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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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 第3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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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其实是个危险的信号,它意味着皇帝对严嵩的警告,意味着皇帝一直一来的庇护态度,也许要发生转变了。

然后便是乡试舞弊事件,可以说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皇帝对严家父子的看法,终于开始扭转了……

徐阶审时度势,终于相信,双方这次真的可以掰一掰手腕,公平较量一番了。胜利虽然还很遥远,但总算不是遥不可及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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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积极筹划,准备发动试探性攻击时,接连发生了“乡试舞弊案与“鄢懋卿贪冒案”,弹劾鄢懋卿的事儿,徐阶能猜到是沈默干的……不过这不能说明他比严世藩聪明,而是因为他知道不是自己的干的,而严世蕃却不知道。

但对于科场舞弊案,徐阶就不认为是沈默的作品了……沈默在东南白手起家、经营多年,势力根深蒂固,足以发动一场对外来者的驱逐战;但他在京城时日尚短,没有资历、没有权力,哪怕徐阶高看他一眼,也不相信他有能力操纵顺天乡试。

所以徐阶觉着,最合理的解释,是舞弊的那些人弄巧成拙,被沈默抓住把柄,趁机布局,要说主动设计的这场连环套,不是瞧不起他,是真不相信他有那个能力。

却也正因如此,徐阶对沈默把握时机、以小博大的能力,才感到无比佩服、甚至自叹不如,审视般的看了他半晌,徐阁老点点头道:“我相信你。”

“谢恩师的信任。”沈默拱拱手,坦白道:“尽管乡试舞弊案与学生无关,但学生在发生后的处理方法,看似一颗公心,其实是大大不利于严党的,现在想必他们已经回过味来,必然要迁怒恩师……”

“既然知道是这样,为何不早来找我呢?”徐阶促狭笑道:“非得等事到临头,我已经无可选择了才来?”

沈默没想到一贯韬光养晦的徐阁老,今日终于露出了锋芒,不由老脸一红道:“学生……学生一直在犹豫,最近才拿定了主意。”

好在徐阶也只是敲打一下,并没有跟他过不去的意思,便淡淡一笑,转过话题道:“你来找我,难道就是为了认个错?”

“当然不是。”沈默腼腆笑笑道:“学生是来求教……哦不,是求援的,请老师务必施以提手,帮帮学生吧。”

徐阶一直满是阴霾的心情,终于透出一丝阳光,他感到有些快意……当初被沈默摆了那一道,吃了个哑巴亏,徐阁老可是一直没忘,虽然沈默后来给了经济上的补偿,但这口气,徐阶可一直没出去。

现在看到沈默终于跪在自己面前,请求自己的帮助,徐阶胸中的那口闷气,也终于烟消云散了。

屏风后的张居正暗道:老师的心胸确实不算宽广,一直以来因为有点过节,便对沈默有意无意的疏远……不然门下有如此俊彦,哪个大佬能不刻意栽培,重点扶持呢?”现在见沈默终于拜倒,他感觉,徐老师的态度,会发生一些转变了……

谁也不是神仙,没法算无遗策,沈默以为自己在胁迫徐阶跟严嵩对着干,殊不知在徐阶看来,他是正中下怀,来得正好!

一番做作之后,徐阶终于让沈默起来,轻声道:“这事儿你确实做的高明,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只要是阴谋,那就一定会留下痕迹——乡试、市舶、林润,只要把这几个关键点联系起来,不难就能猜到你沈拙言身上。”

沈默点点头,这正是他来徐阶这里,放低姿态的原因:严世蕃会很快反应过来,如果徐阶不帮着背这个黑锅的话,那自己真要完蛋大吉了。下面其实就是讨价还价了……”

“我知道你来找我的意思,你是我的学生,按说我得帮你这个忙”,徐阶端起杯,抿一口云雾道:“但你得知道,严阁老是我的老上级,又是我亲家,无论公谊还是私交,都十分的融洽,所以这件事上,我也不好明着帮你……”

沈默暗暗冷笑,道:“叫你再装十三,看我戳穿你的西洋镜!”便叹口气道:“恩师不必为难,其实我来之前,别人就已经告诉我这个结果了。”

“哦?他们怎么说的?”徐阶皱着眉头道。

“学生不敢说。”沈默小声道:“您听了会生气的。”

“我不生气。”徐阶笑道:“但讲无妨。”

“那好。”沈默便道:“他们说,别看老师您已经是内阁次辅、从一品的大员了,但是还不敢得罪严阁老的,当初夏首辅、杨主事的例子殷鉴不远,您对我也是爱莫能助的。”

徐阶不受他的将法,面色淡然的坐着。

见他如此皮厚,沈默心说,看来得下猛药了,便提高嗓门大声道:“恩师每日在宫里忙碌,想必不知外面如何议论您吧!”

