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7b豆棚闲话 作者:圣水艾衲居士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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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7b豆棚闲话 作者:圣水艾衲居士编-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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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上城来,意中觅两个旧日知己。那知十投九空,前边走去后边便添许多指搠,道是此人今日合受此报!公子两耳听见,也只好置若罔闻。更苦无处栖身,有人指道:『城外十余里有个土窖,不风不雨,上市来觅些饮食倒也顺便。』公子也只得依说而行,就在土窖内安身住下。一般交个小运,遇着平日一个相知,偶然在彼经过,看见公子如此光景,身边所带之物倾囊而与,约有百十余金。公子得手,次日就到旧处,租起一所大房,买些家伙什物,收拾几个旧人,帮身服侍。那些蔑片小人依旧簇拥而来,将那股水儿不数月间一倾就涸,众人倏忽走散。
  公子依旧到土窖受用去了不题。再说刘蕃中了举人,那日同了母亲上门拜谢,不料遇着火起没处相会,只得怏怏而回。且去收拾行李,进京会试。不期联捷中了进士,选了大名府推官。
  对月领了官凭,离京不远就到了任。那大名府理刑厅辖着九个知县,有名叫做十大阎王,从来钱粮易征,刑名易结。推官、知县,个个俱要行取,非科即道,最聪察轩昂的。刘蕃是个穷儒出身,极能体恤民情,除奸剔暴,不一月间,上司俱钦敬。
  一面遣了衙役,持了些须薄俸,接取母亲到任。
  母亲即日起程,将次到那大名府境上,即唤衙役寻一公馆住下,不入境内。刘蕃心急,不省母亲心中是何缘故。疾忙骑了一匹快马走出境外迎接母亲。双膝跪下,请问不入境内,此时何意?母亲开言道:『今日我儿做了推官,一门荣耀。想起两年之前未见恩人阎公子之时,我与汝俱不免为沟中瘠矣!汝曾闻近日阎公子形状否?今在土窖栖身,奄奄将毙,欲求汝当日伛偻谒见阎公子时光景,犹未得也。』刘蕃谢罪再三,请母亲入署,一面着人驰救恩人,夫人方肯登车。到了衙内,刘蕃即备俸银及各县借凑千两之数,差人前往临朐接请公子。那公子居在土窖,地方人却也不知。只有一个老成朋友平日与公子极相契的,也因他浪费劝阻不听,只得疏了。闻得有人请他,寻着衙役说道:『阎公子下落我却知道。但一顿与他千金,他就迂而阔之起来了。我且往土窖,远远说到边际,看他伎俩何如』那人到彼,早已寻着,道:『有一相知持百金觅汝,奉酬夙昔意谊,我特引来,汝将何以报我?』公子道:『此时锱铢胜如巨万,使果有此,我当以半相酬也!』那人道:『杜子春之伎俩犹昔,足下真道器也!汝当困厄,我不能助汝,而肯受汝之酬那!』因引衙役往见,一面为彼治装,不数日间,意气扬扬,竟到大名府刑厅来。刘蕃同着母亲妻子出拜,公子亦拜,俱各忻忻。住下不及三年,刘蕃政声茂着,行取吏部衙门,公子随了进京。彼时都中功令尚宽,凡吏部衙门请托及斡旋者,一年六选,无不由公子经手,囊中所积不啻五六万金。会见户、工二部,开设新例,纳银三千,做了内阁中书。三年考满,升了湖广常德府同知。适遇张居正阁老事败,奉旨籍没。上司委他监守,所得宝玩金铢不计其数。动了告病文书,竟归林下。
