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髑髅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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髑髅之花-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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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口!无视命令,私自调动兵力进攻冬泉要塞,这就是你对我的忠诚?把主帅的部队作为诱饵吸引敌军,自己争抢战功,这是一个参谋应该做的事?我给你的权力太大了!幕僚就该安心呆在营帐里!……”血不断地从圣徒指间漏下,士兵们瞠目结舌,不少人闭上了眼睛。“把他也带下去!”他召唤亲卫,“让他好好想想自己的处境!”
  “圣者!”
  “那么……”萧恩在贝鲁恒耳侧请示,“这些人怎么办?”
  他指的是降卒。
  贝鲁恒双眼紧合,连唇上都已经毫无血色。这个神情让跟随他多年的侍从也惊起一瞬间的战栗。
  “……放了他们,”然而最终,他说,“我接受投降。”
  “圣者!!”珀萨正被几个亲卫向外推去,但他明白此时再不开口,以后或许永远没有机会,“那家伙不可信任!他能背叛吉耶梅茨,就能背叛您!!如果留下了他,我们第六军都会……”
  参谋的声音渐渐远了。要塞空阔,穹顶如此之高,让任何抬头的人只觉得天旋地转,外面的众山之间,传来兀鹫或群鸦的凄厉鸣叫。不吉利的谶言徘徊在每双耳朵旁边,和仍然弥漫于要塞内的浓浓血腥味一样,成为怎么都挥之不去的阴霾。似乎有无名无形的怪物在虚空,在头顶,甚或在背后的影子里张开利齿,即将夺人而噬。
  萧恩用独臂抱着贝鲁恒,慢慢站起身。当他以为臂弯里的人已昏过去时,贝鲁恒扣住了他的肩膀。“叫阿玛刻回来。”他用极微弱的声音说。
  萧恩一怔。“可是,若敌人抄后方攻下依森堡……”
  “让给他们吧。我们没有更多能领兵作战的人了,必须集中力量。”贝鲁恒呼出一丝叹息,萧恩知道他的病痛正在冰层下澎湃着凶险的急流,“……这是放手一搏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卡出来的,我整个人都卡巴斯基了=口=  迟来的新年快乐




☆、Ⅸ 歧路(2)

  当第四军的噩耗传来时,哥珊正下着雨。
  是真正秋季的雨,一层又一层,像刀子一样将盛夏留给大地的温暖刮去。天空阴惨低垂,被雨线连接到地面,于是整座圣城都密裹在潮湿而混沌的灰色中,连呼吸都格外浊重起来。
  教皇站在永昼宫的回廊上,望着鸽群匆匆飞散寻找匿身之处。鸽子是总主教最近养起来的,作为辉光之父的使徒,它寓意着纯洁和忠诚,但很多人猜测,它们只是为了掩盖军用信鸽越来越频繁的踪影。尽管永昼宫封闭了一切关于叛乱的消息,恐慌还是如瘟疫般在信众之间流传开来,以至于狂信团内部也出现了分裂。宣扬末日学说的人荡悠在圣城街头,很快有巡守将他们拖走,然而过了几天,还是同样的标幅,同样的口号,只不过宣传者换了一副面孔。
  “您不能再顾念旧情了,”向日葵导师“火把”,那个干瘦的红发老头不知是第几次跪在了教皇面前,“对于剧毒的狼蛛,反噬生母是它的天性!宣称圣徒被魔鬼蛊惑,只能让民众对圣徒的信念和意志失去信心,如果不彻底把他剔出诸圣之列,恐怕……”
  他应该怎么做呢?下诏罪己,苦行忏悔?告诉所有人自己一手培养的学生是恶魔化身,是打入圣廷内部的异端?对追随恶魔的第六军发动“圣战”,斩尽杀绝?那样只会给圣廷造成更加毁灭性的打击,最后以自己的被迫退位告终,而外敌当前的教皇国,再也没有一个能登上宗座的人。
  圣曼特裘朝寝所慢慢走去。他的仪态依然雍容俊美,却早已遮不住风霜锈蚀的痕迹。在雨中,他见到广场上一群苦修者正在肢解魔鬼像,一边痛哭,一边将残骸扔进浇了圣油的柴堆焚烧。湿气颇重的火堆冒起滚滚黑烟,教皇却清楚地望见那穿在长叉上的魔鬼头颅,画着一个鲜血淋漓的额印。
  鸽子的鸣叫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一只毛羽如雪、没有半丝杂色的白鸽从屋檐掠下来,不知为何,停在泥泞的草地上。翅膀被泥浆沾湿,污黑不堪,它勉力拍打着,终究无法再飞起。另一只浅灰色的鸽子不断在周围盘旋,咕咕急叫,但束手无策。
  教皇垂下目光。他眉间的沟壑更深了。
  “贝鲁恒,”他喃喃低语,“你怎么会把自己逼到这样一个境地……”
  绞痛袭上心口。他的身躯忽然佝偻了一下,往昔战旅中负过的大伤小伤都因为这场雨而跑来向他的骨骼怨诉。手指紧紧抓住护栏,另一个名字是多年难于启齿的沉疴,此刻也开始在胸腔里来回拉挫。
  “还有……云缇亚……”
  
