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北音梦兰陵 by 弦- 第1部分

　　那赋在古老墓｜｜｜｜穴之中，被纠缠在荆棘之下的上古盔甲。
　　饕餮之面。
　　那代表战争与统治的守护之神。
　　以及那掩盖在血腥杀戮之中，隐藏在狰狞面具之下的——惊艳古今的容颜。
　　一曲散尽。
　　那亦真亦幻，在流光异彩中变换着的身影，述说过千年的往事。
　　那一切的记忆都如同浩瀚长河中流淌过的细沙，只一转瞬便随风消逝……

　　◎

　　小小的他伫立在御马场之中。
　　他的父亲已经去世了，在刚刚的那一刻。
　　而他，没有在父亲灵前哭泣的资格。
　　冷风中，吹开他散落在肩上那长长的黑发。
　　在这个小小十岁少年的脸上没有落泪，只有漠然的目光。在他那黑色珍珠一般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一种算不上悲伤的感觉——叫做悲哀。
　　他的父亲，魏国执政高澄。
　　魏国的皇帝早就已被囚禁在深宫之中，他的父亲高澄，不是皇帝，而胜皇帝。
　　自己是婢女的儿子，即便他是高澄的四儿子，犹如这魏国的皇子。
　　从小他就随父亲住在皇宫之中，但他得不到人们的尊宠。
　　他的母亲，被人们称为妖孽的女人。她拥有天下绝伦的美貌，一个没有任何身份的婢女霍乱宫廷，终日与执政淫乱，最终促使执政身体日衰而亡。所有人都在这样控诉着他的母亲。
　　在他小小的心里，他痛恨自己这张与母亲一样的脸，这张不应该张在男子身上的，美过天下所有女子的脸。母亲曾经说过，她讨厌自己的这张脸，这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她在自己的脸上看到的不是美丽，而是被禁锢在深宫之中，会背负一世骂名的诅咒。
　　皇宫里，他没有一丝温暖。他知道自己的母亲，那唯一一个能唤自己一声肃儿的人也会在明日为父亲活祭。
　　自己与所有的兄弟不同，自己只有更好才能活在这个复杂混乱的皇宫里。所以他没有哭，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警告着他，他没有资格哭。
　　他就在这御马场中站了整整一夜，没有流泪。只有在这冷风中瑟瑟发抖。
　　自己没有亲人了！

　　“不要让人看到你这张祸国殃民的脸！！”这是母亲在熊熊火焰中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是的！他也痛恨自己这张脸，那在皇宫里没有一个人不唾弃的脸。
　　在他年幼的心里暗暗发誓，他要改变自己这张脸带个自己的命运。他不要成为第二个母亲，他不要人们用他的脸来规划自己如何生存！
　　“七殿下，您还是回去吧。”
　　当高肃被身后的人唤回神来，他才发现自己又不知不觉走到了御马场。
　　那是他唯一能拥有温暖记忆的地方。六岁那年，父亲第一次抱起他在这里骑上战马，在这御马场中奔驰。父亲在马背上告诉过他，要成为能征杀战场保家卫国的勇士。那是他十年的生命中唯一一次感受到的温暖。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继承父亲的爵位，因此他在那时候便发誓，一定要成为驰骋疆场的英雄。
　　唤他的人是段韶，他是叔叔高洋的近身侍卫。是全天下最年轻有为的武士。
　　或许这是皇宫里唯一一个能对自己和颜悦色的人了。
　　“叔叔杀了皇帝，自己登上王位，改国号为齐是吗？？”高肃抬起头看着段韶。在这短短的几天之中，天地大变，家无家，国无国。
　　段韶点了点头，“你的祖父和父亲虽然一直执掌着魏国的朝政，却一直没有称帝。你叔叔只是要完成他们的遗愿。”现在周国正虎势眈眈的盯着魏国，如果没有人能够独揽大局，恐怕这高家守着的江山不保。更何况魏国的皇帝昏庸无能，根本就不配再坐在这个龙椅之上。
　　“是么？”小小的他早就知道，叔叔没有父亲的顾虑。况且一直不肯杀掉皇帝而称王的父亲，根本就是叔叔眼中的绊脚石。“段大哥。请不要叫我殿下。我受不起。和以前一样叫我肃儿吧！”他比任何人都懂得自己现在的身份。他不再是魏国最高统治者的儿子，而是齐国皇帝的侄子。这种尴尬使他本就难堪的身份更加恶劣。所以这种情况下他懂得如何去处理自己的身份，甚至比他那几个终日沉迷酒色的兄长更懂得。

