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红尘(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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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卧红尘(正传)-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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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九炫会故意站在那个人身后,偷偷比较着,为自己高出他许多而暗自欣喜。

夜里,九炫常在那个人睡着了之后开始练剑,墨色流光在暗夜中飞扬,流转,伴着天上的星月之光和地上的萤火,他殷切期望着可以比那人变得更强。

小时侯,无数次窥见那人的身躯,均毫无所动。现在偶尔瞥见了,便脸红耳赤,一溜烟逃得远远地,躲在那人找不到的地方拎着一大桶一大桶冷水猛往头上浇。

初初长成的少年,总为着一点点变化而沾沾自喜,为了些许的优胜而雀跃不已,却也难免被突来的欲望吓着了。

什么时候变得连自己都惧怕了呢?当分不清喜欢和爱,敬畏和欲望时,心里只有惶恐和不安。

然而,改变的只有九炫,那个人似乎从来没有变过。

一样的容颜,一样的感觉,一样冷傲的性情。岁月留痕,他呢?十几年来一往如昔。时间在那个人身上仿佛静止了,如冻结的河流,一片死寂。

九炫很怕去想个中原由,怕知道了,这种无忧无虑的生活就会被打破。

只要保持现状就好了,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江南三月,梅子黄时,那雨最是温柔,雨意绵绵,于无声处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那个人喜欢雨,这来自天上的水,总让他想起许多前尘往事,许多自在逍遥的日子。看苔痕深绿在雨雾里,听瓦瓴上交错的雨声如同金戈铁马,战鼓齐鸣,他便会有种纵横沙场,豪气干云的快意。

每当此时,那一个惯于腾云驾雾,呼风唤雨的元神便在凡人的肉身中蠢蠢欲动,几欲化龙而去;想起暴雨洗刀锋,那血化为丝丝红线顺着锋刃蜿蜒而下,挥刀过处,尖锐的罡气斩开密密的水帘,弹指定胜负,一笑取人头,何等快意不羁?何等逍遥自在?而今他却只能在雨中抚慰自己好战的灵魂。锋芒隐没,那眠于东海之渊的天刀雷牙,也该感到寂寞了。

九炫却不喜欢雨,因为这个时候,他总要匆匆地拿着把雨伞到处找他。

雨打芭蕉,园子里的芭蕉叶很绿,浓浓绿意中掩映着几点朱红,却是几枝斜曳而出的樱桃,在万绿丛中闹着春意。

园子里养的一池芙蓉,未到花开的时节,便只有翡翠似的玉盘,托着颗颗由天而降的晶莹琉璃珠。雨声叮叮咚咚,如瑶琴,如画筝,或缓或急,或清亮或激越,像是奏着天籁般的曲子。

九炫总能在园子里的某个角落寻着他,看他怔怔地凝视着满池绿叶,淋着雨,想着无人能懂的心事。

这时他会静静地走过去,撑开六十四骨的油纸伞,为他遮住那一方湿漉漉的天空。

“我不需要!”

每次都是这样拒绝,转身,离去。

龙九炫永远不懂他拒绝的理由,正如他永远摸不透那个人的心思。血气方刚的少年哪懂得龙腾于海的豪情壮志?

但他也有他的坚持。

十八岁时,九炫已不再烦恼于喜欢和爱的差别,他只梦想着为那个人撑起一把伞,望他风雨无忧。他是如此忠诚于自己的决定,以至于久而久之竟成了一种习惯。

后来那个人走了,九炫清楚记得自己最后一次为他撑伞,离他不辞而别刚好十三天。

那个人离开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九炫都没有走出那个家。

那个人的房间被收拾得很干净,瓶子里也天天有新换的芙蓉花,他喜欢坐的那张竹椅被抹得纤尘不染,依旧摆在他每天休憩的地方,他惯常去散步的园子里,所有的花花草草都被打理得生机盎然……