  ******
  
  “大人,”副官跟在后面喊道,“阿玛刻大人,圣者不是说先让您……”
  阿玛刻猛地甩开他,几乎是横冲直撞地来到冬泉要塞最僻静的一间狭室前。门是铁铸的,闩子上好大一把铜锁,两个圣徒亲卫提着长钺守在门口,用甚是无辜的表情回应着女将领的怒气。
  “珀萨在里面?”
  较年长的那个亲卫与同伴交换了下眼神,掩嘴微微咳嗽:“大人,行军劳苦,您连口水都还没——”
  一把斧子“铿”地嵌入他脑侧的墙壁,“少废话!问你人在不在里面?”
  “阿玛刻?”隔着铁门,有人在屋里唤道。脚步移到门口,那一端传来轻叹声,“你来得不巧,不过要是再晚些……可能我就永远见不到你了。”
  阿玛刻擦了擦额头。她开始怀疑这熟悉的声音到底是不是珀萨,竟会拿出这种叫人鸡皮疙瘩掉一地的腔调,但她很快反应过来。“站远一点,喂,我说你们两个!别偷偷摸摸地连句亲密话儿都要凑过来听,人锁在里头,还能凭空飞出来不成?”
  两名亲卫面面相觑,不情不愿地后退,阿玛刻瞪着他们,直到双方隔了刚好还能彼此看清的距离。阿玛刻待珀萨怎么样,第六军人人都瞧在眼里,而珀萨虽然一直没表过态,也没公开向她示好过,但对她的邀约始终若即若离,从没有明确的回拒。爱情这可怕的东西能把一个女人变成猛虎,而如果她原本就与猛虎无异——即使圣徒的亲卫士兵也不敢去捋它根根直竖的小胡须。
  阿玛刻张开双臂,似乎在透过冰冷的铁门感受珀萨的体温。“是谁要害你?谁在圣者面前中伤诬陷?”她压低语声,“我去杀了他!”
  珀萨沉默良久。“我已经失去了圣者的信任。”他说。
  “怎么可能?你打小起就是他的同窗好友,他组建第六军的首席功臣!没有你,第六军九年的荣耀从何而来?没有你……为什么这么多人都集聚在这里,宁可背上叛军的骂名也要拼死奋战?”
  “不一样了,阿玛刻。他和我认识的圣贝鲁恒不一样了。也是我太急于求成,因为他已经没多少时日……可重病侵蚀了他的意志和决策力,他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举止失措,刚愎自用!或许……或许他真正想要的根本就不是宗座。”
  阿玛刻将耳朵紧抵住门,生铁的传音效果很好,但那边的语句却模糊了起来。“你说什么?他想要什么?”
  珀萨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阿玛刻,”他只是说,“若只能选择一个,你是愿意相信我,还是相信圣者?”
  一如既往的声音。冷峻而坚硬,不可动摇,不可逆转,不可摧折,永远让理智凌驾于一切之上。这是她所爱的男人。
  她知道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是你让我去相信圣者的,不是吗?”
  “那么,”片刻的寂静后,他说,“为了第六军的生死存亡,请务必帮我做一件事……这事唯独你才能做到。”
  
