”

“为何?”沈默轻声问道。

“这无关病人的身份,而是做医生的底线。”崔延道:“我不可能将从没验证过的药方,直接用在病人身上。”

“要用多长时间?”沈默轻声问道。

“三天,哦不,两天。”崔延咬牙道。

“好了……”沈默拍拍他的肩膀,轻声道:“不过这个药还是我来用吧。”

“大人……”崔延吃惊道。

“我觉着还是我用好,万一要是真出点什么事儿,”沈默笑道:“你也好救我不是?”

“你……”崔延激动的有些说不出话来,道:“我……”

“好了,就这么定了。”沈默拿起桌上的药包道:“就是这个吧?”

“您这是何必呢?”崔延的舌头终于利索道:“这不是您这种贵人该干的事儿?”

“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了,”沈默微笑道:“崔兄,你要知道,我们不是在为了救哪一个人,而是为了避免一场生灵涂炭,”说着呵呵一笑道:“读书人整天嚷着“成仁取义”,总不能到了自己,就变缩头乌龟了吧。”

“嗯……”听了沈默的话,崔延重重点头道:“我明白了。”

于是将下药的分量、煎药的火候、服药的注意事项都写下来,让沈默收好,又有些不好意思道:“还有个不情之请,大人能不能将服药后,身体的变化记下来,这是很珍贵的。”

“当然,你不说我也会这样做的。”沈默笑笑道。

将药包收入怀里,提着空桶,沈默出了崔延的帐篷,三尺默默在后面跟了一段,终是按捺不住道:“大人,还是我来吧?”

“好吧。”沈默把桶递到他手里。

“不是这个。”三尺提着桶道:“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耳朵挺长啊……”今天因为下雨舌风,沈默和崔延的嗓门不禁提高了些,倒让三尺听到了。

“这种事儿,您应该交给属下来做。”三尺道。

“不行。”沈默拒绝道:“你万一要是倒了,我还得伺候你,所以还是你伺候我吧。”

“这个……”被他一句话堵得死死的,三尺只好闷头生气。

“你放心吧,李时珍不会害人的。”沈默笑着安慰他道。

“那让我煎药总成了吧?”三尺闷声道。

“这本来就是你的活,”沈默撑着惺忪的睡眼道:“这个药明天早晨煎,今天太晚了,我得睡觉了。”回到营地,他便迫不及待的冲到床上,嘟囔一句道:“体力劳动者就是好啊,我都快困死了。”这两年他有轻微的失眠症状,想不到离开了温暖舒适的大床,整天幕天席地,还潮湿无比,反而能倒头就睡。

一宿无梦,昨晚睡下时什么姿势,今天早晨起来就是什么姿势,沈默舒展下压得酸麻的肩膀,伸个懒腰道:“真爽啊!”说着突然定住身子,伸伸鼻子道:“好重的药味啊?老三,你开始煎药了吗?”老三是三尺的代号,转为太监身份设计。

但一转头,沈默发现三尺正躺在身边呢,双手捧着肚子,呼呼大睡着哩。

沈默奇怪的起身一看,登时愣住了,只见崔延给的那包药,已经只剩下油纸包了,而那浓重的药味,则是从他俩脚边的一口烧水缸中散发出来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沈默一下清醒了,跳到地上问道。

帐蓬里还住着两个太监,沈默已经跟他们混得很熟,两人撇撇嘴道:“也不知他发什么疯,昨天晚上回来,便把咱们烧水用的缸找来,然后把这些药全倒进去开始煎,我们问他谁病了,他说自己,我们说那也不用这么多呀,这是给牛治病的量,他说多吃好得快,拦都拦你不住。”还专门嘱咐沈默道:“徐老弟,你这兄弟傻了,以后可得看好他,别给咱们惹出篓子来。”

听着他们絮絮叨叨,沈默的眼角却湿润了,他望着呼呼大睡的三尺,心中满是暖洋洋的感动,虽然外面雨一直下,他却仿佛置身于温暖的春日一般。

兄弟,好兄弟,这就是真心相待的亲兄弟……

等三尺醒过来时,队伍已经进发,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辆有蓬的马车上,身上还盖着被子,沈默还是穿着蓑衣走在车边,不时看他一眼,所以一见他睁开眼,便笑道:“你这家伙,真要吓死我了,再不醒过来,我就得找太医了。”找太医就意味着暴露,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让大人操心了……”三尺强撑着想起来。沈默赶紧按住他道:“躺着躺着,你这家伙,我那是打算两天喝的量,让你一顿就干了,本来没事儿也得整出事儿来。”

“嘿嘿,”三尺不好意思道:“我不是担心,自己身体太好了,看不出效果来吗?”