  前后田地房产俱各平价交易,绝不相强。庄丁食客依旧如雨如云,遇人接物无不豪爽。更有一桩异事:白莲寇起,山东六府无不骚然,兵马所过,郡县一空。独有青州府领兵总镇乃是辽东宁远伯标下出身,姓赵名完璧,自他领兵到来,即拨精兵一千驻防阎宅左右,一草一木无人敢动。故此各处州县村落荒荒凉凉,独此一庄气色壮丽。若不是公子当日迁善改过,那父亲的阴鲰,到此时也成一片灰烬了。公子今年五十三岁了,生有四子,俱已游痒。富贵功名,方兴未艾。居土若肯住一日,小僧就同居士往拜阎老爷。
  会会也妙,阎老爷并没一些纱帽气质的。在下道:“行路之人不敢轻易谒见显者。老师父肯与在下说知,流传天下以资谈柄,齿颊俱欣!”即便备了香仪三钱酬其斋供,作礼而别。
  你道这段说话,不是游戏学得来的,也费些须本钱的了。』众人道:『我们豆棚之下说些故事,提起银子就陋相了。』那人道:『不为要钱说的,只要众人听了该摹仿的就该摹仿,该惩创的就该惩创,不要虚度我这番佳话便是了。』众人谢道:『尊兄说得是!尊兄说得是!』
  总评凡着小说,既要入人情中,又要出人意外,如水穷云起,树转峰来。使阅者应接不暇,却掩卷而思,不知后来一段路径纔妙。如阎痴闻人说他父亲如此,还人文契、土田,此人情中所有也,及其大败一番,则人意中所无也。结纳刘赵二人,或得其平常应援,此人情中所有也。至于火烧一空,安身土窖,乃得中书同知,家中兵燹晏然,此人意中所无也。散金积金而身享之;不读书而功名胜于读书,不恃祖、父阴德而自积阴德;又身受用之。较之温公所训更进数层矣!乃知极力能痴,大聪明于是乎出焉;极力善穷,大富贵于是乎显焉。磨炼豪杰,只在笔尖舌锋之间。艾衲可谓陶铸化工矣。

 
第五则     小乞儿真心孝义 


  人生天地间,口里说一句活,耳里听一句话,也便与一生气运休咎相关。只要认得理真,说得来,听得进,便不差了。
  古语云:『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则与之化矣;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譬如人立在府县衙门前,耳边扰扰攘攘,是是非非,肚里就起了无限打算人的念头。日渐习熟,胸中一字不通的,也就要代人写些呈状,包揽些事,管把一片善良念头都变作一个毒蛇窠了。又譬如人走到庵堂庙宇,看见讲经说法,念佛修斋,随你平昔横行恶煞也就退悔一分,日渐亲近,不知不觉那些强梁霸道行藏化作清凉世界了。今日我们坐在豆棚之下,不要看做豆棚,当此烦嚣之际,悠悠扬扬摇着扇子,无荣无辱,只当坐在西方极乐净土,彼此心中一丝不挂。忽然一阵风来,那些豆花香气扑人眉宇,直透肌骨,兼之说些古往今来世情闲话。
