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 作者:筑东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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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 作者:筑东阳-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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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他们家族从未有过的荣耀。
  朱有纵马在荒原踯躅前行;天空中云霞纷乱。一棵光溜溜的树干迎面而来;树叉处赫然挂着一具白森森的人骨。这位苦命人儿是被鸟吃光了肉;还是肉腐烂后被雨水冲刷脱落;才变成这般模样?他如何爬在那个本来属于鸟的位置上;是死后被人戏耍;还是他本来要攀上树梢去摘嫩芽充饥;到了中途……朱有强迫自己不再猜想下去;他伏在马背上;几乎忍不住要呕吐了。
  在高丽战争的征途;在辽东通往涿郡的大路旁;到处都躺着这样的白骨、死尸;有时候远远地看到一群士卒叠坐在一起;一个的头枕在另一个的胳膊上;另一个的头躺在第三个的大腿根儿;仿佛都睡着了。然而近旁老远便闻到一股难以忍受的恶臭;原来他们的身体却正在塌陷和腐烂。
  〃你聪明;运气又好;光宗耀祖;跟着皇上吃香喝辣啊;我却差点儿死在了江都和东莱东莱:今山东蓬莱。。〃恍惚是一具骷髅;是表哥在愤愤地说;他已干瘦得像具包裹着一层皮囊的骷髅。这是七八天前;他们坐在家乡黄云镇没有叶子和表皮的枯树下;一起讲着古;絮叨着沧桑;身后的街道上长满了一人多深的蒿草。街坊里已经十室九空;稀疏见不着几条人影。近两年;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瘟疫像火舔干草一般舔干了一个又一个的村庄;瘟疫之后接着又是饥荒;人们吃光了最后一碗粮食;便把未成熟庄稼的茎杆给切碎了;拌进糠菜里煮着吃。接下来又到处剥树皮、挖观音土;一切都啃光后;最后只有呆在家里〃望天收〃。
  〃你们在运河边看龙舟、三呼万岁;我们却在军头儿的皮鞭下挖河沟。到了晚上;还要加班抬尸体;我们二百人队里死了有七八十;至少有一半是我抬过的。其他队里情况也差不多。你知道抬同伴的尸体抬多了;是什么滋味吗?〃表哥哽咽着;他深陷的眼窝里泪水已经流干。表哥说;后来他又被从江都挑走;押解到东莱的造船厂干活儿。为了加速进度;船工们被迫昼夜站在冰凉的水中做工;一点都不敢歇息;大多数人从腰部以下都被泡烂;长出了蛆虫。〃看;腰这儿原来是两个大疮口;蛆爬进爬出都不觉得痒。〃死的人有十之三四。表哥算命大;没有死;也没有瘫;还乘交船时的松懈和混乱;跟着几百人一道逃了出来。本想回家和妻儿老小相聚;谁知回家后却被邻居引到山后的一个大土包旁边:咳;都在这儿了。他们全都死于瘟疫。〃估计我们在水里爬蛆的时候;皇上说不定正在行宫上和美女们饮酒作乐呢。他就把我们当作蛆虫看。〃
  这有多不敬!朱有经常看到的皇上;是在山河图和作战图面前长久沉思的皇上;是与朝臣们反复探讨总领万国方略的威武而安详的皇上;即使在闲暇宴乐时;皇上也是那么庄严;顶多赋赋诗;令美女优雅地起舞;皇上偶尔弹弹筝乐助兴而已。然而;对于一个在皮鞭下九死一生、而且在瘟疫中全家死灭的苦人儿;他不能这样说。