　　一　【离宫】

　　齐皇宫。
　　十三岁的高肃在御马场边刷洗自己的战马。这是他父亲留给他唯一的东西。
　　“快来看这是谁啊？”一群人从马场的大门走了进来。
　　那是在皇宫里高肃最不想看到的一群人。走在前面的人是高纬，自己的堂兄。
　　高纬和几个皇子带着一群奴才把高肃围在当中。
　　“好一张美人儿的脸。”高纬围着高肃上下打量，他伸出手指在高肃的脸蛋上上下划着。“这么个吹弹可破的皮肤，怎么能上马打仗啊？”
　　周围的人哄笑着。
　　高肃的脸涨的通红。他很愤怒，但是他不敢发作。虽然高纬同样是皇侄的身份，但是自己的身份根本没有办法和他相比。他只是攥紧自己的拳头瞪着高纬默不做声。
　　“啧！啧！啧！各位皇兄皇弟，你们说说我们这位皇弟最适合做什么啊？”高纬眯着眼睛把高肃一把揽在怀里。
　　“贱人生的儿子，当然是最适合被人骑啦！哈哈哈！！”所有人都在狂笑着。也包括在那在人群中的，高肃那同父的亲生哥哥们。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高肃的脸上打转，那是一张他们每次见到都心痒难耐的脸。
　　高纬挑起高肃的下巴，“怎么样？我的兄弟，既然张了这么一张美艳的美人儿脸，还去练什么武艺啊！给哥哥我做个宠儿，保证比你武枪弄棒的有前途。”
　　高肃最无法容忍的就是别人不把他当成男人看。多少次他都从皇兄们的魔掌之下逃脱，仿佛他这张脸就注定他就算身为男人，也只能去做女人的事一样。他越来越痛恨自己的容貌，更痛恨那些只能想到侮辱他的兄长们。
　　“啪！”高肃的巴掌落在高纬的脸上。这是他第一次出手打了欺凌自己的人，但是他没有觉得痛快，眼神中露出的，反而是惊恐和不知所措。
　　周围哄笑的人群刹那间静了下来。
　　高纬在片刻的惊鄂后愤怒的把站在原地一脸惊恐的高肃推倒在地。他压在高肃的身上重重的给了他一巴掌，“居然敢打我！今天我就让你看看打我的下场！”高肃的衣服被高纬用力撕开，白皙的肩膀因为挣扎而擦在地上，瞬间泛起了一片微红。
　　周围的人群又开始叫笑声。
　　“住手！”人群外传来断喝声。
　　所有人都向来人处看去，是太傅都尉斛律光。
　　围着的人群立刻散成两边，露出了中间的高纬和高肃。
　　“二殿下，你这是做什么？赶快放开七殿下！”在斛律光的眼中，高家的子嗣们全都不像样子。只有七殿下高肃与他们不同。可能是因为身份的关系，他从小就没有那些骄横霸道的习性，待人礼貌温文尔雅，聪慧过人且品貌出众。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过是他高家的臣子罢了，他高家的家事自己也无权过问。今天本应是上早课的时候，却不见几位皇子去书房上课，于是他想到高纬的宫里看看，却在这碰到了这件事。
　　碍于太傅的面子，高纬只好不情愿的从高肃的身上下来，向斛律光施了一礼。“太傅。”
　　“你们的家事我不管。但不上早课的事我是要向陛下禀报的。”斛律光自然知道，尽管皇帝本人也是个荒唐至极的主儿，可对于皇嗣们的学业却是十分严格的。尽管这种严格没有对他们起到任何作用。
　　“我们马上就去书房上课。还请太傅口下留情。”高纬向身后的人一摆手，众人便跟着他匆匆的离去了。
　　高肃从地上坐起来，看着远走的人群，心中的愤怒已经到达了顶点，但是……完全找不到可以发泄的方式。他恨那些与自己流着同一条血脉的兄弟们，甚至他的亲哥哥们也都不把他当弟弟看待。在他们的眼中，自己的脸蛋，自己的身体都不过是被他们辱骂讥讽的理由。他恨自己的脸，他恨不得拿起刀在自己的脸上划上几道，但是他舍不得，那是他母亲留给他的，唯一的纪念。
　　“觉得愤怒吗？”斛律光低下头看着地上的高肃。
　　高肃咬了咬牙，把回答吞进肚子里。
　　斛律光伸出手，递到高肃的面前，“站起来！证明给他们看，你留的才是高家最高贵的血脉！”这是他的主人留下的唯一的珍宝，这是他眼中高家最高贵的血脉。斛律光是高澄的亲信，也是他的挚友。在斛律光的心中，高洋这个弑兄杀王夺取天下的人根本就不配坐拥这个江山。
　　高肃没有理会斛律光伸出的手，自己从地上站起来。他把凌乱的衣服整理好，掸了掸身上的泥土，然后跪在斛律光的面前。“太傅。求您把我送出皇宫。我要寻名师学习兵马武艺。我不要再受这种屈辱！”他知道斛律光是父亲的亲信，他如今只能求他给自己一条生路。
　　斛律光收回手。“我答应你！”他要把高肃变成天下最伟大的英雄，最骁勇的战士。他要让高肃替他的父亲夺回原本属于他的江山。

