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人文读本 夏中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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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人文读本 夏中义- 第1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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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集》,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4。有删节。
  (一)民主诚然不是目的,那么把社会主义设定为民主的目的又怎样?
  问题的焦点是:社会主义实现了,或者共产主义实现了怎么办?按照辩证法,回答是,
实现了,连民主也不存在了。
  这个答复,其实暗含着,革命的目的,是要在地上建立天国——建立一个没有异化的的、
                                  .......
没有矛盾的社会。我对这个问题琢磨了很久,我的结论是,地上不可能建立天国,天国是彻
.......
底的幻想;矛盾永远存在。所以,没有什么终极目的,有的,只是进步。
                   ....       ..
  所以,民主是与不断进步相联结着的,而不是和某个目的相联结着的。
  那么,我反社会主义吗?我不。私有财产终归是要消灭的,我们消灭了私有财产,这很
好。我们现在的民主,在其下作政治活动的政治集团和党派,可以,而且大体必定会在这个
共同前提下,各自提出自己的政纲和主张。这叫做社会主义两党制。
  (二)你不赞成两党制,可是,你看看一党制的社会主义国家如何。苏联、东欧我们固然
看够了,在东方某些国家中盛行的那一套阿谀崇拜,你不觉得恶心吗?一个人,手里集中了
为所欲为的权力,你用什么办法来约束他不乱搞?有什么保证?
  列宁说什么直接民主。不错,我们见到过初期的工厂苏维埃。可是,这个社会是分工的
社会,搞政治终究不免是一种专门的行业,直接民主,不久就会被假民主所代替。没有两党
制,散在于不以政治为专业的群众中的各种意见,会被“拥护”的高声呼喊所淹没。唯有存
在一个政治上的反对党的时候,才会有真正的批评和自我批评。56 年苏联的历史,24 年中
国的历史,难道还没有充分证明这一点?
  除以上两条外,其他几条你对我的批评,全都同意。至于所谓哲学上的多元主义,无非
就是不承认有什么终极目的意思。关于终极目的问题,如果你有兴趣展开,我倒很乐意和你
继续讨论这个问题。
  17 世纪以来,有两股革命潮流,一是英国革命和美国革命,这两次革命导向典型的资
本主义。一是 1789 年和 1870 年的法国革命,它们在法国本身,导致了两个帝国和五个共和
国。然而它们同时展示出消灭资本主义、走向社会主义的趋向。这种趋向,按两次革命本身
来说,是不可能成为现实的。马克思在哲学、政治、经济学上辛勤努力地证明这种趋向可以
成为现实,以及如何成为现实。1917 年它真的成为现实了。成为现实了,并不是没有问题。
对此,我们谈过,下面还要谈到。
  上面这一段话的意思,是想指出,这两次革命都是注定不能成功的。罗伯斯比尔为了保
卫革命,打退侵略,不能不破坏资本主义秩序。按照他的逻辑,革命的唯一可能的结果是拿
破仑主义——用拿破仑法典来维持市民社会的生产关系,用彻底的独裁和对外的军事光荣,
既压住资产阶级又压住无产阶级,使两者都为帝国效劳,而不使两者发生激烈的冲突。逻辑
上唯一可能的结论是拿破仑主义,他只能为拿破仑清道。但是,
                           《93 年》(雨果著)却是马克
思——列宁的无产阶级专政的原型。
     1870 年,成功的可能性更微乎其微。姑且假定,公社打败了梯也尔,俾斯麦能听任法
国成为公社的法国,像《法兰西内战》所描绘的那样吗?而且,公社内部并没有产生出坚强
的领导中心(你对这一点是看透了的),这种领导中心,唯有在 1870 年以后又过了 40 年,马
克思主义取得了工会的领导权,并且为一大批最有毅力的知识分子在理论上所真正掌握了的
时候,才能形成。
     此外,公社对镇压反革命和进攻凡尔赛的软弱,是和 1793 年遗留下来的影响有关的。
1793 年在欧洲留下来的影响,最深刻的是它们的恐怖主义。要知道,马迪厄的称颂罗伯斯
比尔的《大革命史》,是 20 世纪的产物。直到西方文明传到中国的时候,法国大革命在一般
人中印象最深刻的名言,是罗兰夫人的“自由,自由,多少罪恶假汝之名以行之”。这种对
恐怖主义的强烈的反应,是巴黎公社较弱的原因。
     正是巴黎公社的失改,正是白色恐怖的无比残暴,这才在后代“要革命的人们”中间留
下了这样一个无可辩驳的命题:“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人民的残暴。”现在,1917 年有了
充分的条件了:革命的专政,粉碎一切反革命的抵抗,革命的恐怖就是人道主义等等。1917
年的革命胜利了,而以上这些命题,到这次文化大革命,依然还是有力的鼓动口号。
     1917—1967 年,整整 50 年。历史永远在提出新问题。这 50 年提出了以下这些问题。
     1 革命取得胜利的途径找到了,胜利了,可是,“娜拉走后怎样?”
