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檞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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檞寄生-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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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不可以再胡思乱想了,知道吗?〃
〃嗯。〃
后来她们又煮过几次,愈来愈成功。
因为菜里黑色的地方愈来愈少。
孙樱不再忘了加盐,秀枝学姐剁排骨时也知道可以改用菜刀,而非将排骨往墙上猛砸。
我也已经可以分清楚明菁煮的东西,是鱼或是鸡。
日子像偷跑出去玩的小孩,总是无声地溜走。
明菁身上穿的衣服愈来愈少,露出的皮肤愈来愈多时,我知道夏天到了。
大三下学期快结束时,秀枝学姐考上成大中文研究所。
秀枝学姐大宴三日,请我们唱歌吃饭看电影都有。
令我惊讶的是,子尧兄竟然还送个礼物给秀枝学姐。
那是一个白色的方形陶盆,约有洗脸盆般大小,里面堆砌着许多石头。
陶盆上写着:〃无缘大慈,同体大悲。乃大爱也〃子尧兄的字迹。
左侧摆放一块椭圆形乳白色石头,光滑晶亮。子尧兄写上:〃明镜台内见真我。〃右侧矗立三块黑色尖石,一大两小,排列成山的形状。上面写着:〃紫竹林外山水秀。〃陶盆内侧插上八根细长柱状的石头,颜色深绿,点缀一些紫色。
那自然是代表紫竹林了。
最特别的是,在紫竹林内竟有一块神似观世音菩萨手持杨枝的石头。
我记得子尧兄将这个陶盆小心翼翼地捧给秀枝学姐时,神情很腼腆。
秀枝学姐很高兴,直呼:〃这是一件很美的艺术品呀!〃我曾问过子尧兄,这件东西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涵义?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埃〃子尧兄是这样回答我的。
几年后,子尧兄离开台南时,我才解出谜底。
升上大四后,我开始认真准备研究所考试,念书的时间变多了。
明菁和孙樱也是。
只不过明菁她们习惯去图书馆念书,我和柏森则习惯待在家里。
子尧兄也想考研究所,于是很少出门,背包内非本科的书籍少多了。
不过每隔一段时间,我们六个人会一起吃顿晚饭。
碰到任何一个人生日时,也会去唱歌。
对于研究所考试,坦白说,我并没有太多把握。
而且我总觉得我的考运不好。
高中联考时差点睡过头,坐出租车到考场时,车子还拋锚。
大学联考时跑错教室,连座位的椅子都是坏的,害我屁股及地了。
不能说落地,要说及地。这是老师们千叮万嘱的。
大一下学期物理期末考时,闹钟没电,就把考试时间睡过去了。
物理老师看我一副可怜样,让我补考两次,交三份报告,还要我在物理系馆前大喊十遍:〃我对不起伽利略、牛顿和法拉弟。〃最后给我60分,刚好及格的分数。
每当我想到过去这些不愉快经验,总会让我在念书时笼罩了一层阴影。
〃去他妈的圈圈叉叉鸟儿飞!都给你爸飞去阿里山烤鸟仔巴!〃有次实在是太烦闷了,不禁脱口骂脏话。
〃过儿!〃明菁从我背后叫了一声,我吓一跳。
我念书时需要大量新鲜的空气,因此房门是不会关的。
〃你……你竟然讲脏话!〃
〃你很讶异吗?〃
