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日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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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日春光-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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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时间顾不得身份被发现,她几乎全身都来到岸上,不住地唤他的名字。她不敢随意碰他,万一碰着了伤口,会让他更加疼痛。
    猛然间被他攒住手腕,他断断续续地:“淼淼……淼淼……”
    恍恍惚惚地,他好像听见了淼淼的声音。只有那个小丫鬟,才会如此焦虑关切地唤他王爷,也只有她,敢张口就叫他的名字。
    淼淼回来了?她没有死?
    方才落水的刹那,他似乎看到有人从树后出来,一头泼墨长发,迤逦在湖面上,像一团茂盛的海藻,衬得月光下的脸蛋格外洁白。只是一瞬间的工夫,他看不清她的容貌,刚才一闪而过的鱼尾再次闯入他视线,隔着水幕,杨复缓缓阖上双目。
    头疼得厉害,他极力想睁开双目,偏偏力不从心。
    只能听到一个模糊声音响在耳边:“王爷,你快醒醒,你不要这样……我看了很难受……”
    真的是淼淼吗?
    杨复全力握住手中皓腕,不容她挣脱,“淼淼,别走……别让我愧疚一辈子。”
    一句话花光了他所有力气,后来他不再开口,只是仍旧不松手,就这么躺在湖畔,眉心深蹙。
    淼淼怔楞地看着他,脑子里乱哄哄地,不停地思考他刚才的话。
    然而总不能一直躺着,杨复正在发热,若不及时就医,唯恐身体出现危险。淼淼握着血石求助:“卫泠,你在哪里?”
    血石渐渐发烫,卫泠的声音很轻,“水底下。”
    他的声音弱得几乎听不清,好似被她打扰了休息,语气并不好。淼淼瑟缩了下,求救的话哽在嗓子眼儿,竟有些说不出口:“……哦。”
    等了一会儿,卫泠问道:“何事?”
    她凝视着杨复,许久才道:“没事,你先休息。”
    卫泠不再开口,没多久血石的光亮便黯了下去。
    淼淼没有多想,解开杨复的衣衫,就着月色查看他的伤口。他的衣服都浸着血,淼淼撕下自己的薄衫给他重新包扎了一遍,又拿布条沾水,一遍遍地给他擦拭额、脖子、身体。
    好在此处无人,否则看到这一幕,还不得吓死。
    一条半人半鱼的鲛人在湖里和岸上来回,不断地给一名男子降温,她行动不便,远远看去很有些滑稽。
    没多时杨复开始发冷,这可让淼淼犯了难,幕天席地的,上哪儿给他找被褥?
    淼淼咬咬牙,索性张开怀抱抱住他,以体温供他取暖。她翘臀微微后移,不想让他触到自己的鱼鳞。抬头便是灿烂星空,星子熠熠发光,映入她的眼中,汇聚成一条皎皎星河。
    说起来,这好像是他们头一回,并排躺着拥抱。
    杨复紧紧搂着她,不只是汲取她身上的温暖,更多的,是叫淼淼的味道。清冽纯净,青草露水的香味,百闻不厌。
    “别走……”
    杨复埋在她颈窝,不是叫她的名字,就是重复这句话,反反复复地,也不嫌啰嗦。
    淼淼的体温也不算高,但两个人抱在一起取暖,聊胜于无。身下砂石硌得她尾巴有些疼,淼淼皱眉挪了挪,谁知被杨复抱得更紧。
    他几乎是恳求地:“再一会儿,再多一会儿。”嗓音黯哑生涩,哪有平时低醇的镇静。
    他以为是在做梦吗?
    淼淼蹭了蹭他的胸口,充满眷恋,“王爷,我是淼淼……我也不想走,可是我不能……”
    她现在才知道后怕,若是有人忽然出现,看到了她,那她以后还有好日子过吗?说不定还会连累卫泠,他们鲛人本就稀少,这两年已经鲜少能见到同类了。
    既然他瞧着没有大碍,淼淼狠了狠心,掰开他禁锢在腰上的手臂,起身挪回湖中。
    手臂被再次擒住,杨复好像要睁开眼,“你要去哪?”
    不远处响起脚步声,并伴随着乐山乐水的声音:“王爷?”
    眼瞅着他们就要走到跟前,淼淼浑身一颤,挥手挣开他的手掌,毫不迟疑地跃入湖中。浪花四溅,杨复虚软地倒回地面,眼前是黑漆漆的穹隆,环顾左右,哪有淼淼的影子?
    可是周围,分明还残留着一股清香,他再熟悉不过。
    难道不是梦?
    乐山二人来到跟前,见到他的模样颇为吃惊,“王爷没事吧?属下来迟,请王爷恕罪。”
    杨复缓缓起身,衣带松松垮垮地系在身上,衣衫半干,虚弱憔悴,他何曾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候?两人在心里叹息,自打淼淼走后,王爷便一直这样,这都第三天了,一直下去怎么成。
    杨复往湖面看了看,少顷收回目光,淡声:“回府。”
    乐山乐水二人虽有疑惑,但对他的话毕恭毕敬。
    *
    自打那夜过后,这两天杨复几乎每天都会到太清湖来,连地方都没换过。
    淼淼再也不敢随意出现了,她就远远地看着,从早看到晚,仿佛又回到了别院的日子。杨复的不知好了没,只是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仿佛沉淀了所有铅华,眼眸里只剩下死寂,无波无谰。
    他手里握着块双鱼玉佩,在太阳底下碧玉通透,一遍遍地婆娑,好像还能感觉到她的体温。
    当初那个小丫头,胆子真大,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偷藏这块玉佩的?就不怕被发现后严加惩罚?
