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娃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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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娃的女儿-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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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当先生就要断气了吗?”

    小厮去印刷车间找来一个铁排字框,把门撞开。拉乌尔正采取一个普通女裁缝

会采取的方式,用一只普普通通的煤炉在窒息自己。桌上有一封给勃龙代的信,刚
写完不久,信中请求朋友把他的自杀归因于突然中风。伯爵夫人来得正是时候,她
叫小厮把拉乌尔背到马车上,但是,在哪儿护理他呢?她走进一家旅馆,要了一个
房间,打发报馆小厮去找来一位医生。几小时后,拉乌尔脱险了。然而,伯爵夫人
在从他口里得知全部实情以前,不肯离开他的床边。沮丧的野心家只得把自己那些
骇人听闻的苦痛向她和盘托出。她听完后回到家里,昨天折磨拉乌尔的痛苦和念头,
现在又折磨着她。
    “我会安排好一切的,”她曾对拉乌尔这样说,为的是让他有勇气活下去。
    “你妹妹出什么事了?”费利克斯见妻子回来,问她道,“我看你脸色都变了。”
    “一件可怕的事,但我必须绝对保密。”她回答说,一面竭力装出镇静的样子。
    为了独自一人把发生的一切好好想一想,晚上她到意大利剧院去了,然后又到
她妹妹杜·蒂耶太太家,向她叙述了早晨那可怕的一幕,把满腹苦水都对她倾吐出
来,要妹妹给她出主意,给她援助。当时她们俩谁都不知道,那只使费利克斯·德
·旺德奈斯伯爵夫人害怕的煤炉,正是杜·蒂耶点燃的。
    “在这世界上,他只有我了,”玛丽对妹妹说,“我决不对他负心。”
    这句话包含着所有女人的秘密:当她们确信自己是一个伟大而完美的男人的一
切时,她们会表现得无比英勇。
    杜·蒂耶早就听说大姨子可能爱上了拿当,不过他像很多人一样不相信,或者
认为这与拉乌尔和佛洛丽纳之间的关系水火不相容。女演员会赶走伯爵夫人,要不
就是伯爵夫人赶走女演员。可是那天晚上回家看见大姨子在意大利剧院,他就已经
从她脸上看出她心绪烦乱,他立刻猜到,拉乌尔已经把自己的困窘全对她说了。这
么看来,伯爵夫人确实爱着拉乌尔,她是来向玛丽一欧也妮借钱的,就是拉乌尔欠
老羊腿子的那笔钱数。杜·蒂耶夫人不明白,丈夫怎么能像神仙似的一猜就准,惊
讶得目瞪口呆,这就使杜·蒂耶的疑心变成确信了。这位银行家自以为能掌握拿当
的诡计的线索。谁都不知道,这个倒霉鬼正躺在槌球场大街一家配有家具的旅馆里。
他用的是报馆小厮的名字。伯爵夫人答应给这小厮五百法郎,只要他对昨天夜里和
今天早晨发生的事严守秘密。因此,弗朗索瓦·基耶'注'对看门人说,拿当由于工
作过度劳累,晕倒了。杜·蒂耶在报馆没见到拿当,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他想,记
者躲起来是为了避开来抓他的人,这是很自然的事。包探来调查情况,得知早晨一
位妇人来报馆把主编抢走了。两天以后,他们才查出马车的号码,盘问了车夫,探