“那也不用拿自己身体开玩笑……”沈默埋怨他道:“你也是当爹的人,别跟小青年似的不着调了。”虽然骂着他,但言语间的关切,三尺还是听得出来的。

“我这不没事儿吗……”三尺笑道:“除了想尿尿,没别的不妥当。”

“不不不,你现在大大的不妥当,”沈默严肃道:“甚至会有生命危险。”

“啊……三尺吓得声都颤了:“怎么,还真喝出毛病来了?我还以为没事儿呢……”

沈默面色严肃,盯着他不说话。

“那是哪儿的毛病啊?”三尺弱弱的问道。

“附耳过来。”沈默神秘兮兮道。

三尺赶紧将耳朵凑上去,便听沈默小声道:“你的胡茬又长出来了……”说完忍不住吃吃笑起来:“是个大问题吧。”

第十一卷 严东过尽绽春蕾 第六八九章 反水

三尺这才知道,自己又被戏弄了,但谁叫人家是大人,自己是小兵呢,只好巴巴的望着沈默,表示无声的抗议。

沈默笑一阵子,却见三尺还是盯着自己看,把蓑衣一抖,溅了他一脸的水,道:“盯着个大男人看,你不觉着别扭啊?”

“大人,我觉着你最近不大一样。”三尺却轻声道:“最近你每天笑的次数,比之前一个月都多。”

“呵呵,好像是这么回事儿,”沈默想一想,笑道:“也许现在我是无官一身轻,只需要烧好洗澡水的小杂役,所以感觉压力没那么大了吧。”

“咱们是要救皇帝啊……”三尺压低声音道:“而且还是卧底身份,我每天压力大的都睡不着觉,还食欲不振……”

“这算什么。”沈默淡淡一笑道:“一个皇帝而已,比起原先的负担,已经小多了。”

作为沈默最贴身的卫士,三尺自然知道他在暗中谋划一些事儿,虽然不知具体是什么,但三尺坚信,一定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但他也不愿见大人整天心事重重,轻声道:“真希望回去之后,大人还能保持这样的心情。”

“嗯。”沈默笑笑道:“我会努力的……”说着极目远眺,只见雨的尽头还是雨,天地间仍然笼罩在连绵绵不断的雨幕中,但他的心情却仿佛轻松许多,一面打着拍子,一面轻声吟道:“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回首望处,长蛇般的队伍在泥泞的道路上蜿蜒,不知要通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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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尺确实无恙,当天晚上宿营时,便可与沈默一起做工了,观察到第二天中午,也没有中毒的迹象,还把多日的便秘治好了……

事不宜迟,夜里趁着给崔延打洗澡水的机会,沈默把观察笔记给他送去,崔延看后道:“没问题,可以用药了。”

“皇上多长时间会醒过来?”沈默问道。

“短则三天,长则五日……”崔延道:“速度算不慢了。”

“你要特别注意,”沈默嘱咐道:“皇上没有彻底清醒前,千万不要让陈洪知道……”

“这个我晓得。”崔延笑道:“我给皇上每日用一剂安神汤,睡眠促进复原嘛。”

“狡猾狡猾的,”沈默呵呵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见他要走,崔延把他叫住道:“有件事儿我得告诉你,陈洪这几日变得十分焦躁,但好像不是因为皇上,而是别的什么事。”

“什么事?”沈默的心一紧,暗道果然是严世蕃在后面捣鬼,而且以那家伙的性子,必然是主谋。

“这些事情,他都避着我们。”崔延小声道:“是和那个熊显在吵什么,前天我隐约听到“小阁老”、“不能晚了”几句话,金太医说他看见陈洪跟领军的太监发火,嫌走得慢了。”

“我知道了。”沈默点头道:“你们专心为皇上治病,只要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便将皇上治好了,一切都迎刃而解。”

听他说自己的任务如此关键,崔延精神一振道:“知道了,我会跟老金好好商量的。”

“那我先走了。”沈默便离开了崔延的帐蓬。

接下来几天,沈默都在寻思,熊显到底在催促陈洪干什么,因为手头的信息太匿乏,推导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他只好另辟蹊径,把自己想像成严世蕃,该如何做才能取得最大利益。

显然,严世蕃是不会感激嘉靖的庇护的,因为风烛残年的老皇帝一驾崩,最可能的继承人裕王一上台,就是他的死期了。而且沈默深知狂妄自大的严世蕃,是不甘心就这样退出历史舞台的,他一定还做着重返北京,再次呼风唤雨的梦,所以沈默姑且假设,从为伊王隐瞒不法、到皇帝南巡,这一切都是严世蕃搞的鬼。

至于皇帝生病,崔延已经证明,应该纯属意外,严世蕃起先是不会料到这一点的,而这个时代通讯交通极不发达,异地之间没法及时沟通,所以计划了部署下去后,哪怕修改一点,也要牵扯两省数股力量之间的交流,这在现在的通讯条件下,绝对是场灾难。

何况严世蕃麾下这伙人,说是乌合之众也不过分,如果严世蕃不想还没行动,自己先乱成一锅鼻的话,是不会改变原计划的。

而且沈默相信,无论如何,昏迷不醒的嘉靖皇帝都要比清醒状态时,对严世蕃的计划更有利,所以他更加确信,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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