“怎么议论我了?”徐阶淡淡道。

“外面很多的大臣,都在讥讽您胆小怕事,对严嵩惟命是从!他们还说,还说……您根本不是大明的阁老,而是他严某人的小妾而已!”基本上在这个年代,这就是最难听的骂词了,一代骂神诸葛亮,也从没突破过这个境界。

按照沈默的想法,听到此话的徐阶应该勃然大怒,跳起来骂娘才对。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人家仍然面不改色、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仿佛被骂的不是他徐华亭一般。

沈默无奈了,只好一跺脚道:“罢了罢了,老师您继续当您的次辅,学生我回去跟严世蕃拼了!”说完便决然的大步往外走去。

“站住!”徐阶终于发话了:“谁说我不帮你?谁说我不想打败严党了?”他的面容已经变得杀气腾腾道:“我与那严成不共戴天,我会亲手消灭严党,让严家父子血债血偿的!”

沈默闻言激动的回过头来,道:“恩师,您终于决定了?”

谁知徐阶的阳刚,只持续了一秒,下一刻便没了冷厉,叹口气道:“我不是不想跟严党斗,可赵贞吉那次你也看到了,我跟他们的实力还有差距,若是仓促开战,有败无胜啊!”

沈默轻声鼓励道:“我听说最后廷推的时候,我们仅以一票落败,这似乎说明,阁老已经可以与严阁老平起平坐了。”

徐阶笑道:“那些东西做不得准,一票都没得和仅一票落败,难道有什么区别吗?”

沈默早知道徐阶不可能二话不说便大包大揽,那是一定要他付出代价,才会帮忙的,便沉声道:“恩师说的没错,但现在战胜严党的曙光已经出现了!吴山已成明日黄花,鄢懋卿也岌岌可危,只要我们加把劲,将严党的两大干将除掉,加上早些时候干掉的吴鹏,再早些时候死去的赵文华,严党的四大上将去矣!胜负的天平将完全扭转过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恩师请三思啊!”

不得不承认,沈默的煽动能力太强了,一番连揉带搓之下,就连老成如徐阶也差点激动道:“让我们共创大业吧!” 好在多年缩头乌龟的生涯,已经让徐阶习惯了话到嘴边留一半,道:“那你说说吧,这一仗准备怎么打?”

第九卷 鬼哭神啸朝天号 第五四一章 请罪

“老师问该怎么办?”

当徐阶和张居正,都以为沈默在“慷慨悲歌”后,会演一出大义凛然、一往无前,但他俩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一下子不急了,坐回位子上,端起茶盏慢条斯理的喝了几口,才缓缓道:“学生的意思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咱们还得慢慢来。”

这就好比你把客人都请到家了,却又告诉人家:“对不起,我还没买菜。”一样的伤人。饶是徐阁老涵养好,也还是一阵无语,屏风后的张居正,更是险些闷哼出声。

沈默却毫无所觉,自顾自道:“以学生之见,当前的重中之重,是把胜利果实摘到手,然后在局部保持攻势,整体采取守势即可。”

“愿闻其详。”徐阶的表情认真起来。

“鄢懋卿和吴山是一定要拿下的。”沈默沉声道:“而且不能让上次的悲剧重演,一定得换上非严党的人。”

“这个我晓得。”徐阶点点头道:“那什么叫局部攻势?”

“只要能完成第一步,以后再行廷推的话,吃亏的就是严党了。”沈默微微一笑道:“老师则可以利用这一点,设法拿掉一两个严党的高官,折其羽翼、断其爪牙,把优势扩大……这样一来,双方实力此消彼长还在其次,关键会给满朝上下一个暗示——徐阁老的实力,终于要压倒严阁老了。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种观点上的变化,会最终导致老师越来越强,严党越来越弱,直到取得压倒性的胜利。”

“整体守势呢?”徐阶问道。

“虽然前景是美好的,但也必须看到,严党羽翼丰厚、爪牙锐利,贸然相拼的话,一定会两败俱伤,甚至是反受其噬,所以我们要避免决战,切不可操之过急。”说着自信的笑笑道:“只消再等上数月,倒严黄金时机便会出现了!”

“何出此言?”徐阶肃容问道。

沈默却答非所问道:“学生通过某些渠道,得到了欧阳夫人的身体状况……”

不用问,徐阶也能猜道,是沈默那位好师兄透漏的风声。便急切道:“怎么样?”

“欧狙夫人没法撑不到过年了……”沈默轻声道,这正是他来找徐阶的资本所在。

徐阶刹那间目射精光道:“消息确切么?是道听途说,还是亲自诊治过?”

