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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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 第3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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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严嵩,仿佛巳经睡着了一般,任由儿子在那肆无忌惮的叫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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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凝滞了很长时间,才有内监过来道,“严阁老、徐阁老,还有万大人、方大人,陛下召见。”五人便匆匆跟他出去……严嵩当然还是由严世蕃扶着。

待他们一走,屋里的气氛登时一松,众人一边交头接耳,一边偷偷的望向被气了个灰头土脸的赵贞吉,只见赵老夫子面色铁青,坐在那里双手紧紧抓着扶手,指甲都发白了还不自知。

沈默同情的看看赵贞吉,心中暗叹一声,他一点也不觉着,赵老大子有什么丢人的,至少他还敢说还有正义感,只是实在没有能力,跟严世蕃对着干罢了,想到这,昔日对赵贞吉的愤恨,竟不由化为了乌有……”

他正想着心事,边上人吏部尚书吴鹏开腔道,“沈默,你明明是四品官员,为何服蓝色啊?”

沈默赶紧转过身来,抱拳道:“回太宰的话,下官已经从右佥都御史转为司经局洗马了……”

吴鹏微微皱眉道:“我记得你还是佥都御史,只是不再巡抚苏松,没有降你的品级吧?”

“哦,下官正是拿不准,所以才穿蓝袍。”沈默笑一声道:“现在有了太宰大人的认可,回去换回来便是。”

吴鹏看看他,没有再说话。

等待了很长时间,看影子打开辰时末了,才有内监过来道,沈默沈大人,陛下召见。”

沈默赶紧跟着出去,急匆匆走到玉熙宫中,进去后里面还是老样子——大夏天的关门闭户,丝毫不透风,一进去便已经一脑门子白毛汗,也不知是紧张的还是热的。

沈默跪在堂中,高呼万岁,许久才有个淡然的声音道:“抬起头来吧。”

沈默一抬头,只见正前方的须弥座上空无一人,倒把座后一幅素白的中堂凸显出来,只见上面写着一行瘦金楷书的大字曰:“吾有三德:曰慈、曰俭、曰不敢为天下先!” 这是嘉靖皇帝的御笔,沈默原先便见过,只是此刻见了未免有些胆战心惊。

两侧的四根大柱呈正方等距约有两丈,左边两柱间摆着一条紫檀木长案,右边两柱间也摆着一条紫檀木长案,案上都堆满了账册文书、八行空笺和笔砚。奇怪的是两条长案后都没有座椅,唯有右边长案的上首有一个绣墩。

耳边传来脚步声,他忍不住斜眼偷瞧,只见一双软底的黑布鞋,从帷幔后转出来,淡淡道,我们有几年没见了吧?”

沈默赶紧答道:“回陛下,自从嘉靖三十五年九月二十六,就下对微臣谆谆教导后,便再未曾瞻仰圣颜,至今已经有四年零八个月了。”

“难得你记得清楚。”嘉靖帝呵呵一笑道:“起来吧。”

“是。”沈默赶紧爬起来,这才看到嘉靖皇帝穿着厚厚的九龙暗花松江布袍……也不怕捂出痱子来。面容与几年前一般清矍,只是更加消瘦了。

沈默脸上露出了不自禁的笑容,这让嘉靖帝很有些摸不着头脑,道:“你笑什么?”

沈默眼圈一红,赶紧擦眼角道,微臣自分别后,日思夜想陛下的音容笑貌,而今见到陛下龙马精神,更胜往昔,微臣……微臣是喜不自胜啊。”说着还真的流下泪来。

嘉靖帝纵使久经考验,却也被沈默这马屁熏得晕晕乎乎,一时间有些感慨道:“联没有变,你也没有变,甚好,甚好。” 说着一指御阶下的锦墩道,“坐吧。”

“臣不敢。”沈默知道,群臣中,只有严嵩和方钝有座,徐阁老都只有站着的份儿……当然,他的消息过时了,从去岁元月起,人家徐阁老也正是加入有座一族了,只是他不知道罢了。

“让你坐你就坐。”嘉靖帝挥挥手,坐在须弥座上,呵呵笑道:“今日不是述职,也不是朝见,坐一坐不代表什么的。”

沈默只好挨半边屁股正襟危坐道:“谢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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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马屁确实是缓冲气氛的良药,但有些时候,该来的还是会来,挡也挡不住。

只听嘉靖仰着头道,“你是朕钦点的丙辰状元,又是亘古未有的连中六元,所以朕才会命人在国子监的丙辰进士题名碑旁,又立了一块碑,你还记得上面写的什么?”

“臣至死不忘,” 沈默微微激动道:“陛下写的是:“国朝二百载,文运风云壮。休言六首无,朕有状元沈。” ”

“朕有状元沈……”  嘉靖帝缓缓点头道:“这是什么意思?虽然每一个进士都可称为天子门生,但在朕的心里,你才是真正的得意门生,明白吗?”