一切的一切都和他走前一样,九炫平静而又平淡地维持着他们共同生活过的地方,他总在想,或许有一天那个人又会忽然回来了。

然而,每当下雨的时候,九炫就开始神情恍惚,一听到外面叮咚的雨声就会不由自主地往外跑,撑着柄油纸伞四处找他。

园子里依旧蕉绿桃红,有时他会以为自己看到那个孤高冷寂的身影在绿叶亭亭的池子旁边一闪而过,等他慌张地追了过去,却只剩一池幽幽的绿和一地淋漓的雨。

手松开了,伞掉落了,怅然若失的他在绵绵的梅雨中呆站着,痛苦地咀嚼着一个事实:那个人真的走了,再也没回来过……

——我走了,不要来寻我……

怎么可能做到?一直相信,今生最重要的便是如此了,所以明知已失去,还要不停地去寻找,去寻找,那怕是寻一辈子……

记起童年时,到市集上听说书的讲故事。故事里有一种奇妙的虫,叫青蚨虫。

“那青蚨虫啊,最重血缘,亲子之间有着奇妙的联系。如果你捉了子青蚨和母青蚨,杀了子青蚨,把它的血涂在铜板上,那么你用了涂有青蚨血的钱,只要母青蚨还在你手里,那些钱也会自己飞回来的。此所谓用之不尽,生生不息……”

也许,我就是那个子青蚨,即便死了,若血还未干透,仍会不顾一切寻过来的,哪怕隔着沧海,隔着桑田,哪怕将没顶于去寻你的路上。

第九话 青蚨之子

暴雨,倾盆。

泥泞的山道,一骑飞驰于倾泻的雨幕中,雨鞭抽打得人都睁不开眼来,狂烈的雨势仿佛带着无形的压力,企图将置于期间的人生生压垮。地面很滑,泥水积多了,渐渐漫成了洪流。

奔跑中,马蹄溅起朵朵浊黄|色的水花,骏马在这样恶劣的气候中要保持奔跑的速度已经很难,更何况马上的人还在一路鞭策着,快些,再快些。

骤然间一声嘶鸣,马的前蹄一滑,整个马身都失去了平衡,啪地一声闷响,那匹日行千里的宝马重重的摔到地上,马上的人措手不及,救不了失控的坐驾,只来得及飞身而起,身形平平挪到三尺之外。

湿透了的头发都披挂在脸上,身上的衣裳也再也找不出一丝干的地方,隔着雨幕,九炫默默看着倒地不起的爱驹,心里惨然。

马的一条前腿受伤了,虽然不算严重,但也没有可能再驮着人奔跑。而且,受过一次脚伤,即便好了,这匹日行千里的神驹,也不能回复当日的神速。作为一匹千里马,它彻底废了。

或许是察觉到主人的心意,这匹素有灵性的神驹挣扎着,竭力想要站起来,伴着一声声哀切的嘶鸣,它一次又一次摔倒在地。最后一次怎样也站不起来了,却仍硬撑起脖子,铜铃大的黑眸望向自己的主人,温和而哀切。

它是九炫的爱马,曾经跟他走过许多地方,当他追随着那个人的足迹不懈寻找时,是这匹忠诚的马陪着他一路跋山涉水,由荒芜至繁华。

他不忍心在此丢下它,但是,如果不这么做,他又如何能追上那个人的脚步?

