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继卫赌下一颗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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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继卫赌下一颗子弹- 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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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决心坚决不能让自己就这样走向毁灭,而脆弱的意志根本无法坚持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不仅肉体上残缺了,连精神上也彻底残缺了,她至少可以不使这个丑行败露出来,损害傅潮声——以及自己表面上——的名誉,为此死而不惜。
  而现在“福雷”的死,映照着她的未死,让她重新认识了傅潮声,也重新认识了自己。
  她曾经永远企望依偎于傅潮声臂弯的呵护,从没想过傅潮声孩童似懊恼的一面,没想过50来岁的汉子内心深处,也有不堪一击的瞬间,没想过风雨之中他需要也顶多只能向自己索要温暖。
  天大的事他能顶着扛着,但是总有那么一刹那、一丁点,她的价值作用是谁也无法替代的。
  两行眼泪从叶宜楠眼中缓缓流出。
  她不能靠药物虚假地活着,靠自责与自卑懦弱地活着,靠依附和哀怜自私地活着,她要帮着傅潮声,她要重新开始生活。
  叶宜楠冲进卫生间,将药物一骨脑倒进马桶,放水冲去。
  
  睡前的残月不见了,神女山上竟然下了雪。漫天雪绒飞舞,草原铺上了薄薄的银装,遥远的东方已有微微的鱼肚白。
  爱鹰的死亡对傅潮声来说不是第一次,但这次使他受到前所未有的震撼性打击。
  这只年轻的雌鹰伴他度过了到目前为止,生命中最艰难的岁月和最沉重的时刻。它善解人意、志存高远,就好像……至少是精神和道德上自由奋飞的翅膀,它凝聚了太多的象征意义和精神寄托,深刻和深奥得一言难尽。
  一股莫名的悲哀和恐惧,随着“福雷”的死亡而冉冉弥漫。
  “福雷”怎么会死?为什么而死?它的伤口并不致命,出血不多,即便是感染也不会这么快。从搏斗的情况看,没有跌落重摔,事后查体也没什么异常,不可能是内脏受损。
  傅潮声脑海中回放着最后一次看到“福雷”的眼神,莫非是因为自己一枪击毙了老雕,破碎了它与敌人战斗至最后、决胜到最后的理想?
  傅潮声开枪后,“福雷”那凶猛的状态便一下子终止了,软弱无力,而且以后的眼神中充满了一种特质——细细品来是哀怨。而它当时未能怒毙,是因为疲乏已极和后来被灌了镇静剂,无法奋起脑海中的暴恼。当药力渐渐消失以后……
  傅潮声感到惊心动魄。那时去关爱一番“福雷”,或者再喂一点镇静剂,待它心境平静下来,该是何等重要啊!
  傅潮声深一脚浅一脚,漫无目的地走着。
  叶宜楠那句话说得好,“福雷”是一个战士,决死于战斗,这是它才能享有的幸运、荣耀和选择的自由。
  它使许多生者汗颜。
  英雄的使命必须由英雄完成,无论生死、无须躲闪、无可替代。一命之轻,尽在壮志未酬之中。“福雷”像一个意念的木楔,入他苍凉的心中的伤口。
  无意之中,傅潮声来到昨晚酣饮的篝火堆旁。
  满山白雪之中,那些支立着的柏木条依然坚守着一片本色,蒸腾着袅袅轻烟。他放下鹰笼,从木柴中抽出一根来。炭火正红,细碎的雪粒打在上面,发出轻微的“嘶嘶”声。吹去悠长的一口气,木柴燃出火焰来,摇曳跳动着。
  叶宜楠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为他披上外套。
  “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难乎?”傅潮声举着燃烧的柏柴,喃喃地说。
  他没有听从大兄要把“福雷”带回去制成标本永远留存的建议,而是架上柏木条,连笼子、眼罩、足链、嘴脚套等所有限制“福雷”的用具一起烧了。
  他再不会养鹰了。

 
第十章(6) 
作者:郭继卫 
  在华盛顿联邦大街拐角的王子街网络服务公司的公共服务区机房里,这几天经常出入一个古怪的中国人。他总是戴着墨镜,头上低低地压着棒球帽,身穿深蓝色高领衫,不愿与人交谈,选用角落中的机位。即便如此,仔细观察仍能发现他脸侧又红又亮的伤疤和不大匀称的步姿。
  沐浴着大洋长风,沉浸于异域的光怪陆离,尽管游峡克不是头一次到来,心里也做出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丝丝缕缕的怀乡之情还是不期而遇。
  远离了才知故乡水的甜美,孤单了才有战友情的温暖,近时期来在彼岸积聚于心怀的层层阴霾,在华盛顿清澄的蓝天白云下变幻和飘散,远离时回眸往事便有了新的哲理式的醒豁。
  然而每在内省之时,也只好叹一声“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罢了。
  游峡克连续在网络中生活了三天。于寻找那个黑客“沃德”未果的情况下,他转而查找江之湄的个人信箱。
  江之湄有一只普通信箱,包括在国内时与她通信,都是在这个信箱里。但游峡克猜想她到美国后一定还设有一个秘密信箱,至少会用这样一个信箱与傅潮声联系,她就算是到了美国也摆脱不了傅潮声。
  不久以前,傅潮声把游峡克找去,跟他谈工作打算的事。说准备调他到医大抓一抓与科工院、雩大医工结合的事,只是科工院那边迟迟不愿放人,让他不妨先把这项工作考虑起来。
  这又是一个用非所长的想法。
  游峡克见他诚恳,就想给他提个醒,便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江之湄找回来,不能消极等待、毫无作为。
  结果傅潮声说:是不是特别惦念着江之湄呀——这话没劲透了,“特别”二字尤其恶心;外交途径交涉了,美方说不能证明与帕特逊案有什么关系,也找不出她的下落——美方都能做,还要中方干什么;那边老林一直没闲着——那个娘娘腔儿有什么用吗;从现在的情况看,学校从正常渠道安排人去寻找,只会把情况搞复杂,上级也不会批准——“正常渠道”是什么意思?你这一段心情不好,脸上的伤疤也到了整容的最佳时机,我给你向学院请了假,岫峰还为你准备了一笔美元,干脆你找最好的整容专家把手术做了,顺便疗养疗养——为什么准备美元?回来以后还有好多事等着你干呢——你说干就干吗?
