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宽的马车 作者:孙惠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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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宽的马车 作者:孙惠芬-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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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在小馆里喝了好些啤酒,鞠福生说他最喜欢把一个个空酒瓶摆在一起的感觉,他说那时再看空酒瓶,每一个瓶里都有一个自己,是那种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自己,四不像!他说那个四不像的人就是他,在家里父亲看不上,进了城父亲还看不上。反正怎么都是看不上,就下地狱算了,城市那么大,可要下地狱都找不到缝。他把头顶到一个个啤酒瓶上往里看,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好像那里边四不像的人不是他,而是别人。
  原来,他沉迷录相厅,就是想被扫黄打非打进监狱。他说那些天,他的父亲天天骂他,他的父亲之所以骂他,不为他上录相厅,他已经好多天不去录相厅了,原因在我的三哥。我的三哥靠他到位的溜须,到底拿下了四哥的舅哥,被封为工长,我的三哥得意之际,正是他的父亲疯狂之时,恨不能将自己的儿子踩在脚下,咬着牙根跺着脚。谁知摊上这样一个望子成龙的父亲,他可以跺脚骂你,却不让你下地狱,他宁愿损失四百块钱。
  鞠福生喝醉了,一阵又一阵哈哈大笑。我无法跟着笑,我想到我的父亲,我在想,他要是活着,会不会逼我。答案是否定的。不会!第一,我的父亲生性懒散,没有他,也生不出我这么个怪物;第二,我的父亲比他父亲大二十多岁,我的父亲是他父亲的上代人,也就是说,他父亲和我的哥哥是一代人,而在我父亲那代人那里,即使望子成龙,也顶多是望你在土地上多打几斗粮,或盖几间好房,根本不会有进城的想法,那时也没进城这一说。鞠福生正笑着,他突然不笑了,一本正经跟我说:“吉宽,你知道吗?小老板要倒霉了,听你四哥说,上边有政策不让盖大楼了,盖不了大楼,小老板就完蛋了,他完蛋了,他钢筋盘园就没有用了。”
  我愣住,我在想,不让盖大楼,完蛋的不光是小老板,还有我的四哥三哥和二哥,关键是,还有林榕真。没有新大楼,怎么会有
  装修的活?
  我说:“不可能,我刚刚跟装修的哥们通电话,他说刚揽着活,怎么可能?”
  “小老板完蛋了,你不知道,国家把权收回去了,他倒钢筋的那个钢厂的姑夫没权了。”他根本不接我的话,只顾顺着自己的思路。我木呆呆地看着鞠福生,我其实一点都不知道小老板对缝是怎么一回事。鞠福生大概看出我的不懂,接着说:“我也是离开工地时才知道的,他有个钢厂的姑夫,那姑夫手里有权,能拿到钢材,让他直接找到客户卖高价。所谓对缝,就是这个意思,一分钱不出,拿着卖方找买方,专赚中间的差价。
  怪不得他再也不提对缝的事了。
  “小老板完蛋了,老许家就不能那么扎呼了,看他天天扎呼那样子,像歇马山庄都是他们似的!告诉你吧吉宽,那种生活靠不住,这几天我想明白了,我再也不想进城了,我凭我的木匠手艺在乡下干,不信就发不了财,不信就当不成小老板,盖不成倒置房。”
  鞠福生根本不听我的话,只顺着自己的思路。不过,他借酒说出了新的想法,倒是让我意外,因为自他毕业,就没想在乡下呆过,能留下来不走,实在是太大的转折。
  那天,我也喝多了,头重脚轻,往家走时觉得脚下的道有好几层,穿过一层还有一层。脚踩在土道上就像踩在云层里,飘飘忽忽颤颤悠悠。不知是因为从前积累下来的习惯,怕母亲看我那样子操心叹气,还是没醉之前有过这样的意念,我回歇马山庄居然直接去了老程头家。