     2 1789 年、1870 年、1917 年,这一股潮流,走了它自己的路,可是还有另一股潮流,
两股潮流在交叉吗?怎样交叉?它们的成果可以比较吗?前景如何?
     3 1789 年、1870 年、1917 年,设定了一个终极目的。要不要从头思考一下这个终极目
的?
     关于第一个问题,说过很多了,暂时不补充了,待你批驳后再说。
     关于第二个问题,晚近的材料有不少可以深思的。准备多说几句。
     毫无疑问,资本主义这股潮流,没有限于英、美,它把法国、北欧、西欧、日本等等都
包括进去了。它有过极其残暴的表现:殖民主义、分割世界、帝国主义,它曾经想扑灭 1917
年的革命,它打了朝鲜战争和越南战争等等。在英国,1870 年以后直到第二次大战为止,
确实有过盛大的海外投资,把国内的经济发展都耽误了等等。
     可是,它也有另外一种经常在活跃着的因素:自由和民主的传统。因此,在帝国主义时
期,在过霍布森(JohnAileinsonHobson)(他写的《帝国主义论》,是列宁的《帝国主义论》
的原本)、维布伦(Veblen)等等直言不讳的批评家;大英帝国的伦敦,庇护了马克思和他的
“国际”。它还在它的内部发展起来了职工运动。这种职工运动固然把工党,甚至本来是马
克思的社会民主党吸收到它的体系里面去,成为它的机体的一部分,然而也发展了一种“民
主福利国家”。我最近涉猎了一些西方经济学的文献,有几件事很可注意。美国的利息、股
利、地租等不劳而获的收入,1914 年是 1945 年的两倍。工资在国民收入(个人收入)中所占
的份额,战后的 20 年中从 60%上升到 82%,他们的知识分子,现在正在强烈地鼓吹平等主义
等等。至于另外一些事情,从西方新闻中可以获悉的,则有西方的军备支出,愈来愈受到国
内福利支出的压力而不易扩张。相反,苏联的国民收入则有 40%用于军备;军备竞赛的主动
权,现在竟已操在苏联手里。又在那里,像萨哈罗夫这样的人正在受到政治的威胁——这可
以说是因为他的自由主义帮了帝国主义的忙吗?
     这样看起来,100 多年的历史,证明两股潮流在交叉。1917 年的革命无疑对资本主义形
成一股强大的冲击力量,没有这种冲击,西方的资本主义不见得会从帝国主义的道路上退回
来,不见得会在其内部产生一股民主福利国家的潮流,至少,这股潮流不会强大到目前那种
正在缓慢地改变资本主义面貌的程度。奇怪的是,冲击了西方资本主义的这股潮流,本身也
在演变,而且正像毛主席所指出的那样,事情正在向它的反面转化过去。
     我不相信,它真能转化到它的反面。看来,互相激荡的两股力量,都在推动历史的进步;
两股力量,正在互相渗透,渗透的结果,都促使它们向前进。没有激荡,没有渗透,进步就
不可想像了。
     这就可以谈谈终极目的了。1789 年、1917 年,这股力量所以强有力,一方面因为它抓
住了时代的问题,一方面是因为它设定终极目的。而终极目的,则是基督教的传统:基督教
的宗教部分,相信耶稣基督降生后 1000 年,基督要复活,地上要建立起千年的王国——一
句话,要在地上建立天国。基督教的哲学部分,设定了一个“至善”的目标。共产主义是这
种“至善”的实现。要使运动强大有力,这种终极目的是需要的,所以,当伯恩斯坦回到康
德,即回到经验主义,说“运动就是一切,终极目的是无所谓的”时候,他破坏了这面飘扬
的旗帜,理所当然地要成为修正主义。可是,这些发生在“娜拉出走以前”。娜拉出走了,
1917 年革命胜利了,列宁跟他那时代的青年人说,他们将及身而见共产主义。当时的青年,
现在恐怕已经死掉不少了,还活着的人,目睹的是苏联军舰游弋全球,目睹的是他们的生活
水平还赶不上捷克,目睹的是萨哈罗夫的抗议和受迫害。而究竟什么叫共产主义,迄今的定
义,与马克思亲自拟定的定义“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见《共产
党宣言》)愈来愈分歧,愈来愈不一致,也愈来愈难理解。也没有多少人考虑过这个问题,
也许考虑过这个问题的人,都可以有自己不同的答案。我的答案则是:即使以现在的状况而
论,苏联和中国的普通人比过去好得多了——假如真有共产主义的话,他们现在比几十年前
离共产主义近得多了。也许,让 1000 年前的人活过来看现在的世界,他们会说,这就是共
产主义。不过每一代人都不会满意他们的处境,都在力求向上、向上、还向上,因此每一代
人都有他们的问题(按辩证法说叫做矛盾)。至善是一个目标,但这是一个水涨船高的目标,
是永远达不到的目标。娜拉出走了,问题没有完结。至善达到了,一切静止了,没有冲击,
没有互相激荡的力量,世界将变成单调可厌。如果我生活其中,一定会自杀。这有什么意思
呢?还是不断斗争向前,还是来一些矛盾吧!