沈默赶紧一脸感激涕零的跪下,道,“臣惶恐……”

“你确实应该惶恐……” 嘉靖帝道:“有道是严师出高徒,朕对你的期望高,要求就要严格点,不论让你干什么,你都得兢兢业业才对,知道吗?”

“臣谨记。” 沈默赶紧应道,心中却叫苦不迭,面对着强权的帝王,自己实在是太弱势了,人家几句惠而不费的空话,自己就得任劳任怨,挤奶耕地吃草,像老黄牛一样。

“起来吧,别动不动就跪,” 嘉靖下巴微扬道:“当年,朕把你放到江南去历练历练。现在历练得怎么样了?”

戏肉来了,沈默暗暗紧张了,思索一会儿,才答道:“回陛下,微臣懵懵懂懂,摸着石头过河,许多事情不得不做,身边又没有人可请教,只能硬着头皮办了一些事儿,可时日尚短,也不敢说哪件是对,哪件是错……” 他之所以姿态放的如此之底,就是为了万一责问的时候,好推卸责任。

果然让嘉靖帝的后招一下无从释放,憋气半天,只好另起话头道:“不知道是对是错,就敢瞎做?”

沈默赶紧起身,又要下跪,却听嘉靖帝道:“站着回话!” 他只好站住,又听皇帝道:“抬起头来!”

沈默又抬起头,一脸惶恐的望着皇帝,只见嘉靖帝狭长的双目闪着幽幽的光,面无表情看着他道:“这么大人了,还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朕这个老师还真是失职啊。” 说着目光向后一瞥道,“你看到一行什么字?”

“吾有三德,曰慈,曰俭,曰不敢为天下先。 ”沈默轻声道。

“吾有三德,曰慈,曰俭,曰不敢为天下先。” 嘉靖帝重复一遍,沉声道:“慈,俭,不敢为天下先就是对,不慈、不俭、敢为天下先就是错!”

沈默闻言一下跪在地上,汗湿衣襟,俯身不起。

嘉靖冷冰冰的望着他道:“知道自己错在哪了?”

沈默猛然抬起了头,沉声道“回皇上!臣知道,臣为了天下先!”

“什么天下先?” 嘉靖的面色稍稍缓和道。

“开放海禁为第一先;招安徐海为第二先……修建阳明祠为第三先。” 沈默毫不吞吞吐吐道。

“知道就好!”嘉靖帝深深皱眉道,“有道是再一再二不再三,前两件事朕念你别无他法,也不说什么,可这第三桩……是你这种身份的人该做的吗?”

“臣……”沈默不胜惶恐道:“臣在苏州时,身边之人尽是王学门人,被他们整日游说,便稀里糊涂的答应了、却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后果……”

“真的吗?,嘉靖帝审视着沈默道:“背后无人指使吗?”

“绝对没有!”沈默矢口否认道:“臣年少鲁钝,蒙陛下不弃,委以封疆重任。但既任封疆,则臣一切所为,就只听陛下的,谁也指使不了我。” 说着满脸羞愧道:“此次被人愚弄,惹了这么大事,微臣愿意承担一切罪责……请求致仕。”

“致仕?” 嘉靖帝的面色一下怪异起来。

第九卷 鬼哭神啸朝天号 第五零二章 不爱红袍爱蓝袍

《尚书大传。略说》:“大夫七十而致仕,老于乡里,大夫为父师,士为少师。”所以自秦汉至今“致仕”便作为官员的退休制度固定下来,而七十岁,也成为法定的退休年龄,当然如果身体不好,也可以早点“乞骸骨”。

不过无论如何,都没有二十五六岁,便要求致仕的,见沈默一本正经的样子,嘉靖帝反倒被逗乐了,笑骂一声道:“少在这拿乔作怪,怎么,觉着委屈了?”

“臣不敢。”沈默摇头道,“臣真是觉着羞愧,臣还有许多不足的地方,确实不堪大用,看来陛下把我召回,实在是太英明了。”

“是吗?”嘉靖帝似笑非笑道:“本来把你……召回,是因为方钝年事已高,不堪户部重任了,他向朕几次举荐,希望能带你两年,然后你就接他的班……”说着叹口气道,“朕原也有这番打算,但现在听你一说,朕倒有些踌躇了。”

听到嘉靖这个说法,沈默不由血往上涌,心跳不由加速,但一瞬间他又冷静下来……眼见严党的猖狂已经无以复加,简直到了顺之者昌逆之者亡的地步。此时在地方当官还好说,可进京城后,若是立于朝堂,那就难免面临到站队问题,你说是投靠严党呢,还是依托徐党呢?这个问题几乎不需要思考……

投严党,自然可保一时太平,别说户部侍郎,就是户部尚书也做得,可遍数五百年来的权臣,死后不遭清算的,似乎还没生出来,所以沈默敢肯定,严嵩一归西,就是严党的末日了。

所以从长远看,还是乖乖跟着徐老师,一起低调装孙子的好……徐阁老已经用他二十年如一日的表现,证明自己有乌龟样的忍功,蟑螂一样的生命力,完全可以在严党的淫威下活下来。沈默甚至觉着,这位徐老师是在稳坐钓鱼台……现在所有可能接替严嵩的竞争者,都被严党给铲除掉了,他也就成了唯一可能的接替者,没有之一,安全无比。