  蚂蚁为什么要上树,什么都不为,就是为了活着。可是为什么她女儿在另一棵上呆了这么久也不回来看他?在老程头臊洪洪的炕头上醒过酒来,最先想到的,就是这件事。然而老程头根本没有打听他女儿情况的意思,黑牡丹一年给他寄一回钱这我知道,我就亲自为他取过,两千多元,可是这并不意味他可以不想他的女儿啊。在城里能见到黑牡丹,这事在村里也就他知道,可是他仿佛早就忘了,像以往一样,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也许,他真的忘了,听说人的记忆靠练,他常年一个人呆着,没准有许多记忆的细胞都死掉了。他跪在地上,用一些苞米叶子往一起扭,粗裂的嘴唇上流着长长的唾沫。仿佛那死掉的细胞变成了唾沫的一部分流了出来。见他这个样子,我没有丝毫谈他女儿的愿望,因为我看不到做父亲的愿望。关键是,在歇马山庄这块地方想起黑牡丹,就像在一个光洁的地方想起乱飞的苍蝇,让你一凝神就想赶紧躲开。
  其实有苍蝇胡乱飞舞的恰恰不是城里的歇马山庄饭店,而是乡下的老程头的家里。但我没有马上离开,因为就在我要走的时候,二嫂找来了。二嫂找来,带着她的儿子英伟。二嫂找来,绝不是要让我回去,而是直接把我堵到屋子里。当一个高高瘦瘦的半大小子出现在低矮的小屋里,我知道接下来将面临什么样的事情——二嫂想让我这次就把英伟带走。然而,就在二嫂只字不差地说出了那样的话时,只听英伟大声吼道:“不——我不——,我宁肯去死也不当民工——”吼完扭身就冲出屋子。
  二嫂彻底惊呆了,我能看出,在家里她还从来不敢跟儿子提这个喳,她以为当着我的面,会有一些外力的推动,可是二嫂就没想到我不是小老板,一无成就,我不但形不成外力,反而会有反作用力。于是二嫂哭了,也扭头离开屋子。
  然而,就在二嫂离开屋子时,一直没说话的老程头说话了:“你放了蚕,出什么茧是茧的事,你不能胡来。”
  二嫂没有回头。只是在院子里停了一下,接着,就步履缓慢地朝大街走去。
四十四
  第十章 兄弟 
  27
  返城后,我没去歇马山庄饭店,也没马上去找林榕真,而是去了一趟工地。我去工地,不是要向二哥汇报什么,仅仅是想从四哥那里确定一个事实,小老板是不是真的完蛋了。大楼已经有模有样了,部分脚手架已经撤了下来,工地四周,到处都是散乱的砖块和沙堆。没有见到四哥,倒是看到了二哥和鞠广大。他们和一些我不认识的民工趷蹴在工棚边的一块木桩上抽烟,木纳的样子像一群被老鹰啄伤的鸡。二哥看到我抬了抬头,之后站起来。他不知道我从哪里来,以为我在城里飘累了,要来寻找组织,所以走到我跟前嘟噜一句:“家去吧,工地没活,工钱都开不出来了。”
  实际上,鞠福生向我传递的消息是准确的,小老板的日子确实不好过了,在我们所看不到的上边,也就是国家那边,已经有政策卡住公有企业的特权,堵住了小老板那样的中间商。但另一个消息鞠福生不知道,四哥的舅哥也出了事,他的铁哥们拿不出钱,民工开不出工钱了。民工们拿不到工钱,自然要找四哥的舅哥算账,可是四哥的舅哥再也不来工地了。民工们天天赖在这里等着拿工钱,已经好几天没吃的了。我的四哥,和四哥舅哥关系越来越好的三哥,每天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安抚民工,说快了,马上就有钱了。可是老说来老也不来,一个大东港的民工老婆有病着急回家,发火动了手,把三哥的头打伤了,正在
  医院住院。
  告诉我这一切的,并不是我的二哥,而是鞠广大,他看我站在那里茫然不动,跟过来,有根有稍地讲给我听。能看出,他愿意讲述这一切,不是缘之愤怒或难过,而是另一种东西,是自我安慰。因为是他将鞠福生打了回去,他跟我说:“多亏福生这杂种不干了,要不,一块儿耗在这不是更上火。”
  鞠广大安慰,我也安慰,但我没有告诉他鞠福生再也不想进城的想法,因为此时此刻,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在我的心头漫漶。它们跟鞠福生无关,跟二嫂和许妹娜有关。我的二嫂,因为被城市吸引,正逼上高中的孩子辍学;而许妹娜,居然不知道外面风云变幻,正和一家人享受着拥有倒置房的欢乐……
  来确认小老板是否倒了霉,是想从我和许妹娜的关系中看到一丝希望,可是不知为什么,当这个消息确定下来,就像那天在歇马山庄饭店看到小老板搞女人,心里居然乱糟糟的,一种不平的感觉那么强烈,说不上是为自己,还是为许妹娜。
  我自然没有去看我的三哥,在小老板面前打我的仇恨我一直不忘,当然即使我不再仇恨,去了,也不会为他带去任何好处,像他那样的人,看见毫无本事可言的我,没准会把民工打他的那一拳打到我头上。当然,不想去看三哥,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想赶紧确认林榕真是不是也倒了霉,要是他也倒了霉,我可就只剩下去看三哥这条死路了。
  就在往林榕真那去的路上,我收到一个传呼,是三哥的,他让我速回电话。就像在平坦的路上不设防踩到石头,一种被硌的感觉瞬时从脚板进入。人记仇脚板却不记仇,我在接下来的一站下了车,找了公用电话。电话接通,只听三哥声音很低:“吉宽,听说你回工地了,能来一趟吗?我在中心医院。”
