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文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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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文主义-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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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外国人出来吃饭还是第一次,看着罗素的妈妈坐在自己面前,赵一鸣觉得相当不自在。金发碧眼的老外他看了就慎得慌。
“罗素他怎么样?”妈妈亲切地问赵一鸣。
赵一鸣结巴着说:“说实话,不好。”
“我和他爸爸说过了,可他还是不答应。我无法改变他的决定。”妈妈无奈地回答。
赵一鸣叹了口气。
“但是我愿意让他去上音乐学院,继续学小提琴。这应该是最现实的方案了。”她说,“我会出学费和生活费的。”
哎呀,真是个好方案。但是这罗素绝对不会答应的,而且不把他送回家里就没有意义,自己已经没有精力管他那么多了。
“然后,你能告诉我他的手机吗?”
“不能。”赵一鸣干脆地回答。玩意打过去了,罗素肯定会知道这是自己告诉的。绝对不能让他有任何记恨自己的机会,一旦惹怒他可就糟了。
妈妈很失望地说:“那就请你转告他,我很想念他,想见他。”
听见她悲切的声音,赵一鸣忽然觉得这真他妈是个大悲剧。经济条件良好家里还这么惨,果然钱不能买到的东西多的去了。

开门的时候罗素手里抱着吉他,赵一鸣看了觉得有些欣喜。
“终于想起这玩意了?”
罗素不说话,拉着线回到客厅中间,继续弹。
赵一鸣站在一边看,弹得的确不错。姿势、手法、速度都没什么挑剔的。弹完了一曲,他放下吉他,问赵一鸣:“有事吗?”
“我今天见到你妈妈了。”赵一鸣淡淡地说。
罗素的身体僵硬了一下,然后赵一鸣听见他闷闷的声音:“她怎么样?”
“还行吧,她说她很想你。”
罗素沉默着拔下吉他的线,收好。赵一鸣看着罗素,问:“你想怎么办?这个社会不适合你。去美国怎么样?电话说不定我还可以搞到。”
“他们肯定回美国了。”
“去音乐学院你愿意吗?正儿八经地学小提琴。”
“小提琴早就不会了,好几百年没摸了。”
“……那你到底想干什么?有路你不走,想走的路又不通。”
罗素转身看着赵一鸣,用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说:“你其实根本不用管我的。我就是这样的人,没办法。你让我自生自灭就好了。”
赵一鸣轻笑一声:“你怎么了,受刺激了?”
罗素叹了口气,坐在沙发上,不说话了。
“我跟你非亲非故,为什么要帮我?”
赵一鸣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一开始我也觉得我跟你非亲非故,我凭什么帮你。后来我想,尼采跟我非亲非故,他帮了我;尼采跟你也非亲非故,他也帮了你。现在他不在了,我不能让他什么都不留下。”
“你想让他留下什么?”
“你吧。”赵一鸣轻轻地说着,“他坚守的东西,不能让它丢掉。虽然我真的不是个好人,但是有些东西我欠他的,我要还。现在我不能还给他了,只能还给你了。”
罗素长长地叹气:“我受不起。”
“没关系,你以后还就好了。现在先把这一关过了就够了。”赵一鸣说着,“你说,你最想干的是什么?”
罗素抬起头看着天花板,思索了一下,然后目光看向了自己的左边——一把陈旧的SG61。

“Volcano。”

Volcano有两个意思。一个是众所皆知的火山,一个是濒临爆发的感情。罗素取名时想取的是后面一个意思。
在南意大利,火山很常见。火山有活火山,休眠火山和死火山之分。庞贝古城就是被苏维威火山给摧毁的。庞贝古城就在那不勒斯。他小时候经常看着地中海的景色,看着蓝天和城市,和远处的山峰,偏红的色调。它正在休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又会爆发,用岩浆淹没身边的城市。
一定是有什么东西触怒了它,它才会爆发。
那到底是什么呢?
他总会想自己身体里到底是有什么情感,一直在爆发的边缘徘徊着,他始终掌握不到那到底是什么感情,怎么样才能激发它。像有层半透明的膜,将它和自己隔开,自己只能看见模模糊糊的东西在下面涌动着。
——应该就是摇滚吧。和班上的同学一起偷偷去Live House看了一场Live,不知名的乐队,但是那种气氛,音乐和音乐以外的东西一起打动了自己。那层膜变得更加透明,更加薄,仿佛就要被冲破了一样。这是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感情。
他用自己的零用钱买了一把昂贵的二手吉他,却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找到那种曾经打动过自己的东西。他一度觉得那些东西不在这把琴上,可是尼采的弹奏让他明确了它就在这里。
一开始学的并不顺畅,自己的手不够有力,不够宽大,按不动按不到琴弦。速度不够,高把位按不动,记不住谱子……接踵而至的只有困难。他觉得自己不适合吉他,或者不适合摇滚,这比自己所接触过的任何一种东西都要困难,比学习任何一个东西的过程都要艰辛。
“我一开始也是这样,你的进步已经很快了。”尼采总是这样鼓励自己。
……所以他才能到这种程度。
虽然没有尼采,自己弹吉他没有多大意思,但是他觉得自己不能丢下这个东西。
虽然没有尼采,火山的存在本身也失去价值,但是他觉得自己也不能丢下这个东西。