  既然话不投机,游峡克懒得与他多说,就告辞了。
  不过游峡克是何等聪明之人,早已明白了傅潮声的言外之意。
  他当即找派出所的朋友办了假身份证,准备从地方渠道办理出国手续。但会让他傅潮声万万意料不到的是:他的打算是长久的告别。
  当然,那是一个精彩的、令人终生难忘的、令人深思反省的、可能还会令人们生出许多悔意的告别。
  人们总该为他们对别人的漠视轻视付出些什么。
  游峡克自以为对傅潮声的感情和事业的看法是客观的,一是一、二是二的。将傅潮声类比于一代奸雄曹操可能不合适,但确实有许多有趣之处。曹孟德在“德”上因无小节而遭大败的淯水之战,就是在女人那里出了问题,暗纳张济妻邹氏,逼反张绣,被杀得溃不成军,险丢性命,还搭上虎将典韦。试想如果稳住张绣,以五十万大军坐守南阳,威慑荆襄,压制东吴,局势将何其有利。更何况当时他已非常警惕刘备、吕布的潜在威胁,而刘备已是囊中之物,如果不是淯水新败,按逻辑推理他马上会着手解决吕刘之患。那时三国大戏还未上演,说不定汉晋历史就会改写也未可知。
  当然,瑕不掩瑜,曹操的招贤纳士、伟略奇谋,足以奠定他历史风云人物的地位。话说回来,傅潮声不露声色、运筹帷幄,设谋于几步棋之外的功力,还是相当让人佩服的。譬如他安排游峡克考察调研与雩大科研合作的方向领域,看似宏观随意,却让游峡克具体而直接地激发出改良“基因之剑”研究方法的新构想。
  眼见才知道,还是国家重点实验室厉害。这充分说明国防建设离不开人民的支持,以及某些军队院校、某些专业当真没有存在的必要。
  游峡克确曾因此欣喜若狂,他把突发奇想编制成详实可行的实验计划,并做了一个大牛皮信封,封好,封面上注明不到“C日”不能打开。而他选定的“C日”正是雩大那几套仪器设备有空当的那段时间,已谈好免费借来试用几天,好用时再找他们订货。一个专为“基因之剑”定制的波导系统也将在那时装好。凭着游峡克交朋友的真诚技术,人家答应用后再谈费用的事。
  做完这一切,在他出国前两天,游峡克找到梁锷嘱托方略,授以锦囊,选梁锷完成自己未竟的大功,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的工作设计和生活设计。
  梁锷有些吃惊,他还是认为应该把这些想法告诉傅潮声。
  “凭我对他的了解,”游峡克一挥手,似扇去了梁锷的主心骨,而摇晃着的牛皮信封又在提醒他,怎么样地听话后才有可能满足好奇心,“他未必满意我的比较匆忙的实验进度设计,又会以为我们毛手毛脚、自作聪明。他现在如惊弓之鸟,尤其小心大小实验的可靠性、稳妥性。但是时间不等人,雩大的仪器设备也不会躺在那里任你去免费搬取。实验可找莫主任尽早安排,不必让傅潮声知道。他呀,做慢了,他心急气躁;做快了,他又会考虑什么国家利益而忧心忡忡;做少了,认为我们无能,做多了,哼哼,他能那样信任我们?秘密的盖子没揭开以前,他就那样小心谨慎,盖子揭开了,我们能否保住秘密,又成为他的一大心病了。所以我必须在实验开始前离开,要不他不会让我走的。即便他默许我去寻找江之湄,和实验比起来,他把什么都放在第二位了。好在我的脑汁儿都灌在这个信封里了,剩下的事儿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喽。”
  “我这一段对他有新的了解,”梁锷劝解他说,“有一阵子我还真瞧不起他。当了官就忘了本,主要注意力离开了我们,一心搞那个十年规划和‘反恐’演练什么的,和每个当官儿的一样,急着搞路线方针、轰动效应了。并且搞得四面楚歌。但是从江之湄失踪以后他的所作所为看,我慢慢感受到了他的一点用心。你说,这话可能你不爱听,对江之湄的失踪他心里能不急嘛,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但是他必须拼命咬定这个军事医学城不放松,他会不知道盖个大楼只是一个空壳这个道理?