  在表哥干扎扎地絮叨着经历时;朱有一直在旁陪着默默地流泪。他无法理解;为何在伟大的皇上治下;会出现这样成片成片的灾难?他听着听着;不时地走神儿;脑海里飘过四年前在大运河边所见到的一幕幕:高入云空的龙舟;遮天蔽日的五彩旗、闪闪发光的铁甲骑兵、黑压压匍匐在地上的人头;还有耳边轰鸣的三呼万岁的声浪……而离那富丽堂皇的大〃村戏〃只有几里之外;却是皮鞭和死尸;是咳嗬、咳嗬呻吟一般的号子;是像牛马一样用手着地的艰难爬行……他的眼前又浮现出巨型蜈蚣的模糊形象;他想象伐木营在温和慈爱的许都尉走后;由威猛干练的贺将军督阵;为了〃加速进度〃;必然也会出现这般惨状;他仿佛看见郑五伯那只吊着的胳膊、胡镇恶那只溃烂的耳朵凭空往地下掉;那个鬼祟而又野性的大个儿被军士们倒提着双脚向执法队的铡刀处拖……而这一切;又和自己;和那些高耸如云的巨树有着隐隐的关联。内疚像潮水一阵又一阵地淹没了他的心。
  第三章、雁门之围(3) 筑东阳 
  
  对面街道中间的蒿草丛里窜出一只野兔;竖着长长的耳朵;才奔跑几步;又倏地钻进了蒿草丛。
  〃皇上可能不了解情况;我就听到过他多次下诏令;要减轻百姓的税赋和劳役。都是下面的官吏乱来。〃 〃一天两天还可以这么说;但这么多年;死了这么多人;他还不知道;可能吗?他就是把我们当作蛆虫看。我看他是个疯子;皇上就是个疯子;你以为不是?表弟啊你上当了。〃
  这太偏激;但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朱有心中藏着的过去不愿多想的一些见闻;被表哥的话一串串勾起;脑海里皇上的伟大形象正在动摇。他想起都尉在运河边对他说的;皇上太性急了;恨不得一代完成三代的事儿。
  〃再说;你们这些当官的也有责任;你们只知道讨好皇上;保护自己;为何不向他说出实情?如果说的人多了;也不至于……〃
  表哥哪知道内情!〃皇上也太傲了;总以为自己是古往今来头号聪明人;听不进别人一点儿忠告。〃这是王千牛酒后私下传述的大臣们的话。大业十年二月金銮殿上文武百官那一幕难堪的沉默;他当时在场看到了;至今仍历历在目。皇上啊皇上!
  但表哥说的也对。他虽然官职卑微;只是皇上用来诱惑人们的一只〃土花瓶儿〃;可他也不能白呆在这个位置上啊。皇上不了解下情;做臣子的有责任讲给他听。即使皇上不愿意听;臣子们也不能不讲啊;总闭着口;总害怕着;不是个长久之计。像许都尉那样做;才叫忠臣孝子。
  他们的谈话被身后一阵吵嚷和儿童的嚎哭声所打断。两人转身;很快弄明了嘈杂的原因;原来是街坊周七要把五岁的儿子卖给一位商人;钱已经收了;再把儿子交给商人带走;儿子却死活不肯;周七挥手狠打;儿子躲闪着朝周七的怀里钻;一边还发出长长的哀嚎。朱有跑上前对那商人道:〃既然孩子不愿;就不勉强了;该退你多少钱;我来。〃商人还没答话;朱有掏钱的手已被周七按住:〃你可千万别乱来;得罪了我老哥儿你担待得起么!人家是在救我儿子;我哪是为了八块钱就把儿子给卖了?实在是养活不起了;老哥儿那里有吃有喝;就缺一个儿子养老;儿啊;跟你的新爹爹走吧;在家里是要把你饿死的。看你傻的;以为爹爹把你当猪娃儿一样卖了?爹爹是在为你谋一条活路……〃朱有不忍再看下去;和表兄离开众人向回走。
  〃看到周七只有一只胳膊没有?〃趟着蒿草;表哥黯然说道;〃对;右边的袖管儿是空的。这叫福手;右胳膊被周七自己给活活卸下来了;算免了服劳役、服军役——这人可精了;过日子也很会节省;地窖里藏着好多粮食;都被官府给搜走了……税赋不重?我们这儿的税赋按每个年头是不重;但已经收到二十年以后了!其实皇上对于我们老百姓来说;就像庙里的佛像;谁见过真的啊。老百姓每天见的是官府衙门;他们就跟虎狼一样吃老百姓的肉;喝老百姓的血。〃他忽然切磨着牙齿说;〃我也想上山去做盗匪。做盗匪好啊;总比被疯皇上、被衙门害死好吧。你知道我最想做的是什么?是把那些用长矛尖硬逼我们下水的军头们给找到;给活活地剐了;挖出他们的心肝来喂狗;估计狗都不会吃!过几日我就要上山了;想不到吧表弟?我要做盗匪了!〃但看样子表哥似乎完不成做盗匪的愿望了;这个当年粗壮得像头牛一样的汉子现在被乱世熬成了一具人皮骷髅;他可能没有足够的力气;走到盗匪占据的山头;而会选择某一面山坡的乱草丛;永远静静地、一动不动地爬着。朱有想劝说几句;但总开不了口;因为即使留在家乡黄云镇;又有几天日子可数?