〃过儿!正经点。无论如何都不可以讲脏话的。你这样我会很生气的。你怎么可以讲脏话呢?讲脏话是不对的,你不知道吗?你……你实在是该骂。我很想骂你,真的很想骂你。〃明菁愈说愈激动,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姑姑,你别生气。你已经在骂了,而我也知道错了。你真的知道错了?嗯。讲脏话很难听的,人家会看不起你。知道吗?嗯。下次不可以再犯了哦。嗯。一定要改哦。嗯。勾勾手指?好。过儿,你心情不好吗?没什么,只是……〃我把过去考试时发生的事告诉她,顺便埋怨了一下考运。
〃傻瓜。不管你觉得考运多差,现在你还不是顺利地在大学里念书。〃明菁敲了一下我的头,微笑地说:〃换个角度想,你每次都能化险为夷,反而是天大的好运呀。〃明菁伸出右手,顺着大开的房门,指向明亮的客厅:〃人应该朝着未来的光亮迈进,不要总是背负过去的阴霾。〃明菁找不到坐的地方,只好坐在我的床角,接着说,〃男子汉大丈夫应当顶天立地,怎么可以把自己的粗心怪罪到运气呢?凡事只问自己是否已尽全力,不该要求老天额外施援手,这样才对。而且愈觉得自己运气不好时,运气会更不好。这是一种催眠作用哦。明白吗?姑姑,你讲得好有道理,我被你感动了。不介意我流个眼泪吧?过儿!我说真的。不可以跟我抬杠。喔。过儿。别担心,你会考上的。你既用功又聪明,考试难不倒你的。〃明菁的语气突然变得异常温柔。
〃真的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是真的觉得你非常聪明又很优秀呀。会吗?我觉得我很普通埃傻瓜。我以蛟龙视之,你却自比浅物。啊?过儿,听我说。〃明菁把身子坐直,凝视着我:〃虽然我并不是很会看人,但在我眼里,你是个很有很有能力的人。很有〃这句,她特别强调两次。
〃我确定的事情并不多,但对你这个人的感觉,我非常确定。〃明菁的语气放缓,微微一笑:〃过儿,我一直是这么相信你。你千万不要怀疑哦。〃明菁的眼神射出光亮,直接穿透我心中的阴影。
〃姑姑,你今天特别健谈喔。〃
〃傻瓜。我是关心你呀。〃
〃嗯。谢谢你。〃
〃过儿。以后心烦时,我们一起到顶楼聊聊天,就会没事的。嗯。我们一起加油,然后一起考上研究所。好吗?好。〃后来我们常常会到顶楼阳台,未必是因为我心烦,只是一种习惯。
习惯从明菁那里得到心灵的供养。
明菁总是不断地鼓励我,灌溉我,毫不吝惜。
我的翅膀似乎愈来愈强壮,可以高飞,而明菁将会是我翼下之风。
我渐渐相信,我是一个聪明优秀而且有才能的人。
甚至觉得这是一个〃太阳从东边出来〃的事实。
如果面对人生道路上的荆棘,需要自信这把利剑的话,那这把剑,就是明菁给我的。
为了彻底纠正我讲脏话的坏习惯,明菁让柏森和子尧兄做间谍。
这招非常狠,因为我在他们面前,根本不会守口。
刚开始知道我又讲脏话时,她会温言劝诫,过了几次,她便换了方法。
〃过儿,跟我到顶楼阳台。〃
到了阳台后,她就说:
〃你讲脏话,所以我不跟你讲话。〃
无论我怎么引她说话,她来来去去就是这一句。
很像琼瑶小说《我是一片云》里,最后终于精神失常的女主角。
因为那位女主角不管问她什么,她都只会回答:〃我是一片云。〃如果明菁心情不好,连话都会懒得出口,只是用手指敲我的头。
于是我改掉了说脏话的习惯。
不是因为害怕明菁手指敲头的疼痛,而是不忍心她那时的眼神。
研究所考试的季节终于来到,那大约是四月中至五月初之间的事。
通常每间学校考试的时间会不一样,所以考生们得南北奔走。
考完成大后,接下来是台大。
子尧兄和孙樱没有报考台大,而柏森的家在台北,前几天已顺便回家。