    杨复一闭眼,便是她粲然笑脸,比春日暖阳还要明媚几分。
    心里便越发地空了。
    那个丫鬟的身体好好地保存在湖底,她肚子里有卫泠的药物,不到九十天,身体不会腐坏。淼淼决意不能再这么下去,她下定决心告诉卫泠:“我要去东海!”
    卫泠睃向她,“当真要去?”
    淼淼狠点两下头,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最后争取一下,真这么放弃了,说不定她以后会后悔。“你帮我看着她的身体,我会尽快回来的。”
    卫泠忍不住给她泼冷水:“东海的鱼类凶猛,你不怕受伤?”
    谁知她很干脆:“不怕!”
    言讫系紧了脖子上的血石,准备出发:“有事我会联系你的,你就在这儿等我。”
    卫泠咬牙,溢出一声咕哝,“回来。”一壁说一壁拽住她尾鳍,硬生生拖到跟前。
    他说:“我去。”
    淼淼露出惊讶,“什么?”
    卫泠把她甩到身后,头也不回地朝东边游去,“这几天老老实实地留在此处,若有意外,自己解决。”
    淼淼怔怔地看着他背影,瘪瘪嘴,心里胀满暖暖的感觉。
    卫泠总是一边说刻薄的话,一边又帮着她,替她收拾烂摊子。他对她这么好,以后还怎么还得清?
    过去三五天,淼淼一直没能联系上卫泠。用血石同他说话,他也不回答,让淼淼一个人在这头急得团团转,生怕他出了什么意外。
    这几天杨复都会来湖边,不知是在等什么,又或者是想什么。
    今天他意外地没来,淼淼反而有些不习惯,猜测他是不是有什么事。
    约莫傍晚时分,淼淼守在丫鬟身边,低头静静地沉思。太清湖底下有很多石头,形状各异,足够他们藏身。
    平静的水里传来波动,淼淼抬头看去,远处有个身影正往这儿游来。
    不必多想,一定是卫泠无疑!
    淼淼惊喜地亮起双眸,起身相迎,然而越近便越觉得不对,他动作缓慢迟钝,好似受了不轻的伤。淼淼忙上前接住他,“卫泠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受伤了?”
    她低头观察他的脸色,确实不大对劲;再看他身上,有多处细小的伤痕,但应当不是关键,他还受了别的伤。
    淼淼扶着他到水底下,“你没事吧?”
    一想到他是为了自己受伤,便忍不住内疚自责,她吸了吸鼻子,泪眼汪汪地查看他的伤势:“都怪我,不应该让你去的……”
    卫泠握着她小臂,乌黑瞳仁凝望着她,旋即揽着她的头,趁机吻上她嗫喏的唇瓣。
    淼淼惊呆了,木讷讷地睁大眼,忘了言语。
    少顷口中被渡入一颗药物,被卫泠推入喉咙,顺着滑入腹中。
    过了一会儿,卫泠松开她,无力道:“别担心,我只是要休息一段时间。”
    他阖上双目,倒在她的怀中。

☆、第四十三日

入夜,湖畔幽静,有一个小身影慢慢爬出水面,往岸上跑去。不久又呜呜咽咽地跑回来,用树叶叠成一个小舟,掬起一捧水小心翼翼地冲去街上。
    水里装着一条深黑岩鲤,腹部银白,有一道不甚明显的伤口,正一点点往外渗出血来,不多时便将叶子里的水染红了。小丫头跑得脑门一层细密汗珠,眼眶红红的,“卫泠,你不要死……”
    她头发衣裳都湿漉漉的,一路走来都有水迹,猛一看倒真有些吓人。
    淼淼拍响面前的木门,“有人吗?救命啊!”
    这种时候泰半商铺都关门了,连医馆也是。街道上零星走着几个路人,看到她忍不住侧目,投以好奇的目光。
    淼淼穿回了小丫鬟身上,许是好几天没动的缘故,手脚都有些僵硬,除此之外一切都好。可是卫泠不好,他变回了最初的模样,还受了伤,淼淼不能跟他说话,不知该如何救治他,是以才眼巴巴地跑来医馆求救。
    好片刻才有人出来开门,小伙计手里拿着一副碗筷,“现在不看诊了,明天赶早来吧。”
    说着便要关门,淼淼眼疾手快地挡住,挤到门内:“求求你,我不能等到明天了……郎中在吗?请他出来好不好?”
    小伙计正跟师父一块吃饭,本想拒绝她,但见她衣衫狼狈,神情哀戚,终究有些不忍心,“你等一会儿。”
    末了想起来问:“你哪儿不舒服?”