     说过这一段话,民主这个问题似乎也好解决一些了。
     革命家本身最初都是民主主义者。可是,如果革命家树立了一个终极目的,而且内心里
相信这个终极目的,那么,他就不惜为了达到这个终极目的而牺牲民主,实行专政。斯大林
是残暴的,不过,也许他之残暴,并不 100%是为了个人权力,而是相信这是为了大众福利、
终极目的而不得不如此办。内心为善而实际上做了恶行,这是可悲的。
     反之,如果不承认有什么终极目标,相信相互激荡的力量都在促进进步,这在哲学上就
是多元主义;他就会相信,无论“民主政治”会伴随许多必不可少的祸害,因为它本身和许
多相互激荡的力量的合法存在是相一致的。那末,它显然也是允许这些力量合法存在的唯一
可行的制度了。我说过关于民主和进步、民主和科学的关系的许多话,上面也算是又一种解
释吧                        1973 年 4 月 29 日
                  编者旁白

  平等是人类永远的理想,而不平等却是人类最现实的处境。要有平等的理想,但又要正
视人类不平等的现实,这应该是对平等的基本态度。
  平等永远是令人激动的字眼,人人当家作主的政治理想,是追求平等的永恒渴望,没有
绝对的平等,但却有绝对的理想。一位西方政治学家曾指出,平等作为一种抗议性的理想,
激励着人们对精英统治的抗争,对宿命和命运、对出自偶然性的差异、对特权和不公正权力
的反抗。不过平等的理想也是所有理想中最难满足的理想,其他种种努力都有可能达到目的,
而追求平等的努力几乎没有终点。
  应当习惯于把人类的不平等,看做是无法彻底改变的一种命运,只有理解生存的处境,
才能对平等的观念有理性的认识和评价。应当追求权利平等,而不是结果平等,即作为人的
基本权利、尊严和价值的平等;要警惕那种取消权力和财富分配差异的结果平等。作为现实
的个人,要明白,实现某个方面的平等,如结果的平等,就会在其他方面产生明显的不平等,
如权利的不平等。用现实主义眼光来观察世界,就会发现,不平等是天意,平等却要靠人为
的努力。
  经常听到人生来平等这样的说法,这固然没错,但不要忘记,这种平等,只意味着做人
的权利,而不意味着在社会生活中所处的地位和所应得的财富。人既生而平等,又生而有别,
这才是常识,要学会以平常心看待不平等,要看不平等是在什么样的社会结构下产生的,民
主社会里的不平等是正常的,只有专制和极权社会里的不平等,才是需要反省的。
  追求平等最诱人的口号是:一切以人民的名义。凡以人民名义来诱导人民达到绝对平等
的诉求,通常都是乌托邦,绝对化的平等理想,在实行时,最容易导致相反的结果。要对那
些声称代表穷人、弱者利益的政治诉求保持一点怀疑,因为帮助穷人摆脱困境,与实现平均
意义上的平等是两回事.不能混为一谈。改变穷困的方式,不是以穷人的名义,用暴力的手
段来均贫富。财富占有面前的人人平等,不过是一种幻想,若把这种幻想当做行动纲领,其
结果便是贫穷面前人人平等。现实的、可行的平等,只能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而公正的法
律意味着,它是一种能够保障每个人最大限度的同等自由和权利的法律。在这里,平等的含
义是,“人人享有平等的权利,而不是平等的东西”。
  今天,实行市场经济和自由民主的社会,平等的程度最高,市场经济和自由民主并不能
保障绝对的机会或起点平等,但它却向所有的人提供了最大限度的机会。权力、职位和社会
角色的平等开放,意味着靠自己的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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