考虑了这么久,使命感让他坚定了很多。
这应该是对自己来说,唯一的路。

火山要重组的消息很快散布了出去。很多人都没有理睬,却也有些人跃跃欲试。这几天联系罗素说要报名的人很多,罗素一个个地听了之后,发觉大多都是有志向没实力的人,所以大多苛刻地拒绝了。唯一看中的只有一个叫陆海的,是职业的吉他手,以前看过火山的现场,说是很欣赏罗素的水平。鼓手的话,勉强又把阿森叫来了。这样一个乐队大致就有了一个形状。
没有贝斯是最大的难题,罗素无法认同其他任何一个报名的人的贝斯水平,按赵一鸣的话来说就是你暂时找不到像尼采那样的神,叫他放低标准。罗素思索再三,也勉强放了一个人进来,叫季明,和寒池一个大学的,貌似是看不起铅蓝才过来的。
虽然是勉强的七拼八凑,但是好歹也有了一个样子。排练很快地开始了。
——不和谐。罗素始终这么觉得。贝斯的谱虽然简单,但是季明总是跟不上节拍,而陆海总用前辈的姿势对罗素指指点点,弄得罗素很心烦。阿森因为工作结婚什么的各种问题,经常缺席排练。现在看来,磨合期肯定痛苦而漫长。
选曲的时候,季明一定要选黑金属之类比较重的曲,陆海是爵士出身,所以对狂暴的弹法不只一点反感。而且如果是唱酒吧的话,黑金属根本就是在砸场子。两个人非常不合,又不听劝,罗素和阿森总在一旁觉得很无奈。
接着就是演唱方面,罗素的嗓音虽然还行,但是唱得总不如尼采,以前尼采的抒情点的完全唱不来。幸好抒情的歌很少,所以罗素没有太痛苦。
赵一鸣没有三番五次地到家里来了,但时不时会打电话过来问情况。罗素每次都小心翼翼地选词,都是“还行”“凑合”“就那样”之类的。赵一鸣也听得出来不太顺利,也就是鼓励两句。

“喂?”罗素抓起手机。
“起来了吗?”
“还没……”他从床上坐起来。昨天一起练完之后,自己一个人也练到很晚。一看钟,才八点,睡了四个小时不到。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尼采复活以外的消息都不算好消息。“什么?”
“店已经装修好了,愿意来就来吧。”
……还真是个好消息。罗素下床后问:“然后呢?”
“别告诉我你不想管这个店了。”
怎么会呢。“我一会儿就去。”
“锁我没换,还是以前的钥匙。拜拜。”说完电话就挂了。
简单的早餐,悦耳的音乐,振奋的消息。比起前几天真是个令人愉悦的早晨。他换了衣服,带着耳机,出门了。
是秋季的一个略显萧瑟的晴天。地上的落叶被扫到一边,堆积起来,踩起来嘎吱嘎吱地响。微风让人很惬意,天气不冷也不热。走了一会儿到了店的前面,招牌是崭新的,卷闸门也是正常的形状,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
拉开门,里面还是以前的样子。没有任何变化。墙上的吉他完好,只是那把被砸掉的吉他换上了新的,玻璃柜也换了位置而已。其余的,都和之前,和五年前一样。
罗素感到了安心,是久违的安心。他坐到收银台前面,打开电脑,随便播放了一首歌曲。一天就这样开始了,恬静得像一个很久以前的梦境。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赵一鸣的电话。
“喂?”
“谢谢。”
赵一鸣在那头好像很忙的样子,问:“有事吗?没事就挂了。”
“装修的钱我会还你的。”
赵一鸣边笑边说:“这个不用你还,又不是你弄坏的。”
“尼采欠下来的,我来还。”
听见他这样庄严的宣誓,赵一鸣笑着叹了口气。

