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脸继续慢慢的翻阅一本古旧的兵书，不时写写画画做些笔记。
近些日子以来边疆的战事总算稳定些，政事不再那么繁忙，他才得以有时间出来看几本书，填补一下空缺的知识。否则再向前些日子那样的旋转，他感觉自己离疯癫也只有一步之遥。
这样惬意的看着自己喜欢的书，低首就能看见心爱的女子美好的睡颜，听着窗外的鸟啼，打开天窗让阳光射到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不用被无数人逼问要怎么办，他才能感觉到生活中也依稀尚存些许快乐与幸福。尤其是每每低首望着她会心一笑，便觉得幸福满满的都要从嗓子眼里溢出来了。
外面突然传来的敲门声打破了平静，萧慕皱皱眉，道：“进来。”
一个一袭紫青色官袍的男人一阵风似的飘了进来，男人容貌相当英俊，一双桃花眼，身形颀长，气宇轩昂，发丝一丝不苟的全部束起，看起来精干而强悍，正是庄悦的父亲庄羽庄丞相。庄羽进屋之后先行礼，随后面色匆匆的走到书桌前，抱拳道：“陛下，臣有要事禀告。”
萧慕既然让他进来就是打算与他说事，但还是严肃道：“庄丞相，朕不是说过，以后朕不在御书房议政，所有的事情都到朝堂之上去讨论，或者把折子送到御龙殿去我自然会看？”
庄羽没有半点惧色，只是犹豫道：“臣知道，但此事是臣的一个想法，仅仅是想法，时机尚不成熟，不敢拿到朝堂之上的去与众人说，奏折过去多半是到昔若公主手里了……还请陛下谅解。”
萧慕见他神情凝重，似乎真有什么要紧的事情，点点头：“算了，你说吧。”
庄羽递上一本奏折到他面前：“臣刚刚收到边疆的消息，彩之国的军队在边境之处又与我军冲突，死伤数十人。”
“什么？不是已经达成协议暂时不开战了吗！”萧慕立刻沉了脸，烦躁的翻开奏折，里面夹着一份烫金的信件，上面写着的事情与庄羽描述的一致，大概就是说敌方对我军极为不友善。
庄羽解释道：“臣已经派人去了解过，此次并非开战，只是两军在边境各自巡逻，一语不合，便打进来。”
萧慕唔了一声，这两边的军人，都是把彼此当做死敌吧。
庄羽又道：“陛下，此次我们两军停战，是我方做出退让，割让了城池，也就是……”
他停了一下，萧慕的心思已经被他勾起来了，道：“你有话就一次性说完，这次本来就是我们输，没什么好遮掩。”
庄羽点头道：“臣以为，现在的局势中虽然看起来持平，但是实际我们已经处于劣势，彩之国随时都有可能再度攻入。我们提出的停战之所以被他们接受，是因为这次战争持续的时间过久，他们也需要时间来补给军用物资，我想，一旦对方的军用物资补齐，他们很有可能会再度发起战争。到时候他们不仅士气更为旺盛，装备也保持最精良的状态，那么我们定然会一败涂地，所以，臣斗胆提出，我们应该在这个时候发起攻击。”
萧慕道：“你说的我和王爷也讨论过，可是我们都认为我军的军备也已经十分短缺，同样需要时间来补满。百姓也渐渐陷入水深火热之中，长久打下去也不是办法。”
庄羽道：“不需要长久打下去，我们只要让他们不敢入侵，速战速决即可！现在她们对我们没有多少防御之心，如果我们来一个出其不备，指不定战局就扳回了！只要我们能扳回一局，就能更久的和他们消耗，我相信彩之国也经不起这样长久和庞大的消耗，到时候胜负就难说了。”
萧慕却摇摇头：“速战速决，说得好，关键是，如何速战速决？”
庄羽早知萧慕会有此一问：“臣以为……”
萧慕眼神一利：“说。”
庄羽细心的注视着萧慕一丝一缕表情的变化，用三十五岁男人特有的沉稳一字一句缓缓道：“御驾亲征，素来是最鼓舞士气的办法。况且陛下行军打仗一向出众，臣以为这是如今唯一的办法。”
萧慕面不改色，道：“我会考虑，你退下吧。”
庄羽还以为萧慕会与他讨论一番，没想到萧慕脸色都不变一下，也不好再多说，匆匆告辞离去。
*
一直闭着眼祥装没有醒来的昔若突然睁开了眼，懒懒的吐出四个字：“狼子野心。”
萧慕低首凝望她，手指轻轻抚摸她的脸：“昔若，你觉得他说的没有道理吗？在这个时候，天子确实应该一马当先。”
“动不动御驾亲征还要养这么一大圈子的臣子做什么？”昔若坐起身子，下巴还是靠在他的肩膀上，声音淡淡飘在萧慕的耳边，“等你真的离宫，指不定他就是第一个叛乱的人。”
“傻丫头。”萧慕低首吻了她的额头，“我要走，一定会把天下交给一个放心的人……比如你。”
“皇兄，你不会真的在考虑他的建议吧？”昔若心下忽然有些发慌，一把抱住他，“皇兄，我也要和你一起去！”
萧慕笑着不语，也轻轻的抱着她。