所以我和明菁相约,一起坐火车到台北考试。
我们在考试前一天下午,坐一点半的自强号上台北。
我先去胜九舍载明菁,然后把机车停在成大光复校区的停车场,再一起走路到火车站。
上了车,刚坐定,明菁突然惊呼:
〃惨了!我忘了带准考证!〃
〃啊?是不是放在我机车的座垫下面?〃
明菁点点头,眼里噙着泪水:〃我怎么会那么粗心呢?〃我无暇多想,也顾不得火车已经起动。告诉明菁:〃我搭下班自强号。你在台北火车站里等我。过儿!不可以……〃明菁很紧张。
明菁话还没说完,我已离开座位。
冲到车厢间,默念了一声菩萨保佑,毫不犹豫地跳下火车。
只看到一条铁灰色的剑,迎面砍来,我反射似的向左闪身。
那是月台上的钢柱。
可惜剑势来得太快,我闪避不及,右肩被削中,我应声倒地。
月台上同时响起惊叫声和口哨声,月台管理员也冲过来。
我脑中空白十秒钟左右,然后挣扎着起身,试了三次才成功。
他看我没啥大碍,嘴里念念有辞,大意是年轻人不懂爱惜生命之类的话。
〃大哥,我赶时间。待会再听你教训。〃
我匆忙出了车站,从机车内拿了明菁的准考证,又跑回到车站。
还得再买一次车票,真是他妈……算了,不能讲脏话。
我搭两点十三分的自强号,上了车,坐了下来,呼出一口长气。
右肩却开始觉得酸麻。
明菁在台北火车站等了我半个多小时,我远远看到她在月台出口处张望。
她的视线一接触到我,眼泪便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没事。〃我把准考证拿给她,拍拍她的肩膀。
〃饿了吗?先去吃晚饭吧。〃我问。
明菁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频频拭泪。
过了许久,她才说:〃大不了不考台大而已。你怎么可以跳车呢?〃隔天考试时,右肩感到抽痛,写考卷时有些力不从心。
考试要考两天,第二天我的右肩抽痛得厉害,写字时右手会发抖。
只好用左手紧抓着右肩写考卷。
监考委员大概是觉得我很可疑,常常晃到我座位旁边观察一番。
如果是以前,我会觉得我又堕入考运不好的梦魇中。
因为明菁的缘故,我反而觉得只伤到右肩,是种幸运。
回到台南后,先去看西医,照X光结果,骨头没断。
〃骨头没断,反而更难医。唉……真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埃〃这个医生很幽默,不简单,是个高手。
后来去看了中医,医生说伤了筋骨,又延误一些时日,有点严重。
之后用左手拿了几天的筷子,卤蛋都夹不起来。
考完台大一个礼拜后的某天中午,我买了个饭盒在房间里吃。
当我用左手跟饭盒内的鱼丸搏斗时,听到背后传来鼻子猛吸气的声音。
转过头,明菁站在我身后,流着眼泪。
〃啊?你进来多久了?〃
〃有一阵子了。〃
〃你怎么哭了呢?〃
〃过儿,对不起。是我害你受伤的……〃
〃谁告诉你的?〃
〃李柏森。〃
〃没事啦,撞了一下而已。〃我撩起袖子,指着缠绕右肩的绷带,〃再换一次药就好了。过儿,都是我不好。我太粗心了。别胡说。是我自己不小心的。〃我笑了笑:〃杨过不是被斩断右臂吗?我这样才真正像杨过埃过儿,会痛吗?不会痛。只是有点酸而已。那你为什么用左手拿筷子呢?嗯……如果我说我在学老顽童周伯通的〃左右互搏〃,你会相信吗?〃明菁没回答,只是怔怔地注视我的右肩。
〃没事的,别担心。〃
她敲了一下我的头,〃过儿,你实在很坏,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生气了吗?〃她摇摇头,左手轻轻抚摸我右肩上的绷带,然后放声地哭。
〃又怎么了?〃