思绪万千,决定却只有一霎。九炫顿了顿足,毅然转身,迈开大步朝官道上走去,再没有回头。

厚重的云层压得更低,雨势稠密得令人喘不过气来,四周灰暗的,没有光,只偶尔见到天边劈落一道道紫红的电,而闷雷从前方轰鸣着滚来。

倏地,那匹骏马奋力挣了挣,朝远去的人发出一声长嘶,九炫不由闻声一震,发力狂奔了起来,灰色的身影霎时化为一羽飞驰的箭,直射出密密的雨幕。

——这个世界上我什么都可以放弃,只有这一样,决不能割舍。

潋,潋……

**********

已是初春时节,船行过处,一路花红柳绿,草长莺飞。

如水春光,如画江山,近得京城,自是人物风流,别有一番繁华。

墨尘却有些倦,几日来都只顾着倚在软榻上打盹。偶尔睁眼望去,便见无心追在龙帝身后,一脸欢喜雀跃,指东点西,妃色的衣裙在风中翩翩然,像极了花间穿梭的粉蝶。

说不喜欢,他倒是开始自得其乐了,枉我还一路逗他开心。墨尘抚着额际,眸光却浅浅地停留在龙帝身上。

此时无心正拖着他到船头看岸上的人放纸鸢。在天界,龙帝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下凡的十几年,也几乎是过着隐居般的日子。所以人间一些新奇好玩的玩意,对他来说闻所未闻,更别说亲眼见到了。

再加上无心那个小狐狸,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和仰慕已久的人朝夕相处,自是一路上费尽心思讨他欢心。

只苦了墨尘,每到一处,都要给那两个到处惹麻烦的人物收拾烂摊子,一个刁钻伶俐,一个冷傲孤僻,都是不肯吃亏的人物。通常是小事化大,大事闹得满城风雨。原本打算时间充裕,可以在沿途打探一下青帝的消息,最后都不得不打消了那个念头,逃也似的匆匆启程。

墨尘因为天生一双惑乱众生的绝艳眸子,本来就极怕和太多的凡人接触,现在倒好,他们闯祸,却要他去陪笑脸,说好话,不得已时还要施施法术平息闹剧。这一路下来,最累的人反而是他,连一双眼也少有时间可以休息,总是时刻在躲避旁人的目光,那种目不能视的感觉着实令他苦不堪言。

等到终于离京城不远时,墨尘已经累得连欣赏繁华的兴致都没有了。只要那一大一小两个闯祸精乖乖呆在船上,他宁可天天躺在软榻上休息,动也不想动了。

“墨尘,我们还有几日才到京城?”

听得耳边一缕毫不客气的问话,墨尘懒懒地抬起眼帘,眸光流转,轻轻扫了龙帝一眼,“如果你们不下船闹事的话,大概差个七,八日就到吧。”

“谁下船闹事了?”龙帝一脸于我何干的表情。

“是……你没有,是我自己吃饱了出去找麻烦上身而已。咦,无心呢?”

“她说要去城里找些东西。”

“……”

这个小狐狸一定又去惹事了……墨尘哀叹了一声,一时间只觉倦意更浓,换了个姿式,又要阖眼睡去。唉……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该建议他们走水路,真是报应不爽啊。

“墨尘,起来!”龙帝忽然发出一声低喝。

感觉被人用力推了一下,墨尘乍一惊,撑起身来往外望。

身旁的龙帝不知何时脸上罩了一层寒霜,双眼盯着对岸,眨也不眨的。

“怎么了?”

“他追来了……”话音渺渺,良久,龙帝轻轻呼了一口气,宛如一声叹息。

还是追来了,九炫……

江风激荡,灌满他灰色的衣裳,他风尘仆仆,一路寻来,只为了追随画舫上那点如云如雪的白影。

那个人衣袂蹁跹,风在他身边仿佛也染了点清冷的气息,一身静寂的白,宛如轻盈落于江心的一片云彩。

是他,潋……

心,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微微颤栗着,握紧拳头,也止不住全身欣喜的波动。

终于追上他的脚步了。九炫几乎想要仰天长叹。

“龙九炫?”墨尘瞥了对岸的人一眼,恍然道。

只见龙帝一个转身似要飞掠而去,墨尘忙一把拉住他的袖子。

“又想和上次那样弃船逃走?行不通的。”墨尘看着他,摇摇头说。“不如跟他说清楚,一了百了。”

“你以为我不想说吗?”龙帝愠怒地甩开墨尘的手。“你又以为他会相信多少?那个孩子从小就很死心眼!认定的事向来都别想他改变。”

“认定的事?”墨尘微微笑了笑,“是认定的人吧,潋啊潋,凡人的情感你又了解多少?”