  海因里希看着自己被锃亮金属桌角映射出的脸。
  轮廓柔滑,棱角极淡,清秀得承载不起任何一个用来描摹阳刚的词汇。只因为这张脸为一名男性军人所有,它遭受了数量难以估计的冷嘲热讽,多到它的主人早已司空见惯。尤其是前些天那个老头,明明走投无路,战马被射死,身上中了五箭,可还在拼命地砍杀,一边砍一边高嚷:“那小娘皮,别以为穿上了盔甲就像个带把儿的!给我乖乖缩被窝里去,等老子解决这里就和你大战一场!”
  海因里希的回应是微笑。微笑着驱马掠过,一剑刺穿了他喉咙。
  那老狗的尸体在山岩上挂了五天,直到第六军进驻要塞后才举行了盛大火葬。海因里希还记得替他收敛骨灰的是个非常年轻的将领,翡翠色双眼里还藏着稚气,虽然它很快被冰冷的倔强所磨灭。第六军每个士兵都用这种冰冷的态度对待忽然加入到自己行列里的不速之客,海因里希清楚,虽然他们自己也戴着叛军的名号,可绝不会接受另一伙叛投者成为志同道合的战友。
  “你在想什么?”隔着书桌,声音从对面那张躺椅上轻悠悠飘来。
  如果不是这声音,他甚至没发现那将他传唤至此的人已经醒了。贝鲁恒的脸被烛光照着,几乎整个都陷入了羽毛软枕中,只有那双与额印同色的鲜红眸子微微挑起,蒙上一层昏黄的倦意,却依旧通明澈亮。
  “我想起了龚古尔大人,”没有更多考虑措辞的余地,“很遗憾没机会与他成为同伴,但他是一个值得敬重的对手。”
  贝鲁恒无声地笑了。
  “坐吧。”他说,“不用拘谨。”
  “谢谢您,”海因里希恭敬地说,“站着能让我更加集中精神听候您的吩咐。”
  他早已习惯了在上级面前保持站姿。尽管他明白很多长官与下属单独谈话时要求对方坐下,只是为了避免下属反倒给自己造成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感。一般碰到这种情况,他会有技巧地略略欠身,顺便把眼睛半藏在谦卑的阴影里。但显然,贝鲁恒不是能用这种伎俩应付的对象。
  “你知道,我最近身体不大好,精力和脾性也不如从前,”圣徒语气温和,正与传闻中一样,“那天的失态,倒是让你们笑话了。”
  “哪里。您是看中了吉耶梅茨的帅才,想给此人留一个面子,等光复了哥珊再将其招降旗下吧?可惜并非人人都能领会钧意。”海因里希尽量为自己的回答寻找一个位于谨慎与谄媚之间的中立点。
  “珀萨那样自行其是,确实让我很意外。”
  “珀萨大人或许认为茹丹驭主不是用言语和利益能打动的吧。”
  “我和他认识已有十二年,”贝鲁恒说,“那还是旧圣廷的时候,圣多明妮嘉军事学院还没被改建成教会医院,许多贵族都把家业继承人送来跟全国最出色的名将和武圣徒学习。我是以圣曼特裘私人弟子的身份来的,珀萨小我两级。后来我们上理论课被分在一组,由当时圣裁军第六军的统帅安德朗公爵执教。再后来,新圣廷建立了,他和我一起重组了第六军。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对我的友情。”
  “那位‘白银之眼’安德朗公爵?”海因里希想了想,“听说他的结局不怎么……”
  “是的。宗座即位后打压贵族阶层,平民们把学院毁了,他被人举报谋逆,斩首示众。”
  贝鲁恒停顿了片刻。烛火在他匀细的呼吸间跃动。“你是哪一级的?”他忽然问。
  桌子对面站着的人微微一凛。
  “……圣普拉锡尼二十五年秋季入学。您……”
  “‘白银之眼’是学生嘲笑他左眼有白内障,暗地里取的绰号。外面没人敢这么叫。”
  海因里希熟练地让谦恭的低头遮住脸上表情,但贝鲁恒根本没有看他。“……我有些困了,”圣徒轻声说,“把书柜最上层那本诗集拿过来,为我念几首好么?这里光线太暗。”
  翻开边沿已被磨卷的羔皮纸书页,最吸引视线的不是昳丽疏淡的字迹,反而是右下角那些用来标记页码的线条小人。“您的著作?”
  “随手写的,”贝鲁恒望向黑暗,“那时我还年少……”
  这句话再也没有接下去。海因里希抚着那起皱发黄的纸张,“叹息是风,”他念道,“它回归空中……”
  他读完一首又一首,直到整个房间除了他的声音,似乎再也容不下别的东西。蜡烛为那些诗里的哀艳而哭泣,烛光最后像一只泪水干涸的眼,空洞无神,它曾经深情凝望的人躺在长椅上,不知是昏迷,还是已安静睡去。
  就是这些?他以为贝鲁恒召他来至少会是一场讯问,结果不过几句无法究其深意的缅怀。海因里希暗自吸了口气,一旁另外拿了支蜡烛续上,这时他注意到书桌边角一个高筒杯,杯底还残着些许白色液体。
  鼻下轻嗅,甜腻得发苦的味道。
  那是罂粟。
  海因里希瞬间差点笑出声来。原先以为高大峻伟、坚不可摧的冰川城堡,忽然发觉就筑在一堆浮沫上,也许随时会被一个最小的浪头推倒,破碎崩坍,沉入海底。
  云缇亚。这一瞬他想起的竟是和某个女孩名字相似的茹丹人——为了这样一座城堡倾尽所有,不惜性命,真的值得么?
  
作者有话要说:  




☆、Ⅸ 歧路(3)

  云缇亚是趴在床上得知阿玛刻回来的消息的。那时肩背的伤口还火辣辣地痛,而他回想起最近一次见到阿玛刻,好像已隔了百十来年。
  那顿鞭子让他很长时间起不了身。贝鲁恒虽然余怒未消,但似乎觉得留下他还有点用,爱理不理地派人送了点药过来。云缇亚怀疑那药的成份就是粗盐,搓在背上的感觉令他印象非常深刻。他怎么也没法想象贝鲁恒下手如此之狠,或者说,竟然还有如此大的力气。那个大发雷霆的贝鲁恒,与那个将一切喜恶都深藏心中,从不发火、更遑论亲手鞭打部下的武圣徒,没有一根丝线能把这两个断然相异的形象连系起来。
  “你是不是认为,”爱丝璀德用沾了药粉的手指替他裹上绷带,“能让你现在活着来想这些,已经是他的慈悲?”
  “他只是在士兵面前作势而已。”云缇亚说。
  “你只是自我安慰而已。”
  云缇亚很不喜欢她这副窥探了别人内心,还要旁敲侧击明知故问的态度。“你又打算劝我离开他么?”
  爱丝璀德若无其事地在温水中洗净双手,把药箱收好,“不,”她说,“没用的废话我不会再说第二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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