昔若趴在他怀里，像是漫不经心一般：“皇兄，我是说真的，我不认为你在这个时候离开皇宫是明智的选择。一来，也许你亲自跑去战场能鼓舞边疆的士气，但是士气这种东西，归根到底还是比不上稳定的内需能提供给将士们的食物和武器。二来，一旦皇兄去了战场，彩之国的人就会打心眼里觉得我们已经支撑不住，他们肯定会拼尽全力来试图攻破我们，权衡弊端，我认为你留在皇宫里运筹帷幄会更好！在我看来，皇兄留在皇宫里，至少让人知道我们还没有乱，战士们也会觉得还有希望，另外，如果能让今年的水稻长的非常非常好，各地没有洪灾，就已经是天大的功劳。”
萧慕愣了一愣，轻笑了声，温柔的摩挲着她的发：“倒好久没听你和我分析这些事情。你说的有道理，希望，我有时候觉得你在这个方面比我那些大臣可要强多了啊，等局势稳定下来得赐你一个女官当当。”
昔若却没工夫和他玩笑了，最近的局势她早有自己的看法，只是皇兄不问，她也不好主动说，总是怕那些大臣的流言。但是现在他们都开始一个个的出馊主意了，她再不说，怕就没机会说了——“至于这场战争，皇兄，你不妨交给一个有威信的皇亲贵族去做，可以代表着皇权与你，当然，一定也要具有相当的能力，能把局势扭转过来。”
萧慕轻轻哦了一声：“你是说萧澈吗？”
昔若的心咯噔一条，她只是模糊的有这个想法，还没有真正把某个人和这次出征的对象挂钩，给皇兄一说，突然也觉得从各个方面来说，萧澈真的是相当适合的人选。
只是他未必愿意。好不容易在内政中占有一席之地，萧澈怎么可能放着大好的形势跑去边疆“艰苦奋斗“？
萧慕显然也是如此想，低叹一声：“他行军打仗我自然是放心，他近些年巡演的铁骑也个个都是精英，只是他的野心不小，近些年专注于内政，一心盯着皇位，想要他去边疆打仗，何其容易。”
“我来吧。”昔若不忍见皇兄忧心忡忡的样子，“也许我能说服他，我对他多少还有一些了解。”
萧慕摇头：“明日他要入宫一趟与我商议政事，到时候我亲自与他说。”
“唔……也好。”
昔若不再做声，这些事，尽心就好。
门外突然又传来敲门声，萧慕已觉得十分疲倦了，不耐烦道：“奏折送到我的寝宫，我晚上回去看。”
传来一个婢女的声音：“陛下，是庄琦贵人的事情。有人在她的房间发现凶咒娃娃……上面写着昔若公主的名字。”
萧慕脸色一变，昔若也惊讶的坐直身子，不明就里——什么意思？庄琦在害她吗？
萧慕变了脸色，先前的温柔立马消失的一干二净，身上带着些许杀气，牵起她飞快的往外走：“过去看看。”
……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庄琦的水仙阁里此刻是闹腾的鸡飞狗跳，盆景被匆匆忙忙来往的人踢得乱七八糟的翻过去，碎瓦片散落一地，整个看起来宛如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昭示着刚刚入宫的贵人的落败。
水仙阁里所有的宫女都被抓起来一一仔细盘问关于那个娃娃的情况，萧慕和昔若就在大厅里等候结果，而听到消息的庄悦也匆匆忙忙赶来，惊讶的望着那个被图钉扎满的娃娃。
庄琦哭着跪在萧慕面前：“陛下，您相信我，真的不是我，我怎么会憎恨昔若公主呢？！不是我……”
萧慕阴沉着脸一言不发，任凭她拽着他的裤腿，厌恶的一脚踢开她。
庄琦痛哭着爬到庄脚下，抓着她的裙子，哭喊道：“姐姐！你帮我说说话啊，真的不是我，呜呜呜，姐姐你也不相信我吗？我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呢？”
庄悦低眉矗立，一语不发，任凭她拖拽，眼皮也不抬一下。
庄琦这下是真的慌了神，庄悦的态度十分明显，不帮！连最亲的姐姐都不帮她，她还能有活路吗？转而望向整间房屋里看起来最温和的昔若，哭叫着扑上去求救：“公主！公主请你相信我，我对你没有恶意，我不会做这种事情的，您帮我向陛下求求情啊，昔若公主，您大人有大量……”
可惜她还未碰到昔若的裙摆，萧慕上前一步拦在昔若面前，充满警惕：“不要碰她，我会杀了你。”
昔若本想说些什么，可是一看萧慕脸上痛恨的表情，也就没有吱声，看着庄琦绝望的哭倒在地上，美丽的面孔已经变得扭曲不堪，这样小的年纪，此刻怕的已经害怕的要死了吧。
很快，庄琦的几个婢女就被带到大厅里，齐刷刷在门前跪下。
最开始说话的是最先发现凶咒木偶的婢女，她不过只有十五岁的模样，跪在地上身子浑身不停的发抖，生怕萧慕迁怒与她，声音哆嗦：“奴婢今天早上在贵人出门后帮她整理床铺，就在床底下发现了这个娃娃，上面用长钉钉着一张纸条，纸条用红字写着‘昔若’二字，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这样，我知道这是对公主的诅咒，立刻就告诉了总管，然后通知陛下……其余的奴婢什么也不知道，请陛下明鉴。”
