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秋- 第9部分

大久保沙罗随即以虎，但对杀却还是气不够，至此黑子已经悄然落入了下风。她很明白这就是塔矢亮的实力，就是她与他之间的差距。

塔矢亮指尖落下，白子乘胜追击，强势地以冲断封住黑子，扫清了眼前所有前进的障碍。心里暗暗有了计较：如果执黑的是昔日的进藤，白子断不能如此顺利。

女孩见形势不妙，抓紧机会抢夺右边最后的大场，现在还远远不到不得不认输的时候。

塔矢亮继续进逼，强行打入黑子阵地，使其形势变得岌岌可危，致使对方罗不得不停下脚步挽救下面的黑子，整个黑阵变得被动而狼狈。

眼看着进退维谷的黑子就要落入白子的攻击范围了，大久保沙罗毅然舍弃了大片实地，用跳冒险地企图直接攻下右边的白子，以摆脱困境。如果继续拖下去黑子就离全灭不远了，她决不能让塔矢亮就这样就完全掌握住全局的步调。

面对如此决断的黑子，塔矢亮也是一愣。这样的得失取舍怕是连职业棋士也未必能这么快就能做出如此果敢的决定。黑子虽然牺牲甚大，但细想一下，这的确是黑子当前的最佳选择。塔矢亮不禁又有了那么一刻的分神：如果自己的对手一开始就是她，如果面前的人从来都没有放下过围棋，那么如今两人的对弈又将是怎么样的一副光景呢？

可惜这世上并没有这样的如果，大久保沙罗的围棋有着难以填补的三年空白，而自己第一个所认定的对手是他——进藤光，纵然他今天的表现让自己感到失望至极。

指尖轻轻一点，塔矢亮并不急于消灭已收入囊中的那大片黑子，而是马上转头对右边的黑子展开激烈的纠缠，紧凑的着发完全不给大久保沙罗任何喘息的空间。

充满战意的少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手吃掉两颗白子，如此一来，即使黑子全局落后，但也尚可一争，不至于落到不得不直接认输的地步。

塔矢亮自然也不是第一次见识大久保沙罗的顽强斗志，白子以断进一步地封住黑子的活路。至此，白子已是胜券在握了。

执黑之手猛然一滞，落下的手劲却依然力度十足。黑子顶，刚猛的一手没有迟疑地直接突破封锁，让白子也难以占得便宜。

明知道面前的人远不如昔日的进藤光，但是塔矢亮还是忍不住将她与之作比较，忍不住将这场对弈和他期待已久的那场对弈作比较。他没有办法不介怀进藤光今天的表现——今天本该是一场淋漓尽致的对弈，但偏偏进藤光却让他失望顶透了。看着棋盘上不屈不挠的黑子，他突然感到没有来的烦躁，他本来不是要和进藤光一较高下的吗，为什么连面前的对弈他都无法轻松获胜？

白子小飞，显得有点急进。

看到了空隙，一直伺机而发的女孩自然不可能放过。黑子巧妙托过，动作迅速地逃出生天。这下局势又变得不太明朗了。

塔矢亮这才反应过来，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犯错了。抬头看着对方坚定而专注的眼神，塔矢亮隐约知道：再错一次的话输的人恐怕就是自己了，输给这个实力不如自己的人女孩。

这样想着，白子的落子又马上恢复了原来的水准——几手交换之后，黑子已无活路。

“我认输了，谢谢亮君的指教。”大久保沙罗低头行礼，虽然是输了，但是她对自己这一局的表现还算满意。保持住这样的势头，她能通过职业考试的机会又大了不少。

“谢谢指教，沙罗桑。”塔矢亮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真的差点就输了。虽然自己下了两手坏棋，但是刚才的棋局——似乎感觉还不赖。

抬头看到大久保沙罗唇边逸起的那抹笑容，塔矢亮的心顿时豁然开朗，这才明白她主动提出对弈邀请的原因，于是忍不住开口轻唤：“沙罗桑。”

已经在心中开始默默复盘的大久保沙罗抬头：“嗯？”

“没什么，我们开始复盘！”塔矢亮咽下了喉咙中的那句谢谢，因为直觉告诉他面前的女孩会矢口否认她刚才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在担心和开解他。

“好。”大久保沙罗也没有多话，扬起指尖开始直入主题。

嘛，她知道她这种开解方法是有点不自量力了，因为以她现在的实力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给他一场心之向往的酣畅淋漓，但是这却是她唯一能想到的、最直接可行的办法，看起来好像是奏效了不是吗？而且算起来她也不亏，或许最后这个才是重点。

看着正详细而耐心地为她分析白子每一步棋的思路的塔矢亮，大久保沙罗突然觉得自己貌似是赚了，也不枉她难得多管闲事了一次。

职业世界，等着她，她很快就会来了。

……

夕阳西下，大久保沙罗拖住稍显疲惫的身体回到了自己的家中，“我回来了。”

