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骨纪北疆生死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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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骨纪北疆生死契-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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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伤感的蔓延,使我对范老师的病倒分外难受。
范老师是在学校财务室办理下学期课程交接时忽然倒地的,送至医院后发现是脑梗阻,这种病的死亡率在96%以上。医生连做两次CT试图确定血栓的位置,并组织了专家会诊,最终进行了手术。
我知道范老师一直很期待这次营盘遗址的发掘工作。此前他多次表达了对营盘遗址的高度评价,认为营盘遗址作为一个独立遗址有它特定的历史价值,同时也可以结合楼兰文化对古丝绸之路的发展历史做出更加合理、细致的解释。鉴于在前期的发掘中,无论是楼兰还是墨山,都曾出土与外来文化相关的物品,文化交叉程度非常复杂,范老师有想法在祭祀和丧葬仪式上打开缺口,探究古墨山国的来龙去脉。

或许是范老师心愿未了,或者是他太过坚韧,在他头部局域停止供血12小时后的手术台上,他依然活了下来。但他再没醒来。
医生说他已经进入植物人状态,醒过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就算醒来,脑干也会因受到不可逆转性的创伤而导致智力、记忆丧失。
李大嘴和魏大头都哭了。尤其是李大嘴,扑在范教授身上,哭的几乎要背过气去。不明真相的病友家属以为李大嘴是范教授的儿子。我们不愿解释,只是默默站在范教授的床边。魏大头不停的抹眼泪,我则给他们俩递纸巾。
并不是我更冷酷而无眼泪,事实上我看到躺在那里只有呼吸却再无意识和言语的范教授,心中阵阵抽痛。
哭是没有用的。
我隐隐感到范教授的病倒太过巧合,毫无征兆,仿佛冥冥中有股力量在布这盘棋。看似杂乱无章的事件堆积在一起,慢慢才能看出逻辑的苗头。我们更换了领队,由系里的另一位博导谭允旦教授担任。她提出一个条件,要带她的一位博士参与发掘工作。谭允旦教授在宋代瓷器鉴定领域颇有声望,如果长相再说得过去些,能上百家讲坛也说不定。她来担任领队,虽然一线发掘工作可能经验不足,但学术成就和声望摆在那里,也没人不服。

但她带的那个博士生李仁熙着实令人有点厌烦。做什么事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周边五米范围内都是他令人昏头涨脑的古龙香水味,虽然对老师很恭谨,但对我们常常开口就是:“你们这些人啊,我认为缺乏……”
每次他认为缺乏的东西各不相同,基本上人类需要具备的基本素质我们都“被缺乏”过。
我们集体讨厌他不是没有道理的。就算谭允旦教授很宝贝他,我们依然讨厌他。
对了,他是个韩国留学生。
七月中旬,我们最后一次探望过范教授之后,终于踏上了前往乌鲁木齐的火车。

站台上站满了互相送别的学子。我们混迹其中,仿佛那些挥手告别的,也有我们一份。
这种心酸,不安,对恩师的担忧,以及一丝兴奋,期盼,交替在一起,五味陈杂。
在命运的迷宫里打转,我们用了三年时间终于要走到神秘莫测的古墨山遗址前了。仿佛命中注定,一道道谜题渐次呈现眼前,而谜底却扑朔迷离。周谦极力反对前往营盘遗址而后神秘失踪,小谷和Y男离奇自杀,不仅没有动摇我们的探索欲望,相反,我们越来越坚定的期待以严谨的学术态度和科学精神对待我们经历的和即将经历的一切。青春是热血沸腾的催化剂,现在回忆起当时那种悲壮而坚定的心情,有两种版本可以解读——

一是孟子的“虽万千人,吾往矣”!
二是阿娇的“很傻很天真”。

日期:2010219 20:09:00

36、
新疆尉犁营盘遗址发掘小组名单:
领队:谭允旦教授
副领队:陈伟讲师
组员:魏其芳李仁熙 梁珂 李文常 窦淼 高宏 向志远 

在这九人小组中,由S大、古生物研究所、博物院等三家单位的人员共同参与。由于人员组成相对复杂,谭允旦教授从一开始就做了纪律规定。
1、不得擅自行动,一切听指挥,无条件服从指挥。
2、发现任何情况需汇报,经请示后方可采取行动。
3、统一作息时间,严格遵守,定时交流研讨。
4、自由活动时间,文明娱乐,团结友爱,友好相处。
其中第四条是在火车上临时附加的。由于李大嘴打牌时和李仁熙发生争执,先是文斗,李仁熙明显不是对手。结果李仁熙盛怒之下一吐口水,骂了句韩语,脱了外套就要扑上来。两人险些上升到武斗阶段,被我们众人拉开。自此谭教授额外规定了第四条,并强调“团结友爱,友好相处”同样适用于娱乐时间以外的工作时间。
当我们趴在车窗上,看着繁华的乌鲁木齐火车站牌徐徐出现在眼前时,我想我们跟当年新疆建设兵团的小年青到来时有着同样激动的心情。大家行李众多,个个左牵黄,右擎苍,迷茫的站在出口处寻找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的接车牌子。
等了将近一个小时,川流不息的乌鲁木齐火车站门口也没任何疑似考古研究所的人出现。谭教授脸色不豫,一挥手道:“我们直奔研究所去。”
谭教授出身高干家庭,自小聪敏过人,家境优越。眼下乌市一下车就遭到如此冷遇,只怕她这辈子还没遇到过如此轻慢的事情。一路上她阴沉着脸,我们也不敢多说话。到了北京南路,考古研究所的牌子终于出现,一栋四四方方的建筑就在眼前。我们一行人走了进去。
研究所里冷冷清清,连门卫处都只有个茶杯,茶还热着,人却不知道到哪里去了。谭教授一皱眉,轻声道:“这什么管理?!”