“确实如此”,沈默道:“我请李大夫看了太医院的方子,他很肯定的告诉我,已经不是在治病,而是在延命了。”

“李大夫?”徐阶沉声问道。

“是李时珍李太医。”沈默轻声道:“他现在在我那里,为裕王爷看病。”

“哦……”徐阶点点头,对大明神医他还是知道的,便轻声道:“最好能让李神医去给欧阳夫人瞧瞧病,一来他认识欧阳夫人,二来在这方面也没人能骗过他。”多少年的小心蛰伏,已经让他谨慎若斯了。

沈默一听,也算有道理,便轻声道:“其实严府曾经来人,请李大夫过去,估计就是给欧阳夫人诊病,只是李先生那脾气……所以他拒绝了。”

“可以对他晓之以、动之以理。”徐阶道:“为了给欧阳夫人诊治,而是为了倒严。”

沈默默然点头,表示同意了……但以他对李时珍的了解,这种有辱医德的事儿,根本别指望人家去做。但办法总比困难多,还是回去另想办法吧。

徐阶却以为李时珍肯去,便有些兴奋道:“真要是到了那一天,对严党的伤害可就太大了。”

“对!”沈默重重点头道:“欧阳夫人一去世,严世蕃就得按制离京,扶棺回江西守孝!”众所周知,严嵩是严党的灵魂和旗帜不假,但严世蕃却是严党的大脑,几乎所有的行动,都来自他的授意,如果此人不得不离京,严党的反应必然有所迟滞、实力也要大打折扣,正是趁他病要他命的好时候!

“但我们不能等到那一天才动手,因为对他母亲的病情,严世藩同样心知肚明,”沈默道:“他必然会未雨绸缪,做好万全的准备再离京,所以这就要求我们的局部攻势,必须凌厉而有效,彻底打乱严世蕃的部署!”

“说的对!”徐阶重重点头道:“拙言,有大将之才啊。”

“老师谬赞了。”沈默赶紧谦虚道。

“我是实事求是。”

徐阶从座位上起来,在厅堂里踱步道:“你的方略我完全赞同,但具体该如何操作呢?”

沈默跟着起身,笑笑道:“老师考我,您定然已经有目标了。”

“呵呵……”徐阶洒然一笑道:“还真有个目标。你看,我们想要对严党下手,像你说的“折其爪牙断其羽翼”,那就必须把吏部掌握在手里,掌握了吏部,就掌握了中低官员的任免权,高级官员的考核权, 所以吏部这座山头,向来是各方必争之地。”

“老师的意思是?”沈默轻声问道:“我们攻击这座山头?”

“对!”徐阶颔首道:“一动吏部,严党马上就慌,能把吏部拿下来固然是好,如果不行也无所谓……只要我们全力进攻,必然可以大量牵扯严党的力量,使严世蕃无暇他顾。”说着叹口气道:“只是现在坐那个位子的是欧阳必进,这人虽然跟严家父子是亲戚,但风评不错,向有清名,在陛下那里也有很好的印象,加之刚刚履新不久,轻易是动不得的。”

沈默沉默片刻,轻声问道:“如果他离任,谁会接班?”

“左侍郎冯天驭。”徐阶道:“他的资历足够,理应接任。”当然,冯天驭是徐阶的学生。

“那此事便顺理成章了。”沈默微微一笑道:“虽然我们不能把欧阳必进拉下马,却可以将他高高架起来,让他离开吏部!”

“何如?”徐阶问道。

“吴山是完了。”沈默轻声道:“礼部尚书的位子就空出来了,该廷推什么人呢?”

“哦……”徐阶恍然道:“你是说,让我推荐欧阳必进任礼部?”

“对!”沈默点头道:“严党不是一直紧盯着礼部尚书,想要自己人上去吗?那老师就送个顺水人情吧。”

“可是,礼部尚书是入阁的迁围之阶。”徐阶缓缓摇头道:“如果让给了严党,到时候内阁里二比一,老夫就彻底落下风了。”

“哈哈……,沈默摇头笑道:“老师想的太远了,入阁虽然是好事,可怎么也得先把礼部的冷板凳做热了再说,在没入阁之前,礼部尚书形同虚设,完全可以忽视!”

徐阶想了想,轻声道:“这其实是眼前实利与美好远景之间的取舍,你说严家父子该怎么做这道选择题?”

沈默两手一摊,笑道:“学生也不知道,……不过真到了廷推那天,还由得他们选吗?”

“但欧阳必进可以拒绝。”徐阶道:“他刚刚就任未及半载,如果坚持不答应,还能强迫他不成?”

沈默叹口气道:“您放心,如果他真的拒绝,学生会让他辞官回家的。”

“哦,果真如此?”徐阶沉声道:“你真有把握?”

“没问题。”沈默点头道:“我可以立下军令状。”

经过一番权衡,考虑到沈默之前的成就,徐阶决定相信他这一回。双方又谈了一会儿,敲定了一些细节,沈默便告辞离去了。

徐阶把他送到门口,等回来时,张居正已经坐在书房里了。徐阶笑问他道:“怎么样?领教沈拙言的厉害了吧?”

“领教了……”张居正深有感触的点头道:“他对证据的把握,确实妙到毫巅,用计正奇相辅,颇有大家风范。”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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