“沙罗回来了吗？”今天难得没有比赛的大久保恩雅看着正在玄关脱鞋的女儿，“今天我打电话去外婆家了，你外公知道你又开始下棋之后让我告诉你一句话：‘永夏那孩子现在已经是职业棋士了’，永夏是上次去找你的那个外公道场里的弟子吗？”

大久保沙罗站起来的身影一顿，拳头握紧，然后闷闷地说了一句：“嗯。”

“我会参加这次的研究生入段大赛，下一次再碰面的时候，我会以职业棋士的身份再向你报4年前的仇。”

如果她能通过今年的职业考试，那么下次碰面的时候，她也是职业棋士了，他们就是平等的身份了。大久保沙罗忽然明白高永夏为什么要强调职业棋士的身份了，或许他早就料到了自己也会参加职业考试，在她告诉他自己从来没有放弃过围棋的时候。

“咦，妈妈，这是什么？”大久保沙罗的视线无意中瞥见旁边的一个包装严密的纸箱。

“啊，那是你我跟你爸爸补回给你的生日礼物，是一台电脑，听说最近网络围棋在年轻人之间挺流行的，沙罗要不试试看？”因为要出国比赛的关系，大久保夫妇都错过了上一次自家女儿的生日。

“网络围棋？”大久保沙罗歪着头思考，“但是网上会有比爸爸妈妈和爷爷更好的对手吗？”不是她接受不了新鲜事物，而是她的身边并不缺厉害的围棋高手，那她为什么还要舍近求远，甚至浪费时间去百里挑一？

“虽然下网络围棋的大都是业余棋手，但也不一定没有高手在里面，沙罗试试也无妨啊！”大久保恩雅鼓励着，“而且接触不同类型的对手对现在的沙罗来说有益无害。”

“嗯，我今晚就试试，谢谢妈妈还有爸爸！”不想扫自家母亲的兴，女孩上前搂住母亲的脖子，然后再的耳边爽快地答应了。

唔，那就稍微试试！

　职业考试预选

“那么这个学期我们就到这里，同学们假期一定要注意安全，我们下个学期再见！”班主任藤田的发话让整个教室都沸腾起来了。

“沙罗酱暑假有什么打算，我要跟家人去北海道的度假，大概一整个假期都不能看到沙罗酱了……”一个学期过去了，高桥美央发现自己越发依赖自己的同桌了。

“唔，我会去参加职业考试。”大久保沙罗轻声却坚定地说。

属于她的战争很快就要开始了。

“真的？！”高桥美央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虽然她也发现沙罗最近突然对围棋变得很上心，但是没有想到她心里竟然已经下了这样的决定。

“嗯，美央会支持我？”大久保沙罗微笑地看着她。

“当然！我相信沙罗酱一定会通过的！”高桥美央的表情甚至比大久保沙罗这个要参加考试的人要更加信心满满。

“呵呵，如无意外亮君也会参加。”只有三个的通过名额，而毫无疑问塔矢亮绝对会占上一个。但是大久保沙罗并不后悔邀请塔矢亮一起参加职业考试，机会是平等的，如果失败了，与其埋怨别人抢走了机会，不如大方承认自己实力和努力都不够。而且即使没有她，塔矢亮会参加今年的职业考试的机会还是很大的，毕竟围棋大会那天他决断的表现……

“那等秋天之后我们班不就会多了两名职业棋士了吗？”高桥美央理所当然地问。她完全没有假设“万一沙罗酱通过不了怎么办”的打算，她一直都觉得既然是沙罗酱所下得决定，她就一定会做得到，就像那个弓道的全国大赛冠军一样。

“呵呵，承美央你的吉言。”她现在的实力差不多就只是院生的中上水平，要通过职业考试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还有一点点时间不是吗，她怎么可能允许自己就这样坐以待毙？

“对了，沙罗有玩过网络围棋吗？假期的时候如果沙罗想放松的话我们可以在网上下棋。”高桥美央兴致勃勃地提议，然后撕开一张便条纸开始写写画画：“这个是我的账号……”

“好啊。”大久保沙罗接过便条纸，网络围棋她下过几局之后就觉得没有多大意思，不过如果是认识的人的话，似乎……一个念头突然闪过大久保沙罗的脑海。

唔，要不，晚上回去试试看？

吃过晚饭之后的大久保沙罗跟自家爷爷请了个假，然后奔回房间打开电脑，输入账号登陆之后也不找人下棋，而是一边浏览别人的对弈一边静静等待。

没过多久，屏幕上突然弹出一个对弈邀请的窗口，大久保沙罗定定地看着邀请者的名字：嗯，是他来了。

唇边扬起一抹笑容，大久保沙罗滑动鼠标按下确认键，或许在某些方面网络围棋的确有它的过人之处。

……

半个月的时间转眼即逝，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还没来得及泛滥，树上的鸟叫与蝉鸣已经迫不及待地互相应和着。