楼里大部分办公室的门都锁着,好不容易敲开了一个副所长的门,那位副所长正在打电话,拖拖拉拉十多分钟后才腾开空接待我们。
谭教授自我介绍了一下,说我们是S市来的联合考古发掘队,事先已经和新疆考古研究所的裴风格研究员联系过,他将带我们进入营盘地区。
副所长一拍脑袋,“老裴一直负责营盘遗址的发掘报告工作。眼下他不在,不过我倒是听他跟所长汇报过此事。眼下所长也不在,此事我做不了主。”
谭教授冷冷道:“他们在哪里?我直接找他们去谈。”
副所长尴尬的笑了一下,“他们现在还在营盘没回来。”
谭教授脸如冰霜。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的话,我相信副所长已经死了一百次了。

日期:2010219 22:36:00

37、
我们被安顿在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招待所休息待命。副所长承诺代我们和营盘考古营地的所长和裴研究员联系。事实上我们后来才知道,副所长完全是在敷衍我们。这虽然不能怪他,但他当时确实跟我们说了谎。
大概三天后,副所长给我们回话,此次营盘考古因故取消。换句话说,我们九个千里迢迢赶到乌鲁木齐的人,连孔雀河的石头都没摸到,就要被打发回去了。谭教授当场起立,一言不发走出副所长办公室,站在走廊上连续打了几个电话。
我和李大嘴、老魏等人等在走廊尽头的的窗前,眼巴巴看着谭教授面无表情的通电话。高宏等人在招待所整理资料,做发掘前准备。大概半个小时后,谭教授再次径自走进副所长办公室,平静中抑制着愤怒。她砰的一下带上了门。
我们几个心有灵犀,按大小个排列,呈降幂状态一溜儿贴在门上,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对话。

谭教授说:“裴研究员和秦所还在营盘遗址吗?”
副所长说:“是啊,我跟你们说了多少次了。这次活动取消了,上面也交代了,让你们回去。”
谭教授一拍桌子,尽量克制着声音道:“说谎!裴研究员和秦所研究所工作人员共6人已经在营盘附近失踪多日,35团场、33团都一共派了20名联合搜救人员,结果搜救队也失去了联系,下落不明。这个情况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副所长显然异常惊讶谭教授的信息来源,嗫嚅道:“你,你怎么知道?这是保密信息!”
谭教授淡淡道:“你不必知道我怎么知道。我只是告诉你,两天后我们将从乌鲁木齐出发前往库尔勒。你只需要帮我们联系一位当地向导,其他事情不必再过问。”
副所长被谭教授的态度激怒了,蹭的一下站起来,似乎撞到了椅子。
“你们得到谁的批准了?此次项目已经取消。秦所他们生死未卜,谁也不知道在营盘发生了什么。现在那里已经是军事禁区!没我批准,你们不可以去!”

谭教授冷冷一笑,“正是因为那里现在已成为军事禁区,有关部门才特批我们小组进驻调查,并委托飞龙大队做武力护卫支援。相信你马上就会接到上级的电话了。”
谭教授话音刚落,副所长办公室的电话就响了。
我们面面相觑,万万没想到谭教授的能量如此之大。
我低声问道:“啥是飞龙大队?”
魏大头也低声道:“XX军区特种部队,组建于1992年。相当牛X,相当冷酷。”

李大嘴补充道:“看来我们这次考古活动规格相当之高了。不仅有特种部队跟随,而且要去的地方,还有26个人下落不明。我的佛祖,我们的生活不是一般的精彩。”