所以沈默觉着,等到天亮了,解放了,就算论功行赏时没有自己的一份儿,但好歹有师生名分,到时候日子定然会好很多。当然,如果他不是严阁老的高寿给了他希望,他也不会采取如此消极的应对……

在激流中懂得缓一缓,才是真正的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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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定主意,沈默叩首道:“能得陛下和方部堂看重,臣感激涕零,但臣发自肺腑觉着,自己还太毛躁,太浅薄、太幼稚,不足以担当如此大任……”

“哦……”嘉靖帝见他不似作伪,这下真奇怪了……他还没见过有人推辞部堂高官而不就呢,莫非这小子脑子坏掉了?便实话实说道:“臣子们做了什么,朕的心中还是清楚的,你在苏州开埠,筚路蓝缕,白手起家,还在那么险恶的环境中,却能每年都完成朝廷的任务。乃至嘉靖三十九年,两京一十三省解往京城的税款,都没有你一个市舶司的多,你虽然从来不说,但朕也能想到,能达到这番成绩,你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难……这些朕都知道!”

沈默的泪水刷得便下来了,这次根本不用佯装,因为嘉靖帝一下戳到他的心窝上……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理解万岁。

看他哭了,嘉靖帝也有些动情,道:“韩非子说,赏和罚是君主的二柄,赏应厚而信,罚当严而必,这是皇帝必须做到的。” 说着一拂衣袖道:“朕早说过,你完成五年的任务返朝,朕会重重赏你的!”

沈默却不甚感动,他这辈子记性太好,清晰记得嘉靖当年的原话是,“ 若是能把五年的任务全完成了,朕保你一生的富贵。”现在一下缩水这么一大截,也不知是嘉靖健忘呢,还是故意的呢?

“今日我看你不穿绯袍穿蓝袍,难道不是在抱怨吗?放心朕不会让你吃这个屈的,正三品的户部右侍郎,就是对你的奖赏!”嘉靖废完了吐沫,一拂宽大的袖子道:“你不必推辞了!”

嘉靖帝等了一会儿,却没有等来料想中的热烈回应,他有些纳闷,低下头看沈默,见他伏身在那,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抉择。

嘉靖帝也不着急,斜靠在须弥座上,玩味的看着这个奇怪的小家伙,等着他的回应。

大殿中鸦雀无声了很久,才传来沈默缓慢而坚定的声音道:“臣有个不情之请,斗胆请陛下答应。”

“说……”嘉靖帝淡淡道。

“臣恳请用自己全部的功劳,换取一个人的性命。”沈默缓缓抬起头,看着嘉靖的面孔道。

嘉靖帝望着沈默的双眼,声音逐渐飘忽起来:“谁?”

沈默深吸口气,一字一句道:“王世贞的父亲。”

嘉靖的双瞳兀然扩大,眉头一下锁起来道:“你要为王忬求情?”

“是的,陛下。”沈默一脸坦然的点头道。

“为什么?”嘉靖的目光变得严厉起来,方才的和风细雨,变成了凛冽寒风。

仿佛受不来如此的威压,沈默的声音有些紧张、但他还是勉强镇定道:“不敢有丝毫隐瞒陛下,微臣蒙学时,老师教我要知恩图报。”

“知恩图报?”嘉靖的目光变得玩味道,“王世贞对你有恩,还是他爹?”

“回陛下,是王世贞。”沈默轻声道,“当年微臣的老师获罪,是王世贞帮我说和,才使老师能被顺利赦免。”

他这话已经说得很含蓄了,但嘉靖帝还是听出很多信息,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沉声道,“王世贞一个小小的绿豆官,有什么本事说和,跟谁说和去,谁能阻拦朕的赦免?”他那股疑心劲儿起来,问题便连珠炮似的迸发出来。

沈默只回答一句道,“臣的师傅叫沈炼……”

一听到这个名字,嘉靖一下子没了问题,面色变了数变,终是表情全无道,“你不怕落得王世贞一样的下场,到时候可没有另一个傻瓜替你说情了?”

“那都是以后的事情,”沈默强笑一声道,“微臣只知道,如果不把话说出来,今天就过不去。”

“蠢货!”嘉靖帝没想到他这样回答,从牙缝中蹦出两个字,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指着他的脑门道,“你这是意气用事!幼稚、愚蠢、让人失望透顶!真像你身上的官袍,越活越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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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只是伏身,一句话不说,任由皇帝骂了个狗血喷头,直到嘉靖骂累了,才抬起头来,小声道,“这么说,陛下是答应了?”

“呃……”嘉靖看他木之厥也的样子,不由气笑了,伸手想找什么东西丢他,结果只有一柄黄玉如意,便顺手拿起来,本欲用力扔,但一看他那张写满无辜的脸,便不由手一松,划道孤线丢了过去。

沈默不假思索的伸双手接住,口中连声道:“哎呦呦,可别摔碎了,不然微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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