  再怎么生分,也还是一奶同胞,往医院坐车时,那脚板被硌的感觉一点点上升,升到心口,它一旦升到心口,就不仅仅是硌,而是猫抓似的发紧发慌了。三哥找我,原来是付不了五百块钱医疗费人家不让出院。四哥长期跟舅哥花公家的钱,他的舅哥逃了,他兜里分文无有,而三哥手里,只有三百元。两个人挨坐在医院的走廊里,头使劲耷拉着,三哥头上缠着绷带,往日的神采丝毫不见,而四哥,灰头土脸的,头发一缕缕黏在一起,像是空气里都布满了粘胶。我能想象三哥在维护四哥舅哥利益时表现得多么勇跃,要不然,被打的应该是四哥而不是他。三哥在四哥舅哥那里得宠,四哥心底一定不舒服,不舒服,又做不到三哥那样灵活,受到的煎熬可以想见。在他们跟前站住,我平生第一次叫了声哥。看见我,他们眼睛闪烁了一下,似乎有了点光彩,但也仅仅是闪一下而已,很快,就被类似尴尬的东西替代。向一个他们从没瞧起又懒又没本事的人借钱,尴尬再正常不过,然而,正是这尴尬,让我从兜里掏钱时,鼻孔好一阵发酸。三哥从小到大,一直都围着头头转,三哥最大的愿望是溜须头头,如今,他终于跟定一个头头,却没沾上好光,跟着吃这样的苦头。
  与他们分手我没有回头,我不能回头,因为我不想看到这个城市的街道上有三条丢失了家园的狗。
  28
  新的装修现场在中山区一二九街,就在一条横贯东西的大马路边上。也是这个城市的中心地带,到现场好久,林榕真才从外面回来。他见我,老远就伸出手跟我握,一边握手一边大呼小叫:“咋这么慢,正等着你!”
  他普通话说的好,就是动不动就溜达出个“咋”字让我觉得别扭,然而那一天,这个“咋”字居然就像烀好的猪骨头,让我怎么咂巴都不过瘾。
  新的
  装修现场相当大,上下两层楼,有二百多平米,是一个在槐城做生意的台湾人买的,据说他在槐城包了个二奶。这房子是给他二奶装的。那时,在城市里,除了商人,官员,还没有多少人认识到装修的重要。
  我第一次听到二奶这个词,觉得挺新鲜,于是问林榕真什么是二奶,林榕真迟疑一会,说:“嗨,还不都是咱们同胞小姐图他钱,给人家当没有名份的小老婆。”
四十五
  我明白了二奶的意思,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我突然联想到许妹娜,她是不是小老板在槐城包的二奶?
  不过,我没有让莫名的情绪长久干扰,因为工地上的紧张已容不得我胡思乱想。林榕真之所以急着找我,是这个工程土建的活太多,那个台湾的家伙非要把两层楼打通,还要把下面一层的四面墙打通,再砌出一条走廊。他希望我能在工地上给他找到砌墙砌得好的大工。
  我一下子就想到二哥。他是最好的人选了,工地完工,他又需要在这里等工钱,一边等工钱一边挣钱,天下少有的好事。可是我通过传呼把这事告诉四哥让他转达,回来的信息是他坚决不干。我以为他不干是不想离开工地,担心万一哪一天来了工钱他又不在,一年就白干啦。亲自上工地跑了一趟,才知道原来是他不信我,“就你能揽着活?人家泡你吧!”
  二哥有理由不信我,毕竟他不了解我这大半年的经历,可是如何让他信我却没有一点办法。我总不能从根到梢讲述我和林榕真的相遇。问题是,要是他知道林榕真也有一双没出过大力的手,结果可能会更糟。我说:“二哥,那经理是我的铁哥们。他不会泡我。我就是从现场来的。”
  谁知,听说是铁哥们,二哥一下子胀红了脸,嘴唇鼓起来,细瘦的脖子麻杆一样挑着,“什么铁哥们,最害人的就是铁哥们,你问问你四哥,他舅哥是不是害在他铁哥们手里?”
  我被问住,我想没错,他是害在铁哥们手里,可是,“可是铁哥们和铁哥们还不一样呐。”
  说这话时,我并没认真思考铁哥们和铁哥们到底是不是不一样,我不过是为了说服二哥无话找话,可是,当二哥免免强强跟我来到装修现场,看到林榕真,跟林榕真握了手,二哥真的说了句,“就是不一样。”
  我不知道究竟二哥从哪里看出不一样,凭什么一打照面就知道不一样,我只知道,有一些感觉,不是用语言能够说出来的,我在拘留所里从昏迷中醒来时,第一眼看到林榕真就是这感觉,他和别人不一样。
  可是,二哥对买房主人把垒好的墙炸掉,十分想不通,听林榕真布置完任务,二哥皱着眉头在那里盯了林榕真好长时间,好像他听错了,或者是林榕真说错了,当林榕真再重复一遍,说这确实是台湾老板的要求,二哥立时骂开了:“操,这不是玩咱出大力的?!咱这不太不是人了,给人垒了再给人拆!”
  当然,二哥是明智的工匠,他没用林榕真讲更多的道理,因为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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