“真的不是我，我怎么可能把这么明显的东西丢在这么显眼的地方……”
萧慕怒吼：“你不要说话！”
庄琦吓得连哭都不敢哭的太大声，知道自己这次怕是死到临头——就像姐姐说的，连大伯也没法保护她了！
另外一个婢女得到允许后也哆嗦的介绍她了解的情况：“回禀陛下，贵人平时是有抱怨为何陛下不曾临幸过她，只是一心跟着昔若公主，我们都是劝她放平心态的，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
昔若内心一动，是否是自己太多霸占皇兄，才让庄琦的心态如此？后宫里那些女人，很长很长时间都见不到皇兄一面，也会很寂寞吧？庄琦和心柔刚刚嫁给自己的丈夫，却连面也见不到，肯定会有怨言，说到底，自己实在是太自私，只想着皇兄好好宠爱她，居然没有顾及其他人的想法！
“够了够了！“萧慕袖口一摆，心中已有定夺，“庄琦，拖出去，廷仗二十。”
昔若眉头一挑，就这样冷眼看着庄琦哭喊着被拖出去，而她，一直没有开口，只是胸口微微发闷。
她没有立场说出任何话，连庄悦都没有多说，若是她来哀求，只显得她可笑。
庄悦脸色微微发白，还是什么也不说。
庄琦的死讯很快传来……这宫廷里最标致的廷仗，请的全是武夫来执行，轻则残废，重则死亡，十四岁又没吃过苦的大小姐，廷仗几下香消玉殒，所有人都不意外。
死讯传来，庄悦还是淡淡的抿唇，嘴里没有吱声，目光却游离到门口，些许哀伤。
看的昔若有点心疼，突然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她，是自己让她把妹妹介绍入宫，可是入宫没几日竟然因为自己而死。
萧慕却并不打算放过庄悦，出这样的事情，绝非他能轻易放过：“庄悦！”
“皇兄！”昔若突然觉得忍耐不了，冲过去拦在庄悦面前，对着萧慕低声，“够了！皇兄，让这件事过去吧！背后诅咒我一千万遍我也不会真的死掉，是不是？死了一个庄琦已经是很大的惩罚了！”
萧慕脸色阴郁，断然拒绝道：“不行！人是她介绍进来，她必须负责！庄悦！你过来！”
庄悦拨开昔若，走到萧慕面前，跪下：“臣妾甘愿受罚。”
萧慕冷冷道：“顾念你有孕在身，在墨莲宫七日不许出门，抄女则一百遍。”
庄悦恭顺应允：“是。”
昔若心里一阵苦涩：“庄悦……”
庄悦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说下去，又道：“陛下，庄悦先告退。”
昔若望着庄悦就要走掉，着急的上前去握住她的手：“庄悦，我陪你，七天而已，我们一起。”
76 失去宠爱
*
萧慕一愣，听见昔若说这话，这才发觉昔若已经生气了，而且，很生气。
否则她不会说出这么任性的话。
庄悦摇摇头松开她的手：“昔若，你若是有心帮我，就去通知我姑母进宫来收尸，我在墨莲宫七日不得出门，怕是庄琦的后事无人操办。我做姐姐在她生前没有好好教育她让她闯出大祸，若是还让她荒凉的被草席裹了丢去乱葬岗，就是在太歉意了，还是麻烦你为我办一趟事情吧，好吗？”
昔若听她说的不由心酸，鼻尖一酸眼泪差点就要掉出来了，用力点点头，庄悦说了一声谢谢后率先离开。
大厅里只剩下萧慕、昔若和一大群婢女，萧慕迎上去，想要和她说话：“昔若……”
昔若看都不看他一眼，甩手就往外边走。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昔若此举完全不给萧慕面子，萧慕火气顿时也上来了，生气？气什么？莫名其妙！
那么爱生气就让她生气去好了！无理取闹！
*
整整一个下午昔若和萧慕都在暗自生气，互相不予理睬，即使是在御书房那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空间里，祥装彼此是空气。这种状态从下午一直持续到晚上，皇宫走入寂静的夜，萧慕本想邀请昔若一起用膳，趁机与她和好，没想到昔若根本就没有用晚膳，一个人就回去御龙殿，早早爬上龙床去睡了。
萧慕一边生着气一边用膳，食之无味，气冲冲的回到御龙殿。殿里漆黑一片，他命人点亮宫烛，足足点亮几十支，把房间照的雪亮雪亮，然后一个人坐到角落里去抚琴，目光一直停留在昔若身上。
房间里光线如此灼人，昔若早已醒来，只是心情依旧十分不好，心里总是闷闷地发疼。想起庄琦哭着向她求救，一直喊着冤枉，那般苦楚的模样，心下都有些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