日期:2010220 0:40:00

38、
我们原来根本没想到谭教授的背景远远超出我们想象。她不仅能在营盘被封闭时获得发掘许可,更能通过关系得到飞龙大队的后援支持。其实说穿了也并不复杂,当你有一位前任军区副司令员的父亲和一位现任总参某要职的兄长,一切都可以变得轻松起来。
尽管曾经因为范教授的病倒而导致谭教授的接手,让我们几个有过短暂的后妈感受。但谭教授的公正严谨,尤其是她出人意料的坚韧意志,那种不达目标誓不罢休,为了目的可以动用一切手段的性格,让我们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位考古界的大姐大。
在前往库尔勒之前,谭教授带我们到新疆博物馆参观了一次。那时候后现代模样的新馆还没建成,老馆是充满新疆风格的拱顶老建筑,看着新奇又亲切。联想到S市的博物院的老气横秋,我们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冲进了进去,眼睛如机关枪一样到处扫射,寻找营盘墓地出土展台。
高宏和向志远听说营盘遗址有人失踪后,一直眉头紧锁,忧心忡忡。他们在外见多识广,所思所想要比我们成熟许多。而我们则是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不仅没有丝毫退却之意,更是个个摩拳擦掌,幻想在营盘遗址大显身手,一举成名,衣锦还乡。
博物馆里人不多,李大嘴借机调侃高宏和向志远,说他们的蔫样儿是因为S市博物院的破旧而自卑了。高宏懒得回嘴,向志远年轻点,尚有激情反唇相讥。古生物研究所的危房也连带遭殃,被向志远搬出来嘲讽李大嘴。正在说笑间,魏大头忽然看到了著名的营盘号墓男尸展台,当时这个发现被评为1997年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我们一群人顿时浑身酥软,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围观上去,如醉如痴的看着这具传奇男尸。

15号墓男尸被陈列在特制的玻璃棺内,曾经全国巡展,所到之处无不引起轰动。事实上我们都已经将该尸图片,随葬物品,发掘报告读的滚瓜烂熟。但此刻见到实物,仍然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15号墓的发掘是在营盘墓地遭到盗窃后进行的。虽然经过众多盗墓小说的洗礼,盗墓这个行为已经被篡改得充满了浪漫主义和探险精神,但事实是盗墓对历史遗迹的打击是致命的,有时候甚至是毁灭性的。盗墓人不仅掠夺随葬物品,更对遗址中存在的历史、文化信息进行破坏,导致考古工作难以将其复原。所幸的是,当时抢救性发掘小组发现15号墓时,它还静静沉睡在地下。也许是填土中坚硬的盐碱层保护了它。

魏大头隔着玻璃凝视着干尸,深情如凝视情人般。
“根据发掘报告,15号墓打开以后,是毛毯覆盖的彩棺。考古工作人员将彩棺搬出,原样运回乌鲁木齐,在乌市才开棺检验。彩棺所覆毛毯主体为雄狮,构图栩栩如生,充满波斯艺术风格。最奇特的是棺主为一棕发成年男性,面带人形面具。”
魏大头娓娓道来,沉浸其中。向志远似乎颇不服气,接口道:“面具长23。4cm,宽19。8cm,高11。7cm,以三层麻布叠加做成人面形,前额饰有长条形金箔片,表面涂白,画有五官,朱唇涂色,眼睛呈瞑目入睡状。丧葬的人形面具在汉晋之前非常罕见,现在普遍的观点是以物覆面,是为了防止死者灵魂出窍,以便亡灵有归,魂守其舍。男尸服饰华丽,绢冥衣做工细致。众多随葬品,堪称瑰宝。”

李大嘴一翘大拇指,赞道:“两个强人。第一回合PK ,势均力敌,不分胜负!”
我们几个嘀嘀咕咕站在那里,丝毫注意不到旁人落在我们身上奇怪的目光。尤其是魏大头,我觉得如果他会茅山道士的穿墙术,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穿透玻璃,扑到15号男尸上进行彻底观察。
就在这时,李仁熙忽然拉了拉我的袖子,脸色有点苍白。
我正要问他怎么了,只见他默不作声,眼睛向东侧示意。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顿时浑身冰冷。

日期:2010220 19:58:00

39、
“谁告诉我真话,即使他的话里藏着死亡,我也会像听人家恭维我一样听着他。”
——莎士比亚
在震惊的时候,人往往会失去时间的概念。我很少有这样的时刻,即便面对Y男奇诡的尸身,即便手指触到不可知的陌生人,甚至被周谦掐上脖子时,我都没有失去最基本的思考能力和理性判断。但是这次,恍如我在409室初见黑衣女人时,那种空幻和虚无的感觉瞬间弥漫,把我打散成无数碎片。
不,我仍能记得看见那个黑影时,是惊心动魄的两秒钟。两秒钟,我内心顽强的固守自我,计算着这不合常理幻觉的历时。
可是这次,在人来人往的博物馆里,在这个队友都在身畔的公共场所里,我彻底失去了时空的概念。

东侧是一个有大幅玻璃的展台,展台上有三件展品:附复杂锦带的饰金箔片香囊、兽面纹绮枕、寿字锦残片。在冲向15号墓男尸前我们已经匆匆浏览过这里的展品,这里的物品也都是15号墓里出土的文物。让我陷入冰冷的并不是再次看见它们,而是——我看见了自己。
我看见了,自己。
我的十指按在玻璃上,仿佛一道阴阳永隔的分界线。在我周围乃至整个巨大无边的空间里,是黑色无际的海水。我的眼睛睁开着,凝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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