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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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 第10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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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我年少时,江南犹有淳本务实之风,士大夫家居多素练衣、缁布冠。即诸生以文学名者,亦白袍青履游行市中。庶氓之家则用羊肠葛及太仓本色布,此二物价谦而质素,故人人用之,其风俗俭薄如此。”沈默面色复杂的叹口气道:“但看这家店,档次不算太高,出入并非贵妇,店家却谓罗绮不足珍,所售尽是吴绸、宋锦、云缣、驼褐、各种西洋东洋布料。。。牛小說閱讀却找不到当年最多的羊肠葛、本色布,问店家才知,以其无人服也,已久不鬻于市矣。”

“眼见穷居负贩之小民,竟也戴方头巾、蹑云头履,行道上者踵相接。而人皆不以为异。在安南看报纸上说,吴中百姓‘不丝帛不衣、不金线不巾、不云头不履。’只以为是杜撰吹嘘之语。现在一看,果然方巾盈路,屠贩奴隶亦有着云履而白领缘者,甚至连白泽、麒麟、飞鱼、坐蟒靡不有之。百姓明知犯禁,竟群相蹈之。见微知著,可知世风如何……”沈默的心情很是复杂,一方面,他看到了社会的变化,人们追求华美的服饰,虽逾制犯禁;不知忌也,应该是他希望看到的。但另一方面,他毕竟读书出仕三十年,要说没有些读书人的优越感,那是骗人的。现在看到百姓不以分制,而以财制,‘民服士人之服;士人服大夫之服’,只要有钱,随便你怎么穿,怎么都没人管。那种优越感顿时大受冲击,自然大感神伤。

见他一脸愤懑,三娘子拉着他的手小声劝慰道:“这不正是你一直以来的期望么。”

“话是如此,但见此礼崩乐坏,总不是个滋味。”沈默尴尬的笑笑,反握一下她的柔荑道:“不用担心,习惯就好了……”这才意识到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连忙抽出手,干咳一声道:“青天白日,斯文斯文。”

三娘子却柔荑遥指。

沈默只见一对男女青年,携手说笑从眼前走过,神态举止、甚是亲昵,旁人亦习以为常,不以为意。

沈默却愤愤道:“这后生,成何体统!想我少时,便是敢同妇人说话的都没有!”也许是今天受的刺激太多,他竟要上前呵斥……

三娘子丁香微吐,俏皮道:“当年不敢,后来也没少香艳!五十步笑百步!”沈默还待上前,三娘子把他的袖牵了,笑道:“你就饶他们五十步。”他这才气呼呼的作罢。

见沈默是真郁闷了,三娘子也不再拉着他乱逛,赶着把家里所需的日用品采购一番,一样是先付了帐,再让人送家里去。

回到家里不久,东西便陆续送来了,三娘子指挥着铁山和马原把东西安放到位,沈默也想搭把手,却被她撵到外面喝茶……过去的惨痛经验告诉她,让这位爷帮忙,向来是越帮越忙。

虽然被无视,但沈默不好意思闲着,在外面帮着打水烧水,还抽空出去叫了个外卖,也是忙得不停脚。

到了掌灯时分,正堂和二楼的卧房基本收拾出来了。在灯火通明的堂屋里摆上酒菜,看着布置温馨的新家,沈默又高兴起来,让三娘子坐在身边,叫忙了一天的铁山和马原也坐下,舒舒服服吃了顿开伙饭。

饭后,收拾完了碗筷,铁战和马原便回厢房休息去了。

沈默惬意的坐在太师椅上,接过三娘子泡的茶,笑眯眯道:“这小日子就算是过起来了。”

没了外人,三娘子除下男装,打散青丝,恢复了婀娜多姿的本来面目,她娇媚的横他一眼道:“不郁闷了?”

“不郁闷了。”沈默呷一口茶,呵呵笑道:“我们这趟出来,不就是为了感受世道的变迁?要是一切都跟三四十年前一样,那才真叫失望呢。”

“说真的,”三娘子也不去自己的座位,而是站在他身后,轻轻为他捏肩道:“老爷你真打算在这常住下去?”

“房子都租了。”沈默看她一眼道:“怎么能不常住?”

“夫人和我还以为,你这次出来,是为了散散心,过不了几天就回去呢。”三娘子道。

“人不能光低着头前进,总得找个安静的地方,让自己静静心,整理一下思路。”沈默笑笑道:“古人云‘中隐隐于市’,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这里就是最好的地方,既在人群之中,又没有政事乱心,没有人打扰。更重要的是,没有那些粉饰太平的奏报来混淆视听,我看到的、听到的,都是最真实的。只有这样,我要写的东西才能不脱离实际,自说自话。”

“可是你曾说过,只有站得高,才能看得远。”三娘子道:“就不怕目光被拘泥于一隅么?”

“所以我要来上海。”沈默沉声道:“春江水暖鸭先知,这里已经是大明的心脏了!”