但他必须这样。大楼是件衣服,你看他这几年多注重衣服,常常管我们的衬衣脏不脏、领带正不正、皮鞋亮不亮什么的,以前他不是这样。莎士比亚是怎么认为的?‘For the apparel oft proclaims the man。(服装可以表现人格)。’注重衣服是表面现象,他想给学校穿上一种观念、一种预言、一个魔咒,既然一个个体本身已经固定了基本形状,变化起来非一朝一夕,那么只有套上个外套,才能使他最快速地发生改变。而当你穿上某一档次的衣服,你也就冒出那个档次的感觉了。你说他像不像堂吉诃德,那话是怎么说的?运道的安排,比咱们要求的还好。跟那些大得出奇的巨人(风车)交手是正义的战争,他的邪法毕竟敌不过俺的利剑!他为什么要把风车当作巨人呢?书中有这样一句描写:‘这时微微刮起一阵风,转动了那些庞大的翅翼。’”梁锷特别强调“翅翼”两字,“作者是要告诉我们:所谓风车,是在世风推动下,不停地在原地周而复始旋转轮回的巨翅!”
  “我看他更像浮士德。”游峡克冷笑着说。
  “他把灵魂出卖给了江之湄?”
  “你想到哪里去了!记得那个上天安排的‘否定的精灵’梅菲斯特的出现吗?是他把浮士德带入了一个纷繁的世界。而浮士德实现了什么?他作为学者,皓首穷经而一无所获,是学识的悲剧;对于格蕾琴爱之实则害之,是感情的悲剧;久在官场决非他的志趣所在,是事业的悲剧;海伦的消亡证明美亦不足恃,是求索的悲剧;而得以兑现的不是他为人类造福的雄心壮志,是向魔鬼抵押灵魂的契约,是人格的悲剧。傅潮声把灵魂抵押给了谁?我看他是抵押给了莫行健。”
  “什么?”梁锷睁大了双眼。
  “他的一切想法都是由莫主任支持或怂恿的。”游峡克感到自己说多了,忙转移话题:“劝你抽空看看《浮士德》,少看些莎士比亚,‘你只知道浪漫主义的妖精,真正的妖精还必须讲究古典精神。’好啦,说说我的事,算你帮我一把,先别告诉傅潮声,而我玩命搞这个实验设计,也正是为了对得起他,对得起莫主任,包括对得起你老弟。不管怎么样目前我是不愿回来了,我的灵魂没有出卖给任何人。我走以后,一切荣誉都归你所有,我什么也不要。”
  “你去找江之湄?”梁锷最后问他。
  他告诉梁锷,要去找属于自己的生活,不同于前人的生活。
  现在回想起来,出走之前直接找傅潮声或莫行健倾谈一次,可能会更周全、更大气、更人情世故。
  
  正在胡思乱想,计算机已进入分析状态。
  查找江之湄的邮箱,关键是破解她的口令。为了保密,口令一般由字母、数字和字符组成,要破译这类密码,除了使用这些大型计算机之外,还要推断出她可能使用的诸如黄金分割、生日、姓氏缩写、喜爱的吉祥物等等信息。好在游峡克早有准备,将几种可能输入破译程序,不到十分钟就如愿以偿了。
  这个信箱里部分地反映了江之湄到美国近两年来的心路历程,十几份信件,但真正发出的只有几首小诗。那些未发的信件满是梦想、满是幽怨!
  这都是何苦呢!
  游峡克吃惊地发现,傅潮声从未给江之湄回过信息。从未,也包括出国以前的日日月月,这从她的口气中可以看出。在这里看不出傅潮声有过什么暧昧,倒是像个道学先生似的回避着什么。
  游峡克不禁若有所思,以前对傅潮声与江之湄之间的种种误解猜测涌上心头,却不知该从何角度审视评判。
  傅潮声要么不如曹孟德,要么比曹孟德高明得多。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游峡克已不是过去那个毛头小子,他一心一意想的是找回他擦肩而过耽误了的东西。
  最后,他发现了江之湄的几封求职信,而最后三封离她出事只有两天之遥。
  游峡克兴奋起来,相信这里面一定蕴藏着江之湄失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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