  莫把『闲』字看得错了,唯是『闲』的时节,良心发现出来,一言恳切,最能感动。如今世界不平,人心叵测,那聪明伶俐的人,腹内读的书史倒是机械变诈的本领,做了大官,到了高位,那一片孩提赤子初心全然断灭,说来的话都是天地鬼神猜料不着,做来的事都在伦常圈子之外。倒是那不读书的村鄙之夫,两脚踏着实地,一心靠着苍天,不认得周公、孔子,全在自家衾影梦寐之中,一心不苟,一事不差,倒显得三代之直、秉彞之良在于此辈。仔细使人评论起来,那些踢空弄影豪杰,比为粪蛆还不及也。今日在下斗胆在众位面前放肆,说个极卑极贱的人,倒做了人所难及的事。说来虽然一时污耳,想将起来到也有味。你道天下卑贱的是甚么人?也不是菜佣酒保,也不是屠狗椎埋,却是卑田院里一金心儿。请问诸兄,天下的乞儿,难道祖父生来、世代袭职就是叫化的不成?却也有个来头,这人姓吴名定,乃湖广荆州府江陵县人。他的祖叫做吴立,贡仕出身,为人气质和平,遇人接物,无不以『吮字、『耐』字化导乡人。那一乡之人,俱尊从他的教诲,称他为和靖先生。
  生有五子,四子俱已入胶痒,耕读为活。只因晚年欠些主意,房中一个丫头有些姿色,一时禁持不定,收在身边,生下一子,长成六七岁,唤名吴贤。他的意念就与人大不相同,四位长兄也俱不放在心上。十余岁,父亲去世,那兄弟照股分居,吴贤也就随了母亲到自己庄上住了。
  请位先生教他攻习诗书,思量干那正经勾当。到了十七八岁不得入学。忽一日仰天而叹,说出一句骇人闻听之言,道:『人生天地间,上不做玉皇大帝,下情愿做卑田乞儿。若做个世上不沈不涪可有可无之人有何用处?不如死归地府,另去托生,到也得个爽利!』此亦是吴贤一时忿激之谈,那知屋檐三尺之上,玉帝偶尔游行从此经过,左右神司立刻奏闻。玉帝传旨,即命注生、注死及盘查禄位。判官一齐俱到,查那吴贤有无阳寿禄籍。那判官接簿清查,内有一条写着:荆州人吴贤,志大福轻,忘生怨讟,应行勾摄,抵作卑田。但他生平原无暧昧心肠,委身虽属卑微,品地还他高洁。此是幽冥之事不题。
  且说吴贤在家说了这句妄话,不数日间,阳寿顿绝。妻子向有妊孕在身,到了十月满足,生下遗腹一子,乳名定儿,后来即名吴定,面貌却也清秀。年岁渐长,奈何家业日逐凋零,只因他命里注定是个乞儿,如何橕架得住?到了二十余岁,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只得奉了母亲往他乡外府。不料母亲双目惧瞽,沿路搀扶乞食而去,家中叔伯弟兄毫不沾染,那些亲戚,只晓得他傲物气高,不想到别处干这生涯。朝朝暮暮,一路讨来的,或酒或食,先奉母亲够了,方敢自食。忽然省得本年八月十五日乃是母亲四十岁诞辰,定儿心里十分怀念,力量却是不加,日夜思索,竭力设处为母亲庆个寿诞。其时楚中有个显宦,官至二品,奉旨予告,驰驿还家。那年六月初旬,正是此公五十华辰,其母亦登七秩,却在九月之杪。若论富贵声势,锦上添花,半年前便有亲亲戚戚,水陆杂陈,奇珍毕集,设席开筵,忙乱不了。那显者道:『我母尚未称觞,如何先敢受祝?况今已归林下,凡百都要收敛。我且避居山间僧舍,断酒除荤,拜经礼忏。虽不邀福,亦足收省身心,一大善事。』偶尔策杖潜行,忽闻鼗鼓之声,出自林际,显者惊道:『是亲朋知我在此,张筵备席,率取音乐,以为我寿也!』心中疑惑。转过山坡,只见几株扶疏古木之下,一个瞽目老妪坐于大石之上,一个乞儿牵着一只黄犬,一手携着食篮,随将篮中破瓢、土碗同着零星委弃之物一一摆在面前,然后手中持着一面鼗鼓,摇将起来。
  那黄犬亦随着鼓韵在前跳舞不已。乞儿跪拜于下,高棒盆瓯,口里不知唱着甚么歌儿,恭恭敬敬进将上去,曲尽欢心。那显者从旁看了半日,却是不解甚么缘故。走向前来问道:『此妪是汝之何人?』那定儿上前道:『尊官且请回避。吾母今日千秋之辰,弗得惊动!』显者笑道:『螬食之李,鼠蚀之瓜,釜底余羹,瓶中浊酒,遂足为母寿乎?』定儿道:『官人谬矣!