“我不知道,不过我今天一定要让他打消跟来的念头!”同样是极为自我的人,一旦决定的事便要贯彻到底。

认真,坚忍而执着,九炫会有那样的性格,也是在某人的熏陶下吧。

提气,纵身,灰色的身影如鹰鹏展翅,叟地一声掠过江面,堪堪停在船头。

原以为,那个不远千里追来的年轻人见了龙帝,会是怎样的欣喜若狂,却只见他目不斜视,直直走到龙帝面前,站定了。然后唇张了张,似乎想唤谁,却没发出半丝声响,只痴痴望着,呆呆看着,仿佛这一刻重逢,已经过了百年、千年般恒远的时间。

墨尘心里开始低叹:那样的眼神,是看一个长辈,一个父亲该有的么?也许,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是潋吧。

自古以来,爱上龙帝的人是什么下场,墨尘还是略有耳闻的。龙帝对自己不喜欢的人,有着绝对的冷酷。身为武将的他视那些恋慕的目光为耻辱,并摒弃一切想要匍匐于他脚下的人。

这样的人,除了青帝织锦,他还会喜欢上其他人么?

墨尘正暗自为那个名为九炫的年轻人担忧时,这边的两人已经处于一触即发的状态。

“看来,无论我说什么,你都要跟过来吗?”龙帝额际隐露的青筋,看得出他的耐心已到了极限。

九炫就只一味地抿着唇,闷不做声,只用倔强的眼神看着龙帝。

“好,我就不多费口舌解释了,反正你也不会听。”龙帝用力一甩衣袖,本来微眯的眼睛霎时睁开,苍银色的瞳流露出铁一般的意志,“三掌,如果你接得下我三掌,我就让你跟我去京城!”

九炫眼睛一亮:“真的?”

“嗯,狐辰王就在这里,我可以让他作证。”

看到龙帝瞥过来的冷冽眼神,墨尘苦笑着点点头。

什么时候他又成了父子斗争的见证人了。

听龙帝这么说,九炫的目光不由落到他身旁那个一直沉默旁观的玄衣人身上。以优雅的姿态倚在软榻上的年轻人,眉目如画,一双绝美的眼睛掩在浓浓的眉睫下,流光溢彩。在他点头之际,那眼神刚好悠悠飘了过来,与九炫的目光相对。

九炫一震,心神在瞬间几乎被那双幽深如潭,绮丽如梦的眼眸吸了过去。

好厉害的摄魂术,九炫定了定神,再次望去,只见他已倏地避开了自己的视线。

方才不小心和九炫的眼神相对时,墨尘已暗叫不妙,却意外发现他的定力比一般人强许多。心头一动,便用了点摄魂术,居然也不见对他有特别的影响。

墨尘开始有些诧异了,这个龙九炫看来也不是普通人,一个凡人莫说抵挡他的摄魂术,就是被他的双瞳凝视一下都会吃不消。没有高深的道行和经年的修为,根本不可能坦然面对墨尘的眼睛。就他所知,普天之下可以不畏他眼眸蛊惑之力的,只有少数几个上位的神仙和异界的帝王。

龙九炫,被龙帝用三重龙王印镇压下的躯体,究竟藏着一个怎样的灵魂?潋啊潋,你又到底养了个什么样的儿子?

江风激荡,对掌的两人立于船头。墨尘坐在一旁观望。

“第一掌!”龙帝清叱一声,比试开始。

第一掌出得平平无奇,招式没有太玄妙的变化,只隐隐听见有风雷之声,在手掌拍出时呼啸而过……

龙帝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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