　　把一个贱人的儿子送出皇宫，文宣帝高洋自然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更何况斛律光是以高肃的容貌太过妖艳，会妨碍众皇子学业为由提出的请求。
　　原本高肃就是个不应该存在在皇宫里的污点。所有人都那么认为。
　　斛律光把一封信递给高肃。“七殿下。这是下官给好友志清子的信。殿下可前往封龙山九真观，让他收你为徒。”
　　高肃接过信整理衣裙欲向斛律光下跪，却被斛律光扶了起来。“下官怎么敢再受殿下的大礼。殿下一去可能很多年不能相见，还请殿下保重。等将来殿下归来，臣一定会鼎力辅佐，让殿下可以明垂青史！”
　　拜别斛律光，高肃带上盘缠离开了皇宫。
　　高肃从皇宫带出的，只有跟了他多年的那匹白色战马。他什么都没有带出来，因为在皇宫里他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有童年那些痛苦和如今的种种不堪。
　　走出洛阳城，他转回身看了看身后的城门。
　　等我回来的时候，我一定要全齐国的人都知道，我高肃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我会让所有欺凌过我的人对我另眼相看！！

　　高肃自小生长在深宫之中，从未见过如此繁华的市井风光。
　　一路上，他走走停停，被这宫外的事物所迷。
　　但很快他便从这种沉迷中清醒。原来外面的世界尽管精彩，却充满了危险和无奈。
　　“小哥儿，怎么一个人赶路啊？要不要哥哥我陪陪你？”一双油乎乎的手搭上高肃的肩膀。
　　高肃厌恶的瞪着这个人，把他的手甩开。　“请你放尊重点！”
　　那人丝毫没有被吓退，反而把肥胖的身子靠的更近，“张了这么一张勾引人的脸，还装什么贞烈啊！要多少钱开个价，哥哥有的是银子！”说着他一把把高肃抱在怀里又亲又啃。
　　“你放开我！！救命！”高肃拼命的挣扎了。可是街头的人都只是看着，甚至还发出种种不堪的笑声。“放开我！你个畜生！”他用尽力全身力气才将这个无赖推开。
　　可这无赖丝毫没有要离去的样子，反而从腰中抽出匕首。一步一步向高肃逼近。“今天你要是不从了我。老子就刮花你这张表子的脸。”
　　高肃的心剧烈的跳动着，因为气愤让他的脸憋的通红。没有想到，他真的没有想过。离开皇宫，他一样没有能够避免被人欺辱的命运。只恨自己在宫中无人教授武艺，自己现在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如果被这样的市井无赖玷污了，自己还不如去死！
　　正在此时，从高肃的身后闪出一个人，将那无赖的匕首踢飞。“大厅广众，竟然做出如此下流之事。简直禽兽不如！”那人把高肃护在身后高声断喝着。
　　那无赖站在那里大骂，“哪里来的野种。老子的事你也敢管？你也不去打听打听，在这延成县，有哪一个人敢管老子的事？！识相的给我闪开，把那小子交给我。否则……”
　　他的下一句还未出口，就被来人踢倒在地。“像这等无赖简直就是给齐人丢脸。今天不如就让我送你去见阎王！”他抽出腰中的佩剑就像那无赖刺去。
　　“不要！”高肃拉住来人的手。
　　那人不解的看着这美丽的少年，“他刚刚这样侮辱你，你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
　　“国有国法，杀人是要斩首的大罪。恩公已经救了我，在下实在是不想连累恩公。”世界上还能有第三个人肯替自己出头！这对高肃来说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了。
　　那人看了看高肃，笑着点了点头。把收回剑，伸脚踢在那人的背上，“快滚！以后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那无赖爬起来恶狠狠的看了一眼来人与高肃，便灰溜溜的跑了。跟着周围围观的人群也散了，只留下细细的私议之声。
　　“想不到公子小小年纪竟然那有如此的气度。真是让在下佩服。”来人向高肃一拱手，表示钦佩。
　　高肃红着脸向那人深施一礼，“多谢恩公搭救。气度一词在下实不敢当。”
　　“请问公子贵姓高名？”
　　“在下姓高单名肃。敢问恩公大名？”
　　那人思虑可片刻，“在下姓于单字纹。”他上下打量着高肃，“高公子要去什么地方？”
　　“在下要去封龙山拜师学艺。”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能救自己的人不会是坏人，所以他也没做隐瞒。
　　于纹点了点头，“如果高公子不介意，我们可以同行。在下也正想前去封龙山下探访朋友。”
　　“如果能有恩公同行，在下自然是十分乐意。”高肃想到自己的容貌，就不免心颤。一路上如果没有人护送，恐怕自己也无法安全到达封龙山。
　　两个人骑上各自的马一边一边攀谈。
　　“刚才的事高公子不用记挂在心上。一口一个恩公在下实在是受不起。如不见外还是叫在下于纹吧。”
　　高肃涨红了脸，憋了许久才说出一句。“不知道叫您于大哥，恩公是否介意？”即便他在深宫之中看尽了人情世故。可是与陌生人相处，他还是头一遭。
　　“当然不介意。不知道我该怎么称呼你呢？直呼姓名好象不是很礼貌，叫高公子又太生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