天黑后关店回家,罗素有了一种充实的感觉。生意还不错,还有很多人爱着音乐,爱着吉他。他有种被认同的满足感。紧接着就是排练。
已经排了几天的曲子,按道理应该很熟练了,可是陆海还是时不时有点差错,每次听到有点错罗素就要求停下来重来。半天了,还是没弹完一次整首。
“喂,你回去到底练过吗?”季明不满地质问。
陆海理直气壮地说:“我也有我的东西要弹,没有时间光搞这个。”
“不是光搞这个的问题,是你有没有把我们当回事的事情。”其实大家都不满有些日子了,陆海仗着自己专业,就态度很不严肃。
“啧,这个乐队又不能当主业,太不专业了。”陆海抱怨道,“罗素还好,你们两个就算了。”
季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阿森开口了:“我哪里不专业了?”
“你一个音乐老师跑来搞摇滚干什么,不是弹钢琴的吗,你能专业到哪里去?”
平时很和气的阿森也有意见了:“我是真心想搞乐队才来的,不是像你这样玩玩。”
“玩玩?”他大笑道,“我是靠吉他吃饭的,你说我是玩玩?”
“可是你觉得这个乐队就是玩玩。”季明说。
“是的,这个乐队真他妈烂,特别是你,难一点就弹不下来,SOLO根本不是那回事,还净想弹难的,不自量力。”他指着季明骂着。
“我又不能一下子就提高,你也说得太轻松了!”
“那就踢掉,换个专业的。”他对罗素说,“换个贝斯整个乐队的水平就能上升。”
罗素一直没说话,现在才低声说:“弹贝斯的本来就少。”
“那也不代表没有。”
“你想要专业的,可以找个专业的配合你。”
听出了话中有话,他皱起眉盯着罗素:“你什么意思?”
“乐队和个人不一样,讲究的是相互配合,而不是一味地要求别人配合。”
“你是想让我配合这群渣滓吗?”
罗素也皱起眉:“谁不是从不会到会的?你不能指望一开始就是一群高手陪着你,没有相互磨合一起成长,乐队的默契和羁绊是不会有的。”
“默契?羁绊?”陆海大笑道,“你组乐队难道是为了交友?不是为了赚钱?”
罗素的脸瞬间黑了下来。季明也觉得很难受。阿森觉得又会出事,警觉地走到罗素身边。
很好,价值观不同,之前他说的多么爱音乐多么爱吉他都是假话。罗素暗暗认定这一切,开口说:“想赚钱就算了,你有能力,可以自己赚钱,不需要带着我们这群渣滓。”
“操,你小子居然这样说话!”陆海大叫着,“老子陪你们玩了这么久你现在还赶我走!我告诉你,要不是冲着火山这个名字,打死我都不会来浪费时间!我日!”
“你现在走还来得及。”罗素平稳了一下心情,声音冰冷地说。
“赶起人来还一套一套的啊你,有本事啊!尼采死了你还挑三拣四?你也不看你自己有几分能耐!”他换了口气,“你算老几?你会写歌?你会唱歌?火山早就死了!我是想来玩玩的,但是像你这种性格玩个球啊!”
看到罗素捏紧了拳头,阿森马上按住了他。“不玩就算了,别吵起来,没意思。”
“切。”陆海拔掉线,把吉他装好,就走了。阿森这才赶把罗素放开。
季明叹了口气,看了一眼罗素。罗素沉着脸,看起来生气得很。
“那就算了吧,反正我是真的要结婚了,就当最后一次好了。以后肯定没机会了。我以后要到音乐学院当老师,绝对没空了。”阿森诚实地说着。
“我也是……我水平实在是不够。以前的贝斯太厉害了,用我代替简直就是找骂。”季明也坦白地说着。
罗素闭上眼:“没事,那就算了吧。”

刚组没多久的新火山在一晚上也解散了。
罗素晚上失眠了,脑子里止不住地播放着尼采的画面。除了绝对的实力,还有亲和力,让人听从的威信。这是多么可望不可求的完美。
可是他已经不在了。

“告诉我应该怎么办。”
罗素对着墓碑说着,向火堆里添着纸钱。纸只是静静地燃烧着,不断地化为灰烬。灰烬越来越多,然后被风吹走。听到脚步声,罗素抬头看,发现是赵一鸣。
“你来的真早。”他走近了,也蹲下来,“七天都来了?”
罗素点点头,继续烧着。赵一鸣感叹地说:“到底只有我们两个。”
火被风烧得更旺了一些。“够了。”
“什么?”
“两个人就足够了。”罗素看着蹿起来的火焰说。
赵一鸣笑着,开始烧自己的纸。“听说乐队又散了?”
“嗯。”
“接下来怎么办?”又是这个问题,自己都问得有点烦。
“就这么办。先在店里呆着。”
该不会是觉得只有尼采的回忆就够了吧?“活在回忆里不往前看是不好的。”
“慢慢来。”他把最后一叠钱放进火堆里后,站了起来。
赵一鸣抬头看着罗素,觉得他此刻微妙的和某个人重叠。他抬着头,微长的头发被风扬起,肤色被火光染红。
忽然,他低下头看自己,是非常安静的表情——和以往的面无表情不同,隐藏着某种未知的情感。赵一鸣觉得自己不该再想下去了,低头看着火堆。
“已经快两个月了,时间过得真快。”罗素感叹着。
赵一鸣怀疑自己听错了,这完全不是罗素的语气。
“一切都像昨天一样。”他继续说。
如果自己可以投身工作,忘记尼采的话,罗素可以说是无数可逃。只要在那个房子里住着,只要在做和音乐有关的任何事情,都无法撇开。赵一鸣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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