大久保沙罗按掉还没能发挥作用的闹钟，用凉水拍打着自己的脸颊，然后对着镜子中的自己微笑加油，今天是职业考试预选赛的第一天，她的战争，从踏进棋院的那一刻正式开始。

“棋士资格审定考试……六吗？”女孩看着玄关前面醒目的黑板，不知道她今天的对手会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现在进行组别抽签，叫到名字的人请到前面来。”工作人员尽职尽责地安排着分组名单，大久保沙罗和一众考生一样，安静地跪坐在一旁默默等候。

气氛明显带着压抑的味道，“塔矢同学！”随着工作人员的这一声呼唤，室内的空气变得更加紧绷了，在场大部分人的视线都忍不住看向那个从容起身的男孩。

大久保沙罗敛目，塔矢这个姓氏意味着什么，恐怕所有有意向要成为职业棋士的人都非常清楚。而大久保的姓氏……

“大久保同学！”听到自己的名字，大久保沙罗亦没再多想，随即站了起来，缓缓地上前登记自己的号码。十七号吗？那在自己前面的塔矢亮就是十六号了？

“请大家就座，1号的位置在最里面，然后接着是2号，3号，按照这个顺序下来……”

坐下之后，大久保沙罗对着旁边的塔矢亮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然后端直身子静静等待自己的对手。

看着一个年纪比自己稍大一点的男孩坐在了自己的对面，大久保沙罗怔了一下，她第一场比赛的对手是院生吗？

“时间到，请各位考生猜子。”十点一到，比赛正式开始。

“请多多指教。”大久保沙罗低头行礼，这次由她来执白。

“请多多指教。”刚才还在暗暗打量着面前这个面生的女孩的男孩也跟着行礼，对她的实力有着几分的好奇，她既不是院生，但是社会考生的话这个年纪的棋力又能达到怎样的地步呢？

黑子的开局非常流畅，准职业级的水平让大久保沙罗更加肯定了男孩作为院生的身份，唇边不禁泛起一抹笑容，她承认面前的男孩的实力是不错，但是比起自己平日所要面对的对手，他还是太嫩了。

听说院生前8名是无需参加职业考试的预选赛的，那么如果连面前的院生她都赢不了，那她是连下一场比赛都不用参加了。预选赛是抽签，但职业考试的本战可是每一个参赛者都必然会成为自己的对手。

白子的行棋比黑子更加滴水不漏，其凶悍的进攻更是吓了男孩一大跳——女孩的棋风可是比自己更要强悍啊，继续这样下去，黑子只能被比下去了。

大久保沙罗自然无暇顾及对方的想法，她的目标只有胜利，而且是最漂亮的胜利。不辜负自己，也不辜负自己的姓氏——

“如果你连预选赛都通过不了，你就不要让人知道你姓大久保。”出门之前，她的爷爷是这样告诉她的。

白子跳，成功控制住了中腹阵地，甚至顺势强硬地切断了两边黑子的联络，其势锐不可当，黑子只得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

可怜的男孩倒抽了一口气，背脊上冷汗涟涟。这女孩到底是谁，以她的实力要是对上院生第一名的伊角大概也不会吃多少亏？而她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而已，甚至比起阿福也应该大不了多小。

“休息时间到，请大家在离开之前将计时器调停。”时间一到，院生老师马上尽责地提醒一众考生。

大久保沙罗看了棋盘一眼，然后率先站了离开对弈室。下午的对弈，大概一个小时之内就可以解决了。

“饭岛，走！”奈濑明日美经过的时候推了推还在发呆的饭岛，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到了棋盘之上的战况，却也差点忍不住惊呼出声：执白的人不简单啊，但是饭岛的对手貌似只是一个比他们还小女孩而已……今年的职业考试，怕是比去年更加不容易了。

“亮君，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坐你旁边吗？”女孩拎着便当走到塔矢亮面前，微笑着询问。虽然独自一人可能会是更好的选择，但是环视了室内一周之后大久保沙罗觉得坐在塔矢亮身边应该会更加清静——

相熟的院生们自觉地聚成一堆，不时低声耳语几句，而社会考生却以成年人居多，虽是分离而坐，但每个的表情都是严肃而紧绷，虽然大久保沙罗有自信自己不会受到他们烦躁的情绪所影响，但是她觉得她没必要委屈自己去忍受些什么。

“当然不介意，沙罗桑请坐。”塔矢亮彬彬有礼地挪出位置让女孩坐下，“沙罗桑今天早上的比赛还顺利？”

“嗯，还可以。”打开便当盒，大久保沙罗甚至没有礼貌地反问，因为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不过——

“亮君不吃午饭吗？”

“嗯，我只是不太习惯在比赛中途吃饭。”塔矢亮的脸上露出一个温润的笑容。