  我虽读书不深,古圣先贤之语亦尝闻之。圣门有个曾子,养那父亲曾晰,每日三餐,酒肉惧备,吃得醉饱之余问道:“还有么?”曾子连连应声道:“有。”就是没时,决答是有的。倘或父亲要请别人,也立时设备。这教做养志之孝。到那曾元手里,却不解得这个意思。供养三餐之外,虽酒肉照常不缺,若问说“还有么”,那曾元就应道“没了”,不是没了,却要留在下顿供养。这教做养体,如何称得孝字?我辈虽用破瓢土碗,与那金镶牙筋、宝嵌玉杯有何分别?就摆些浊醪残肴,与那海味山珍又有何各样?牵着黄犬,播着鼗鼓,唱着歌儿,舞蹈于前,便是虞廷百兽率舞,老莱戏彩斑衣,我也不让过他!』显者听罢,连声赞道:『有理!有理!』那瞽妪在上问道:『是谁称赞?
  快请过来奉一巨觞!』定儿遵了母命,请过显者。那显者一时感动自己孝母之心,就不推托,竟尽欢一饮而荆遂对定儿道:『见汝至诚纯孝,何不随我到府中,受用些安耽衣饭,度汝母亲残年,也免得朝夕离披匍匐之苦。』定儿摇手道:『不去不去!母亲百岁之后,我日则沿门持钵,夜则依宿草庐,不离朝夕,宛若生前。若一入富贵之家,官人虽把我格外看待,那宅内豪僮悍婢能不轻贱吾母?今见富贵缙绅之家,一膺新命,双亲远离。虽有忆念之心,关河阻隔,徒望白云,一番悲叹。不幸一朝见背,即有同僚当道,绫锦吊奠挽章,及朝廷踢有焚黄祭葬,优恤重典,也只好墓顶夸张,坟头热闹。及至拜扫之余,儿女归家,灯前笑语,狐狸冢上,向月哀鸣。那从古来种柏居庐,闻雷扑墓的孝子能有几人?九泉之下,一滴难到口中,纵有黄金百万,能买我母亲生前一笑哉!』说得显者热闹胸中,化作一团冰雪连底冻的相似,垂头叹息,尚要开言说些甚么。
  定儿道:『吾母醉矣!』背负瞽妪竟自去了。那显者怏怏而回,不在话下。且说定儿背了母亲回到旧日安身去处,照常乞饭。
  过了年余,那母亲也就故了。众乞儿俱来相吊,歌着《薤露》之词,掩埋在一空阔不碍之地。坟前左右也植了几株松柏,结个草棚,便于藏身。日里如常,乞食供奉三餐,整整三年,同于一日。那近处乡村市上,舍北桥南,都道他是个孝子,人人起敬。况且遇着成熟之年,一方一境,那布施供养的都抢着先头,把定儿吃得肥肥胖胖,比那游方僧铺单打坐、人家轮流斋供的胜如十分。定儿心满意足,也没有别的奢念。
  一日遇着母亲忌辰,清早起来备了些香烛,从人家讨了些荤素东西,一直来到坟前摆下,将香烛点起,仍似生前模样,把鼗鼓摇将起来,唱了许多歌儿,又哀哀惨惨哭了一回,把那供养的残酒也就一一饮在肚里。眼角乜斜,酒意渐渐涌上,一交放倒,就在坟上睡了一觉。醒来不觉日色蹉西,睁眼一看,信步便走。不上行有半里之程,要过一道断头小河,脱了破鞋,踏着水沙,将近对岸上涯所在,脚指头忽然触着,疼痛异常,只道撞了石头。恐怕又撞了后来之人,带着疼痛弯腰一摸,将欲丢弃道傍。原来不是石头,拿起看时,却是一个大大青布包袱。
  即便提到岸上树阴之下,打开看时,却是白屑屑、亮光光许多松纹雪花在内。定儿看了,点点头道:『此不知何人所失,此时又不知如何懊恨,无处追寻。只怕那人性命未知如何了也!』
  仍旧包裹好了,天色将晚,一面将银包俏悄埋在枯树之下,就在左近庙宇廊下宿了一夜。早间讨些早饭吃了,却也不往别处去,依旧走到那断头河口、阴凉所在,痴痴对着那一泓清水,眼也不合,且等甚么人来。那个所在是个背路,却也过往的少。
  直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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