明了欠债人藏身的旅馆,并摸清旅馆的情况。这样,玛丽采取的明智措施使拉乌尔
赢得了三天展缓期。
    姐妹俩各自在痛苦中度过了一夜。这样一场灾难能用它的火光照亮整个生活,
照出生活的底层和暗礁,而在这以前,人们往往只看到生活的顶峰。杜·蒂耶夫人
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垂死的年轻人,坐在椅子里,面前放着他编的报纸,正用罗马字
体写出他最后要说的话。这可怕的情景使她震惊。因此,可怜的女人一心只考虑如
何救他,如何让姐姐赖以生存的这个人活下去。我们的思想往往本能地先考虑事情
的后果,后分析事情的原因。欧也妮再一次认为,她原先打算求但斐纳·纽沁根男
爵夫人(她常邀她去晚宴)帮忙的想法是可行的,而且肯定能成功。像所有还没被
现代社会这部光滑的机器挤压过的人一样,她慷慨大度,决心把一切都揽在自己身
上。
    伯爵夫人呢,她为救了拿当的命而无比喜悦,整整一夜都在想,用什么妙计弄
到四万法郎。在这种危急时刻,女人是聪明绝顶的。她们在高尚感情的激励下,能
想出令窃贼、商人。放债人吃惊的办法,——如果世界上还有什么能使这多少有些
相似的三类人吃惊的话。伯爵夫人一会儿想卖掉她的钻石,以后只佩戴假的,一会
儿决定向旺德奈斯要这笔钱,就说是给妹妹的,反正妹妹已被她牵连进去了。可是
她的灵魂太高贵,不会采取这些不体面的办法,所以想出后又随即把它推翻。拿旺
德奈斯的钱去给拿当?!这太卑鄙了,她吓得几乎从床上跳起来。那么,首饰上镶
假钻石呢?她丈夫终归会发觉的。她想去向罗特希尔德借这笔钱,他们是那么富有;
她又想去央求巴黎大主教,他会救助可怜的人;就这样,她从万能的金钱想到万能
的上帝,什么办法都想尽了。她悲叹自己朝中无人,要是在过去,她也许能从王亲
国戚那里借到钱。她想求助于父亲,然而这位老法官一向憎恶不合法的行为;他的
子女终于明白,他对爱情方面的不幸是不会给予多大同情的,甚至连听都不愿意听。
他已变得落落寡合,对任何男女私情都深恶痛绝。至于格朗维尔伯爵夫人,她现在
蛰居于诺曼底她的一个庄园里,省吃俭用,祷告上帝,在神甫和一袋袋埃居中度她
的余生,至死都冷若冰霜。即使玛丽来得及到巴耶去见她,难道她会交给女儿这么

多钱而不查问她拿去派什么用场吗?就说欠了债?对,可能她会被她最喜欢的大女

儿说得心软的。好,要是其他办法不成功,就去诺曼底。只要格朗维尔伯爵假称妻
子突然得了重病,女儿就有借口到诺曼底走一趟,他大概是不会拒绝这样做的。早
晨那可怕而又凄惨的一幕,对拿当的照料,在他床边度过的时刻,他那断断续续的
叙述,这个伟大人物生命垂危的情景,这个天才在奋进中遇到的庸俗乃至龌龊的障
碍……这一切又一起涌入她的脑海,进一步激发了她对拉乌尔的爱。她回味当时激
动的心情,感到情人的不幸比他的荣耀更能使自己迷恋他。如果他已功成名就,她
会吻他的前额吗?不会的。她觉得,拉乌尔在杜德莱勋爵夫人的小客厅里对她讲的
那最后一席话,表达了无比高尚的感情。那是多么圣洁的诀别啊!他牺牲了自己的
幸福,因为他的幸福可能成为她的痛苦,这是多么高尚的行为!伯爵夫人曾经希望
自己的生活充满激情,现在激情接踵而至,又可怕,又残酷,然而她喜欢。因为与
其说她是为享乐而生活,不如说是为了受苦。她自忖:“我救了他,以后还要再救
他!”心里是多么甜蜜!她耳边仿佛又响起了拉乌尔的那句话:“只有落难的人才
知道爱情有多么伟大!”这句话是拉乌尔感觉到玛丽的嘴唇吻着他的前额时讲的。
    她丈夫走进她的房间叫她用早餐,他问道:
    “你是不是病了?”