“那好。我们就过上一年半载小市民的日子。”三娘子说着就情不自禁的笑起来。能跟沈默单独厮守一些岁月,其实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望。

“说起过日子来。”沈默搁下茶盏道:“我觉着还少了点什么。”

“少什么?”三娘子看看房间各处,觉着什么都不缺了。

“你这位少奶奶,怎么能没个使唤丫头呢?”沈默站起来,轻搂着她的纤腰道:“今天看你刷碟子洗碗,觉着不应该啊。”

“不用再找丫鬟了,”三娘子笑颜如花道:“我愿意干。”其实沈默本打算只带着铁山和马原出来,是殷夫人觉着他身边不能没个人照顾,才让她跟出来的。沈默对到底是谁照顾谁深表怀疑,她便赌气没有带贴身丫鬟出来,一路上沈默的起居都是她来照顾。

“还是雇两个精明能干的。”沈默笑笑道:“方才我去饭馆叫外送的时候,看到有家茶楼要转让,我想……”

“我的爷,您不会是还想开茶楼?”三娘子吃惊道。

“为什么不呢?”沈默笑道:“我也是看那茶馆的对联,才萌生此念的。”

“什么对联?”

“上联是‘来不请去不辞无束无拘方便地’,下联是‘烟自抽茶自酌说长说短自由天’。”沈默笑道:“要想了解民情百态,还有比这更合适的地方么?”

“那……好。”三娘子有些头大,心说就当是这位爷的玩具。

“先睡,什么事明天再说。”沈默打个哈欠,拥着她上楼。

早晨七点钟……随着西洋钟的流行,民间对时间的称呼也悄然发生了改变,一个时辰被两个钟点代替。早晨七点,成为了辰时初刻的时髦说法。

沈默在楼下吃过早饭,吩咐马原去前街,把盘下茶馆的事情搞定。马原闻言吃惊道:“这么大的事儿,就让我一个人去干。”

“连这点责任都不敢担。”沈默鄙视他一下道:“将来怎么对你委以重任?”

‘能是一码事儿吗……’马原郁闷的心里嘀咕,但嘴上一句不敢多说,乖乖出去盘店去了。

收拾完餐桌后,三娘子继续布置房间,昨天只是干了个大概,细整还得一天。

沈默则拿起铁山买来的几份报纸上了楼,他没有进房间,而是爬到了顶层的平台上……为了避免万一被人认出来,沈默不仅简单的易容,还用亚热带的强烈阳光,把自己白皙的皮肤晒成了古铜色。除了徐渭、褚大绶那样的熟人,一般仅有一面或者数面之缘者,很难认出他就是失踪已久的沈阁老。

为了保持肤色,沈默需要足够的日晒,今天阳光明媚,一点不像是冬日。铁山早就把躺椅小机茶具运上平台,正在手脚麻利的给他泡茶。

沈默站在平台上往四周望去,发现自己这里是附近一片区域的制高点。俯瞰四周,屋脊连绵起伏,全都连成一片,无边无际的,东南西北有些分不清。但不妨外窥见邻家院中横七竖八晾衣竹竿上的衣物,花盆里栽的凤仙花,宝石花和青葱青蒜,还有屋顶上空着的鸽笼,鸽群盘桓在湛蓝的空中,还有悠扬悦耳的鸽哨,实在是让人无比放松的早晨。

看够了光景,他便心情舒畅的在躺椅上坐下,品一杯香茗,翻看今天的报纸。上海的人口密集,经济发达,报业自然发达,比较主流的就有七八种。其中发行量最大的《上海日报》,都是每天半夜印出,天不亮就发送到城内街头巷口的各处报摊,保证市民一起床,就可以买到带着油墨香气的最新报纸。其余的报社也不甘落后,尽其所能的将最新报纸送市民到手中。

沈默的住处紧挨着庙前街,能买到所有的报纸。知道他有看报的习惯,所以不用沈默嘱咐,铁山出去买早点的时候,就把能买到的所有报纸搜罗来了。

这么多报纸沈默都不知先看哪一份了,最后还是拿起了最大的那份《上海日报》,报纸有十六个版面,其中各类广告就占了一半,这又让上辈子深受从广告夹缝中找新闻之苦的沈默大摇其头。他记得当年在南京看报纸时,虽然也有广告,但都很含蓄,藏在边边角角。哪像现在这样,占据整个整个的版面,真是……世风日下啊。

分割

不用惦记北京的情况,接下来就可以一起交代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最终卷【海雨天风独往来】第九零五章 中隐(下)

这份《上海日报》的样式,与后世所见的报纸几乎没有区别,第一版上方,是魏碑体的报名,左侧小框中是日期和印号——大明万历九年冬月廿日,总第叁仟壹佰六号。右侧是资费和报社地址。