  朱有选择了另一条路;这是慈祥而刚毅的许都尉率先示范的路。这当然不是几席谈话之后的一时冲动。在祖屋的光板床上;朱有度过了好几个不眠的夜晚。他久久地看着透过窗户倾泻在地上的月光;反复回想着皇上和皇后的面容;回想起已经逝去的祖父、妈妈和爹爹的面容。家乡;什么是家乡?家乡就是月光照耀下埋有祖先的土地。天一亮;月光消失;家乡也就消失。人总得渡过玄想的夜晚;去迎接真实的白天。轮到你了;朱有;要把这一切全都告诉皇上:皇上啊;您可不能只听您的官吏的;您得眷顾您的在热锅里挣扎的子民啊。只要您知道了实情;您会眷顾他们的;对不对?万一……万一惹得皇上盛怒怎么办?〃土花瓶儿〃可是一摔就碎。咳;就只当在战场给杀掉了!皇上毕竟最聪明、最英明;他知道我是最最爱他的;是最最崇敬他的;我和我的家族今日的一切荣耀都是他给的;话从我这个没有一丝儿歪心的土人儿口中说出;他也许会有一点点相信;再发动沈光大哥也说;发动王公公、宇文将军也说(他和许都尉一样好慈善);皇上会听进去一些的;对不对?不管怎样;朱有;你总得这么做;就是死在皇宫外的台阶下;也算是你对皇上的报答。你尽了忠心;然后忍一会儿疼痛;两眼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这就是命。
  三天前的一大清早;朱有骑马辞别了家乡黄云镇。临走前他把五十块开皇五铢开皇五铢:隋代钱币。硬搁在表哥屋里的破桌上。现在他身上的包裹里只剩下二十多元;凭着这点家当到长安去见皇上;费用是远远不够的。不过;他还有一笔厚财;就是背上那把祖传的玄铁剑;这份儿祖传的宝物就应当用在这么关键的时候。他要在前面的武镇上把它给卖个好价钱;一脱手;几倍的路费都有了。它在背上好沉重好沉重;就像金块儿一样沉重。朱有略松缰绳;令胯下的马儿在草丛间慢跑;背上感受到玄铁剑一阵阵沉重的撞击。
  第三章、雁门之围(4) 筑东阳 
  
  歪脖树下聚着十几个人;有的牵马站立着;有的跨在马背上。当朱有拉马走进那群人时;他的礼貌而热情的招呼;好像撞上了一道道冷漠的墙。人们似乎都不敢或不愿过多地注视他人;对他也是一瞟而过;继续默默地眺望着大街。
  〃大官人;到武镇不能打单走哇;〃刚才旅馆里店小二漫不经心说的一番话;在朱有心里垒起一片疙瘩;〃前面五六十里地有个黑风口;近日有马匪出没;抢东西;割耳朵;可残 着呢。武镇的官军?嘿;鹰扬府隋代对中央军队实行府兵制;府兵另立户籍;编为军户;府兵军府称为鹰扬府;长官称鹰扬郎将。倒有支巡逻队;追捕过几次;毛都没捞着;倒是收了咱五六回缉盗钱。天晓得是不是串成一气的!晤;看见没有?路口那棵歪脖树下聚着的;就是结伙儿赶路的。〃眼前众人的架势;显示大家都在不同的场合受到过类似的告诫。人们身上虽说都高高低低地带着刀剑、棍棒或弓箭;但感觉却怪怪的;活像一支惊恐不安的杂牌军。
  朱有抬头看了看天色;东边的天空一片胭脂红;西边歪脖树的树盖上边;却还挂着一弯新月;淡得简直像片云。
  远远的;从大街的拐角处走出一骑;不紧不慢地向这边趟过来。高大的白马上坐着一位高大的后生;身穿赭红袍;在朦胧的晨曦中;红得便像雨中的火焰。
  后生走到近旁;轻轻跳下马;略一环顾;对着众人长长地一揖;朗声道:〃各位叔伯兄长;有幸和大家搁伙了;拜托!〃众人不由得把目光转过去;但见那后生长得英气爽爽;神采飞扬;卧蚕眉下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如一泓清水流转;耀得人人心头暖暖田田;不由得礼貌地冲后生点点头。几名汉子下意识地用手整了整头发。