明菁低下头,哽咽地说:
〃过儿,我舍不得,我舍不得……〃
明菁最后趴在我左肩上哭泣,背部不断抽搐着。
〃姑姑,别哭了。〃我拍拍她的背。
〃姑姑,让人家看到会以为我欺负你。〃
〃姑姑,休息一下。喝口水吧。〃
明菁根本无法停止哭泣,我只好由她。
我不记得她哭了多久,只记得她不断重复舍不得。
我左边的衣袖湿了一大片,泪水是温热的。
这是我和明菁第一次超过朋友界线的接触,在认识明菁一年半后。
后来每当我右肩酸痛时,我就会想起明菁抽搐时的背。
于是右肩便像是有一道电流经过,热热麻麻的。
我就会觉得好受一些。
不过这道电流,在认识荃之后,就断电了。
明菁知道我用左手吃饭后,喂我吃了一阵子的饭。
直到我右肩上的绷带拿掉为止。
〃姑姑,这样好像很难看。〃我张嘴吞下明菁用筷子夹起的一只虾。
〃别胡说。快吃。〃明菁又夹起一口饭,递到我嘴前。
〃那不要在客厅吃,好不好?〃
〃你房间只有一张椅子,不方便。〃
〃可是被别人看到的话……〃
〃你右手不方便,所以我喂你,这很单纯。不要觉得不好意思。嗯。〃放榜结果,我和子尧兄都只考上成大的研究所。
很抱歉,这里我用了〃只〃这个字。
没有嚣张的意思,单纯地为了区别同时考上成大和交大的柏森而已。
柏森选择成大,而明菁也上了成大中文研究所。
但是孙樱全部杠龟。
孙樱决定大学毕业后,在台南的报社工作。
毕业典礼那天,我在成功湖畔碰到正和家人拍照的孙樱。
孙樱拉我过去一起合照,拍完照片后,她说:〃明菁,很好。你也,不错。缘份,难求。要懂,珍惜。〃我终于知道孙樱所说的〃珍惜〃是什么意思。
当初她也是这样跟明菁说的吧。
孙樱说得对,像明菁这样的女孩子,我是应该好好珍惜。
我也一直试着努力珍惜。
如果不是后来出现了荃的话。
【七】
我像是咖啡豆,随时有粉身的准备
亲爱的你,请将我磨碎
我满溢的泪,会蒸馏出滚烫的水
再将我的思念溶解,化为少许糖味
盛装一杯咖啡
陪你度过,每个不眠的夜
台中到了,这是荃的家乡。
荃现在会在台中吗?
可能是心理作用吧,右肩又感到一阵抽痛。
因为我想到了荃。
我的右肩自从受伤后,一直没有完全复原。
只要写字久了,或是提太重的东西,都会隐隐作痛。
还有,如果想到了荃,就会觉得对不起明菁抽搐的背。
于是右肩也会跟着疼痛。
看到第七根烟上写的咖啡,让我突然很想喝杯热咖啡。
可是现在是在火车上啊,到哪找热咖啡呢?
而只要开水一冲就可饮用的三合一速泡咖啡,对我来说,跟普通的饮料并无差别。
我是在喝咖啡喝得最凶的时候,认识荃。
大约是在研二下学期,赶毕业论文最忙碌的那阵子。
那时一进到研究室,第一件事便是磨咖啡豆、加水、煮咖啡。
每天起码得煮两杯咖啡,没有一天例外。
没有喝咖啡的日子,就像穿皮鞋没穿袜子,怪怪的。
这种喝咖啡的习惯,持续了三年。
直到去年七月来到台北工作时,才算完全戒掉。
今年初看到痞子蔡写的《爱尔兰咖啡》,又勾起我喝咖啡的欲望。
写封Email问他,他回信说他是在台南喝到爱尔兰咖啡,而非在小说中所描述的台北。
他也强调,只要是道地的爱尔兰咖啡,在哪喝都是一样的。
爱尔兰咖啡既然崇尚自由,自然不会限制该在哪种咖啡馆品尝。
他在信尾附加了一段话,他说爱尔兰咖啡对他而言,是有意义的。
但对别人来说,可能就只是一种咖啡而已,没什么了不起。
与其想喝属于别人的爱尔兰咖啡,不如寻找属于自己的珍珠奶茶,或是可口可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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