整个第一版,除了正中间巴掌大小的目录外,其余便是各种广告,大多数是推销各种新奇商品,什么福顺堂的‘官验咳嗽药’,鑫华布厂的‘赛蝉翼’新布,盛源堂的‘燕窝牛髓膏’,海昇公司的吕宋产烟丝等等。新奇商品不但有文字说明,还配以图画,标明自己的商标。比如标题为‘盛源堂燕窝牛髓糕以此图为记’广告,画面是一头肥壮的牛在水边草地上小憩,容容几笔,形象、简洁、生动且直观情趣盎然。让人一下就记住了这样商品的标识,可谓形式新颖,内容诱人,也让报纸看起活泼生动。

也有几条告知新店开业的,还有西洋珍玩展销会的广告,都只有一寸见方,但以《上海日报》今日的发行量,怕是要花费商家大价钱的。

看完了首页的广告,沈默的目光落在中间的目录上,只见单数版全为广告、或船期消息、商业信息等,除此之外,还有刊登启事、声明、寻人、告示等为社会服务的广告的版面。当然,这时候第几版叫第几章,广告也不叫广告,而叫做告白。报社把同类的广告集中到一个中版面,称作各行告白……包括书籍告白、餐饮告白、戏院告白等等,以及航船日期、银行市面等。比如翻到第五章的‘航船日期’,就可以一览从上海港出发的航船信息,开船时间和目的地一目了然;又或第九章的戏院告白,将上海城各大剧院近期上演的剧目,以及名角出场的场次刊列明白,有需要的人自可按图索骥。这样不仅可以增加收入,还能提高报纸的功用性,报社自然乐意为之。

双数章才是报纸的自办内容。沈默看到第二章是本埠新闻,第四章是朝廷要闻,第六章是东南采新,第八是名家论政,第十章是证券信息,第十二章是各货行情,第十四章是谈经论道,第十六章是外报选录……除此之外,只要另加五文钱,就可以买到十六页的小说副刊,这就是号称五万发行量的《上海日报》的版面样式。其余的报纸有成册的,折页的,样式各有千秋,但版面安排基本相同,只是依各家特色各有侧重罢了。

见上海的报纸将本埠新闻置于朝廷要闻之上,沈默不禁摇头苦笑,他端起紫砂壶轻抿一口,先看本埠新闻,有热点官司追踪,有民生问题聚焦,有佳节集会介绍,有奇闻趣事荟萃……聚集了上海的方方面面,且语言通俗易通,只要粗通文字的人就能看懂。

其中最让沈默感兴趣的,是对一起热点案件的追踪,通过前情提要他了解到,这是发生于地主和佃农之间的纠纷,起因是一个地主要求改变收取地租的方式,但佃农以在契约期内为由予以拒绝。双方争执不下,只好对簿公堂,先在县里诉讼,县官判地主胜诉,双方改签地租的合同,将原先的货币租改为实物租,并将原先八十年的长约,改为十年短约。

按说这个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小官司,应该随着再正常不过的穷人输给富人,再也不被人提起。然而这件事在当地却引起了轩然大波,佃户们愤愤不平,其在上海做工的子弟,更是到知府衙门击鼓鸣冤,大有不把案子反过来誓不罢休的势头。

这种异乎寻常的反应,自然引起了嗅觉灵敏的报社的注意,他们派出专人进行调查,竟发现了地主行贿县官的证据,并将其捅到了报纸上,登时引起舆论大哗,迫于压力,上海知府孙鑛只好重审此案。为了消除不良影响,挽回公众的信心,他还特意宣布此案公审,允许报社和士绅旁听。

但孙鑛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看似简单的案子,竟然拖了整整一年,期间经过八次过堂,竟然至今还没有结果,而且越打越大,最终打到了南京刑部。

而且更离奇的是,这个案子早就不是最初两人之间的诉讼,而变成了两大集团之间的激烈对抗。支持地主的是地主集团,支持的农民的却不只是农民,还有城市的工商界。这期间,双方智囊团穷经搜典,奇招尽出,甚至请到了庞大的讼师团,为打赢这场官司,可谓不惜血本。

已经有学者注意到,这绝对不是一起偶然事件,而是社会转型期,不同群体之间利益诉求矛盾的体现。沈默按照这则新闻最后的提示,翻到了第十四章‘谈经论道’,读到了一个笔名叫‘玉池’的人,对这起事件的深入分析。

他说,双方争执不下的焦点,是该不该将货币定额地租改回实物分成地租,回想起十几年前,地主收取地租,还是以实物为主。但是十年前,东南一带的地主,纷纷逼着佃户重签契约,不再收实物,而是一律改收银钱。这才刚刚十年时间,为什么地主们又变卦,想要改回来呢?根据沈阁老所著的《经济学》,任何行为的目的,都是经济目的,试分析地主老爷们前后矛盾的两种心态。

其实,地主们将实物地租改收货币地租,基本是与一条鞭法的推行同步的。朝廷将实物田税改银,并允许纳银代替赋役,这样做的坏处是,纳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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