  那后生背着一张赭色长弓;腰部斜挎着一壶花纹箭;马背上搭着个鼓鼓囊囊的军用大袋子。见众人没有答话;后生神情中露出些许失望;又像理解似地自个儿笑了;这一笑神气清朗;浇得朱有心头似有火焰一飘。
  后生见朱有一副见过世面的官人模样;便主动与他攀谈。两人正说话间;一阵〃得、得〃的马蹄声传来;又有十余骑从街上向这边走来;这十余骑全都穿着黑衣;头脸被黑头巾包得严严实实;只剩一双眼睛露出来。他们走进人群;不下马;也不说话;就冷冷地站立着。后生向他们长长地作了一揖:〃各位叔伯兄长好!〃黑衣人中一位领头模样的大汉冷冷地回了一揖;也不说话;依旧眺望着远方。
  一位双手一直笼在袖管里的瘦汉;忽然好像自言自语地道:〃再晚了;可就在天黑前赶不到武镇啦。〃
  众人神色忧虑地向那些黑衣人看去;见他们并无动静;又都把视线收回;茫然地投向大街。
  后生见众人如此神态;便开口说道:〃这儿气氛好紧张啊;路上的危险大家都知道了;既然敢走这条路;就说明不怕嘛;又何必这般模样。我看大伙儿不如凑一块儿合计合计;万一遇到马匪;我们该如何对付?〃他拉着缰绳来回踱了几步;步伐飒爽;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律。
  领头的黑衣大汉嗡声嗡气地回道:〃这后生;怎么开口就不吉利;你怎知这趟水有多深多浅?〃
  后生听了;微笑着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黑衣大汉看了看街上;又看了看众人;然后对其它黑衣人说道:〃怎么样?〃他的弟兄点了点头。黑衣大汉发狠似地一拉缰绳:〃那就走吧!〃率先驱马钻出歪脖树的树盖;其余十余骑鱼贯式地跟着走了。众人口中嗫嚅着;犹豫着;都上了马;稀稀拉拉地赶了上去。
  沿途庄稼地里长满了齐腰深的蒿草;远处依稀竖着十几处草庐;却不见有炊烟飘出;无边的荒草一直蔓延到草庐墙边;把草庐围得严严实实;似乎正想从窗户爬进屋里。
  显然没有人来剥这儿的树皮。树盖的枝缝间露出惨淡的太阳那没精打采的光芒。几只老鸦在树杈上〃呱呱〃地叫着;又嘎地飞下;和几只同伴汇合;它们的爪下;赫然是一堆干枯的白骨;一只老鸦用长喙在骨缝里叨了叨;又昂头〃呱呱〃地惨叫几声;飞向另一堆白骨;另一只老鸦在后边紧随而来。
  马队驰入一座长满了枞树的山岗;在枝蔓丛中穿行了一阵;又一个接一个地钻了出来。突然;身后林子里噗地一响;未等众人回头;一个巨大的黑影从人们头顶掠过;在一位散发的汉子头上一点;那汉子顿时发出一声惨叫;咕咚摔下马来。黑影嗖地冲上天空;变成一个黑点在天上盘旋;却是一只饿鹰!
  众人纷纷下马赶过来;只见那汉子双手拼命地捂住头;半躺在地上摇晃着;口中〃啊、啊〃地惨叫个不停。从他的双手缝隙处露出白生生的肉花;鲜血不断渗出;顺着脸直朝下流。原来他的头皮被饿鹰抓走了一块。
  一位老者掏出黑乎乎的药;接过朱有递过的一块蓝布;为汉子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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