    淼淼摇摇头,捧着双手伸到他跟前,“不是我,是他。他受伤了,你们能不能救救他?”
    小伙计瞪着她手心的鲤鱼,气呼呼地质问:“你在逗我?”
    淼淼一本正经地摇头,都快急哭了,“求你救救他吧,他受了很重的伤!”
    然而这句话听在伙计耳中,无异于闹事找茬。
    吃饱了撑的还是怎么?小伙计搁下碗筷,推搡着她赶到门外,挥了挥手:“去去去,我家师父只治人,不治鱼!”
    淼淼踉跄两下,叶子里的水洒出来很多,一路走来漏了不少水,现在已经所剩无几了,这样下去真担心卫泠会渴死。她仰头殷殷切切地哀求,“可是……鱼也是生物,不是都一样吗?”
    小伙计懒得跟她多说,伸手便要关门。
    淼淼侧身挡住,被门板夹了胳膊,她却连哼都没哼一声,“那你能不能,能不能给我点水?求你了!”
    大抵瞧着她委实可怜,小伙计瞪了她两眼,“等着!”踅身便回去取水了,回来时顺道给她拿了个白釉瓷碗,“放进去吧。”
    淼淼感激不尽,小心把卫泠移到碗里,“谢谢,谢谢。”
    移动之间,小伙计看到了鱼腹的伤口,像是利齿撕裂的痕迹,着实不浅。他沉吟片刻,让淼淼在原地等着,回药方取来几味药,“回去后碾碎敷在它伤口上,有没有用我不大清楚,毕竟人和鱼的构造有别,你只管试试。若是无用,还能煮了鱼汤补补身子。”
    淼淼自动过滤最后一句,接过药物不住地感谢。
    她摸遍了全身也没找到银钱,抿唇赧然,“我……”
    小伙计看穿她的窘迫,只觉得她跟自己差不多大,又瘦瘦小小的颇为可怜,或许脑子也有问题,叹了口气道:“罢了,不收你钱了,快走吧。”
    淼淼露出惊喜,心直口快:“你真是大好人!”
    她忘了刚才还在心里骂人家见死不救,从医馆出来,淼淼端着瓷碗,停在路口上犯了难。
    她现在该去哪儿?回王府吗,会不会被人当成孤魂野鬼?
    可是不回去,她有无处可去,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住不起客栈,今晚难道要露宿街头?卫泠还受着伤,她得赶紧找个地方给他敷药。
    低头看了看他,淼淼吸了吸鼻子,“你才笨,笨死了。为什么要替我做这么多?我明明……明明……”
    明明可以自己去的,明明这一切都是她的事。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淼淼不敢再往下想,转身躲进小巷中。她一意孤行要变成人类,却从未想过后果,为此连累卫泠许多。如果可以,她以后都会一一补偿他,再也不任性了。
    不一会儿她从墙角出来,手心捏着几颗珍珠豆儿,快步往前面最近的客栈走去。
    一面走一面注意碗里的水,不敢让其洒出来。客栈楼下此时没什么人,只有掌柜在拨弄算盘,她走上前去,“我想要一间客房。”
    掌柜的抬头,笑容殷勤,“女郎稍等,我这就叫伙计带您上去。”说着张口便唤,只见从楼梯口下来一人,肩上搭着巾栉。
    淼淼摊开手心递到他跟前,赶忙问道:“我用这个付钱可以吗?”
    掌柜的眸子放光,拿过仔细敲了敲,脸上笑意更盛,“可以,可以!”
    这颗珍珠色泽明亮,圆滑细润,一看便是上品,价值不菲,就算将他们这家小客栈买下来也绰绰有余。掌柜的对她愈发客气,亲自将她领到楼上,笑眯眯地招呼:“女郎若有别的吩咐,尽管叫我便是。”
    淼淼点头,关门把瓷碗放在桌上,照着小伙计的话,把药物碾成碎末,掺和在一块儿,用白纱布裹着缠在卫泠腹上。期间她问伙计借了药捻子,用起来十分不习惯,索性磕磕绊绊勉强完成了。
    给卫泠敷药的时候她顿了顿,总觉得他在看她,明明都变成鱼了,眼神还是带着阴冷。
    是不是错觉……淼淼催眠自己,摸上他的鱼肚子,将浸了药物的纱布一点点缠在他腹上,折腾了好半响总算大功告成。
    “你说要休息一段时间,究竟是多久啊?”淼淼伏在桌上,戳了戳他的鱼尾巴。
    要是以前,她肯定不敢这么放肆,不过现在他根本不足为惧,她也就随之胆大起来。卫泠自然不会理她,摆了摆尾巴转到另一边。
    这个碗实在有些小了,淼淼琢磨着明天给他换个铜盂,才不至于委屈了他。
    *
    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淼淼揉了揉红通通的鼻子,依依不舍地从被窝里钻出来。
    卫泠已经有所好转,起码伤口不再流血,应当是无大碍。淼淼有些着凉,一连在水里泡那么多天,昨天又湿着衣裳跑来跑去,这会儿有些头重脚轻。
    她给卫泠换了一回药,便要到街上去:“我去给你买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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