    “我妹妹家发生的这场悲剧真叫我揪心,”她说,这倒并非是假话。
    “她落在坏人手里了。一个人家出了杜·蒂耶这样卑鄙的人,真是一种耻辱;
要是你妹妹遭到什么不幸,是不可能从他那儿得到怜悯的。”
    “哪个女人会满足于别人的怜悯呢?”伯爵夫人说,身子痉挛地动了动,“你
们男人是那么冷酷无情,你们的严厉就算是对我们开恩了。”
    “我并不是今天才知道你心地高尚的,”费利克斯说,一面吻妻子的手,他被
妻子的自尊感动了,“有你这种想法的女人是用不着别人来看管的。”
    “看管?”她说,“这是给我们的又一种耻辱,不过它会转而落在你们自己头
上。”
    费利克斯微微一笑,而玛丽却脸红了。一个女人暗中干了错事时,反会堂而皇
之地过分表现出女性的傲气,这是一种巧妙的掩饰,我们应该为此感激她们才对,
因为在那种情况下,欺骗如果不包含着伟大,至少包含着尊严。玛丽写了几行字给
拿当,告诉他一切顺利,信是写在基耶先生名下,由一个听差送到槌球场大街旅馆
的。晚上在歌剧院,伯爵夫人的谎话奏效了:伯爵认为,她离开自己的包厢去看妹
妹是理所当然的事。他等杜·蒂耶走了,剩下杜·蒂耶夫人一个人时,才挽着妻子
走去。玛丽穿过走廊,走进妹妹的包厢,在惊讶地看着她们姊妹俩聚到一起的人们
面前冷静而安详地坐下来,内心真是无比激动。
    “怎么样?”她问妹妹。
    玛丽一欧也妮的面容回答了这个问题:她脸上洋溢着一种天真的喜悦,不少人
还以为这是虚荣心得到满足的缘故。
    “他会得救的,姐姐,但是为期只有三个月。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再看怎么样
更有效地帮助他。纽沁根太太要四张期票,每张一万法郎,不拘谁签字都可以,免
得影响你的名声。她跟我解释了应该怎样出具期票,可我一点没懂,让拿当先生替
你准备吧。只是我想,在目前的情况下,我们以前的音乐教师施模克先生可以帮我
们的大忙:请他在期票上签字。你只要再附上一封保证兑付的信,明天纽沁根太太
就会把钱交给你。这些事你都要自己办,不要转托其他任何人。我想施模克先生不
会提出任何反对意见的。为了转移人们的怀疑目标,我说你是想帮助我们的老音乐
教师,一个落难的德国人。我已经要求组沁根太太对这件事绝对保密。”
    “你聪明得像个天使!但愿纽沁根男爵夫人交了钱以后再跟人谈这件事。”伯
爵夫人说,一面抬起眼睛,像是要祈求上帝,虽然明知是在剧院里。
    “施模克住在孔蒂河滨道油韦尔街,别忘了。你要亲自去。”
    “谢谢,”伯爵夫人说,并且紧紧握了握妹妹的手,“啊,我情愿少活十年……”
    “你暮年的十年……”
    “为了以后不再有这样的焦虑,”伯爵夫人接着说,一面因妹妹的插话而微微
一笑。
    这时,凡是偷偷看着这姐妹俩的人,都会以为她们在谈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同
时会欣赏她们天真的笑声;可是也有一种人,他们到歌剧院来与其说是为了消遣,
不如说是为了窥视女人的打扮和容貌,他们之中此刻要是有人发现,姐妹俩迷人的
脸蛋儿上的快乐表情蓦然被一种强烈的震惊所驱散,那么他也许能猜透伯爵夫人的
秘密。原来是拉乌尔出现在他惯常站立的楼梯上,脸色灰白,眼神不安,面容阴郁。
由于是晚上,他不怕碰到执达吏的助手'注',便到伯爵夫人的包厢里去找她,但是
发现包厢空空的,于是他两手捧住额头,胳臂肘撑在楼梯栏杆上,他想:
    “是啊,她怎么会到歌剧院来呢!”

    “看看我们呀,可怜的伟人,”杜·蒂耶夫人低声说。

    至于玛丽,她不顾自己的名声会受影响,用火热而执着的目光盯着他。一种意
志力从这目光里喷涌出来,正如光波从阳光里喷涌出来一样。按照动物磁性论者的
观点,这种意志力能渗透到被目光注视的人的身体里。拉乌尔仿佛被一根魔杖击了
一下,蓦地抬起头,他的目光与两姐妹的目光碰在了一起。伯爵夫人以女人永不会
丧失的机智,抓住挂在自己胸前的金十字架,用一个倏忽即逝而又意味深长的微笑,
示意他看看十字架。于是首饰的金光好似一直照到了拉乌尔的脑门,他向玛丽回报
了一个快活的表情:他已经明白了。
    “欧也妮,使死者获得新生、这难道不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吗?”伯爵夫人对妹
妹说。
    “你简直可以加入‘船舶遇难救助协会’,”欧也妮微笑道。
    “他来的时候是多么忧愁、沮丧,可离开这儿的时候又会多么高兴!”
    杜·蒂耶走到拉乌尔身旁和他攀谈。
    “喂,你好吗,亲爱的朋友!”他说,一面和拉乌尔握手,并做出各种友好的
表示。
    “当然好,就像一个人刚刚得到有关选举的最令人满意的消息,”满面春风的
拉乌尔回答。
    “我很高兴。”杜·蒂耶说。“报纸马上需要钱了、”
    “我们会弄到钱的,”拉乌尔回答。
    “女人有魔鬼帮她们的忙,”杜·蒂耶说,他还不肯相信拉乌尔的话,他曾把
拿当叫做夏拿当'注'。
    “这话从何说起?”拉乌尔问。
    “我的大姨子到我夫人的包厢里来了,其中必定有鬼。我看你很得伯爵夫人的
青睐,她越过整个大厅跟你打招呼呢!”
    这边,杜·蒂耶夫人对姐姐说:“你瞧,都说我们女人会做假。我丈夫在讨好
拿当先生,而想叫拿当先生坐牢的也正是他。”
    “可是男人还指责我们!”伯爵夫人说,“我一定要擦亮他的眼睛。”
    她说着站起身来,挽起在走廊等她的旺德奈斯的手臂,容光焕发地回到自己的
包厢里;过了一会儿,她离开了歌剧院,吩咐仆人第二天八点以前备好马车。第二
天八点半钟,她已经到了孔蒂河滨道,在这之前,还先到槌球场大街去过一趟。
    讷韦尔街太窄,马车进不去。幸好施模克住的房子坐落在河堤的拐角处,伯爵
夫人用不着在泥泞里步行,一跳下马车就踏上了通向那所房子的坑坑洼洼的小泥径。
房子又旧又黑,多处用铁链箍住,就像看门人用的陶土器皿;墙壁前倾得厉害,行
人从屋前走过都不免提心吊胆。唱诗班的老指挥住在三楼,从他的窗口可以观赏新
桥到夏约宫一带美丽的塞纳河风光。这位善良的老人听到仆人通报有位从前的女学
生来拜访时,惊讶得不知如何是好,竟让她径直走进了他的房间。伯爵夫人虽然早
就知道施模克对衣着满不在乎,对人世间的事物不感兴趣,可是她怎么也想象不到
他的生活是呈现在她眼前的这副样子。谁能相信一个人的起居能随便和漫不经心到
这种程度呢?施模克是一位第欧根尼'注'式的音乐家,他对家里的杂乱一点不感到
难为情,也许他根本不承认这叫杂乱,因为他自己对此已非常习惯。他吸烟总是用
一只粗笨的德国烟斗,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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